他的马车不偏不倚挡在马前,林渊不得不收紧缰绳,紧抿双唇,问道:“阿爹这是何意?”
他停下了,傅和堂却没停下,纵马冲出长街,回头对他拱了拱手,飞扬肆意地笑道:“多谢林候相让,我与暮星成亲之日必当请侯爷来观礼。”
林渊厉声吩咐:“拦下他们,送老夫人回府!”
老夫人从车里下来,拿出短剑抵在自己喉间颤巍巍地说:“好,你要去追那个人尽可夫的贱人就尽管去,阿爹就死在这里,也算没有对不起林家祖宗,没让儿子娶一个给林家抹黑的放荡哥儿!”
“阿爹,你这是在坏我的大事……”他心潮激荡,忍不住吐出了一句心声。
林老夫人却听不进去,只冷冷道:“一个哥儿而已,能做什么大事?他倒是勾引汉子的本事了得,才在庙里呆了一晚上就勾搭上了个道士跟他私奔!你知道吗,那道士身边还有个俊俏的汉子,我都不知道他要勾搭多少人才够!”
老夫人咬牙切齿,恨得眼珠发红。林渊紧紧抿着唇,看着老夫人颈间雪亮的白刃,竟不敢让人动粗。
傅和堂在旁边看笑话一样看着他,夸张地叹了一声:“长乐侯,老夫人也是为你好,本将军劝你做个孝子吧。也放过暮星一条生路,让他跟本将军过几天好日子,省得在你府里被人蹉磨死。”
三人在这原本宽阔,现在却被挤得水泄不通的街角对峙,街道另一侧忽然传来了沉重杂乱的马蹄声和声声喝斥:
“你们不能再走了!”
“奉侯爷之命,请夫人跟我们去军营稍待!”
“拦住那道士!”
“不得动手,小心伤了夫人!”
“别伤了那个丑脸汉子!”
“那个不是夫人,抓道士,对哥儿温柔些!”
乱纷纷的叫声、马蹄声、兵器交击的响声自远而近地响起来,玄甲军中罕见地传来毫无秩序的混乱声音,人马挤成一团,让人无法相信这是平定南安六郡的天下精兵。
哒哒的马蹄声不断逼近,最前面一骑却是一个身着灰衣,远在看不清五官时便给人一种艳色逼人之感的年轻道士。他身后是个玄衣男子,脸被半挡着,靠近了看不出模样,周身却都透出种清冷出尘的气质。
在这两人身后还有三匹马飞驰,最前头一骑是个剽悍朗阔的大汉,眉心一点艳丽的朱砂痣,与整个人的体态气质都格格不入,令人不忍多看。在他身后坐着一张半张脸生着红斑的丑汉子,再后面两骑一个是额生红痣的哥儿,另一个则在眼角生了颗勾魂摄魄的美人痣。
不知为何,虽没看清后面那两个哥儿的相貌,林渊却直觉地有种违合感,胃里有些发堵。
傅和堂却是在看到苍狼时就有这种感觉了。眉心艳丽饱满的朱砂,粗犷剽悍的相貌,怎么看怎么不搭配,在那匹马冲向他的时候,他甚至有种想要抽身退走的冲动。
哪个蠢货把他看成元暮星的,简直是一天一地好么!
两个做主的人都不做反应,手下也不敢轻易拦截那几匹马,就眼睁睁看他们冲到了路口。
直到这时,老夫人才反应过来,厉声喝道:“拦住他们,杀了那个贱人,不许他再勾引我儿!”
马匹飞驰到面前,邵宗严就在飞马过程中纵身而起,踩着马头轻飘飘地飞到空中,如离弦之箭般疾射向林渊。
“是刺客!抓刺客!”
“那几个哥儿也是他们的同伴,抓住他们!”
玄甲军拍马护住林渊,无数弩’箭密密麻麻地射向他,也有人朝着后面那几个打扮成哥儿的武林高手攻击。苍狼抽剑磕开飞来的乱箭,一骑绝尘,朝向长乐侯府另一侧的柳树飞驰——在那棵树下,有着凡人看不到的红衣仙人和他的金乌在徘徊等候。
白栖墨与吕惊云护持在他马后,剑气纵横,大开大合地杀退玄甲军。
傅和堂本在一旁轻松地看热闹,但吕惊云那张多情又无情的脸在他面前晃了几下后,他脑中蓦地灵光闪动,指着他叫道:“吕楼主,暮星也跟着你们来了是不是?”
吕惊云邪魅地笑了笑,可惜眼角点了朱砂痣后气质大变,不仅没有从前那种高深莫测的邪恶恐怖之意,反倒让不少士兵看得眼神发直。
傅和堂正要追问他为何扮成哥儿,对面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惨叫:“渊儿,我的渊儿,你们快杀了这个道士!”
他循声望去,那个本该被射成筛子,被玄甲军乱刃分尸,被林渊一刀两断……就是不该刺杀成功的道士正坐在林渊马后,左手捏着他的脖子,右手拈着一枚金色药丸塞进他口中。
林渊眼睛大睁,满面痛苦之色,似乎想呕出那粒药,可是挣扎半响也没能挣开那只手的钳制。
如果那道士要杀的不是林渊,而是他的话……傅和堂下意识捂住喉咙,涩然问道:“不知道长是何方高人,今日来此是为……”
那道士抬眼看向他,冰冷诡艳的脸庞上残余着几分杀意,冷然问道:“你要娶元暮星?”
眼前的林渊就是例子,这道士的来意昭然若揭。傅和堂咽了口口水,握紧手中圣旨,不敢答也不敢不答,脑子转得飞快,说出了一个答案:“我想娶暮星是不假,可我不像林渊那样为了炼制精钢的法子才娶他;也不像他那么卑鄙,无媒无凭就强要了人,还任由阿爹和下人欺负他。我是堂堂正正求了圣旨,给他一个无人可欺的身份来的!”
他说着说着,自己倒也坦然了。这道士分明是来给元暮星报仇的,他一来没做什么越礼之事,二来求亲之事做得光明正大,没有半分欺辱人的地方,那道士再怎么也不会要他的命。
不过他心底其实没有自己所说的那么镇定,吕惊云和那个粗犷哥儿脸上红痣总在他眼前一晃一晃。
那可不像是有人会主动愿意点上的。
那道士能在那么多玄甲精锐中轻易擒住林渊,逼得吕惊云和另两个……至少武功也不逊他多少的人装成哥儿做他的帮手,不知得有多强的手段了。他马后那个汉子也绝非凡人,这么乱的场面,他却始终置身事外,所立之处竟没有一个士兵、一刀一剑能靠近他,简直像是神仙手段了。
他紧张地等着道士的审判,冷汗不知不觉浸透全身,许久才等来一声:“你怕不怕姓林的这家?有没有本事把他的事宣扬出去?”
成了!
他心中一松,眨了眨眼,让额头汗珠顺着睫毛滚下去,恭恭敬敬地说:“在下是皇上亲封的武威将军,家父是当朝丞相傅冕,林氏若有不法之处,在下自当上达天听!”
“好,那我就说了。”道士轻柔的笑了笑,明明是个汉子,笑容中却饱含着无比诱人的魅惑力,让人移不开眼。他说的话更是比笑容冲击力还大,甚至让人开始怀疑自己是清醒着还是在做梦。
“长乐侯林渊其实是个哥儿,他根本没资格继承侯府,根本不该混在军中领兵打仗!”
晴天霹雳、天崩地陷都不足以比喻傅和堂与在场军士的心情。
林渊怒极反笑,不顾自己要害被制,放开喉音朗声问道:“阁下是冲着我侯府来的?是不是接下去要说你是先父在外的沧海遗珠,比本侯更有资格继承长乐侯府?这等无稽之谈有谁会信,我身上何来半分哥儿的模样?”
邵道长垂眸一笑,压低声音冷浸浸地问道:“那元暮星呢?我就问你,他是不是哥儿?你当初强迫他时,他是怎么说的?”
林渊眸色一寒,冷然道:“原来你也是他裙下之臣……”
邵宗严指尖在他喉间轻点,灵力冲入哑穴,堵住他剩下的话,高声道:“林老夫人当年生下林渊之后,伤了身子无法再要孩子。因见林渊是个哥儿,怕长乐侯府后继无人,又怕妾室会生下小子动摇他的地位,就挖掉了林渊脸上的生子痣,趁年幼用秘药修复肌肤,把他当成侯府继承人养大。
“所以实际上,长乐侯府已经绝嗣,一个女、哥儿也不该领这些玄甲军,请将军回去奏明圣上,收回侯府的爵位,另遣贤能统辖玄甲军……处置这两个以哥儿冒充汉子继承侯府之人!”
傅和堂惊喜得差点说不出话来,拼命拧了大腿一把,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连声道:“道长所言极是,在下这就回京禀告圣上,请旨收回侯府,处置当年将哥儿假充汉子冒领侯爵之位的人,再选个好人家遣嫁了林家哥儿!”
第60章 第五次救援
“你胡说!我儿是汉子,我儿是堂堂侯爷!”
林老夫人刺耳的尖叫响起,夹杂着玄甲军的悲愤怒喝与傅和堂惊中带喜的急迫追问:“他真是哥儿?你可有证据?”
“不能让他胡说下去了,杀了他!”
老夫人喊得破了音,玄甲军也是乱糟糟一片喊杀声,却不敢真的动手。邵宗严坐在林渊身后,手指按在他大动脉上,淡淡道:“我虽没有实证,却有旁证——你们自该比我清楚,眉心生红痣的哥儿都特别能生,可为什么元暮星入侯府数月,却始终没怀上呢?”
街上一片静默,傅和堂兴奋得呼吸都粗重了。林老夫人怒道:“自然是姓元的不会下蛋,他本来就是个汉子,一个汉子怎么可能生!”
“老夫人莫开玩笑,我刚在府中做客时,令郎还说他是哥儿,是侯府的正夫人呢。他若是个汉子,侯爷为何要强抢他进府?”傅和堂笑容越发灿烂,气得老夫人差点抽过去。
邵宗严点了点头,又道:“据我所知,老夫人还给侯爷纳了几位小星,如果真是元暮星身体有问题,为何他的妾室也不能生?”
是啊,之前他怎么就没想过,长乐侯府又不缺哥儿,以林老夫人那副抱不上孙子就要发疯的脾性,林渊怎么到现在还没有个孩子?傅和堂颈后一阵发麻,看着邵道长智珠在握的模样,忽然有些相信他的话了。
他下意识看向林渊,却见对方的眼睛几乎瞪出眼眶,脸颊挣得发红,一副被敲中弱点而心虚的模样。
或许不是心虚,可是谁又敢肯定他真的就是汉子?朱砂痣若是自幼被剜掉,好生调理几年,或许长大了真的看不出来呢……
不只他,就连玄甲军中也有不少人有了这样的想法。林渊挣扎得越发厉害,老夫人也不再寻死觅活,提着刀冲到马前去刺邵宗严,悲愤地尖叫:“妖道!你胡说!明明这妖道和那贱人合谋要害我儿!我儿一生下来汉子,是威震天下的大英雄,怎么可能是哥儿!”
傅宗严当即嘲笑道:“威震天下的大英雄?你儿子没遇到元暮星,没得到他炼出的百炼精钢之前,还不就是守着小小长乐的一个不入流勋贵?他要是真的有本事,就别靠着哥儿造的兵器和玄甲,自己征服一郡看看啊!”
“那个哥儿……”老夫人气得发疯,举着匕首颤巍巍地刺向邵道长,却不知怎么着狠狠落进了儿子腿里。锋利的合金钢刃顿时穿透肌键和血管,鲜血喷涌出来,染红了一地。
林渊喉间发出咯咯的响声,不知是痛还是恨。
邵道长点了他的穴止血,玄甲军被这血色刺激,顿时生起了护主之情,密密围住那匹马,要副他放人。还有些人攻向晏寒江,想来个围魏救赵。傅和堂机智地命自己的手下拦住那群玄甲军,好在道长面前留下更好的印象。
不求有功,但求自己不会像吕惊云等人那样变成哥儿。
长乐侯府那边一名忠仆扶起老夫人,悲愤交集地道:“谁都知道元暮星天天说自己不是哥儿,不能生的就是他!我们侯爷被这个假哥儿迷昏了头,根本没碰过别的哥儿,怎么可能有子嗣!哪怕你们武功高、有本事,也不能这么诬赖人!”
“怎么,现在又信元暮星不是哥儿了?那当初你们凭什么说他是哥儿,夺了他的职权,抢了他辛苦建成的炼钢厂,把他锁在府里受折磨?”邵宗言闻声看了他一眼,神情淡淡,却让那仆人不由自主弯了弯腿,又咬牙强辩道:“我们侯爷岂是那种小人,他只是太过深情。”
邵宗严眯了眯眼,眸中冷光大盛:“他深情就可以剥夺别人的一切?他有权势就可以迫人接受他的深情?我却要说这不是深情,而是阴谋呢?”
他的声音太过激烈,那仆人被他的声色逼得不敢开口。傅和堂给手下使了个眼色,傅家军便捧场地喊道:“一定有阴谋!一个哥儿装的假汉子能对别的哥儿有什么深情,就是看上人家炼钢的本事了!”
邵道长看向长街那头已经贴近传送阵的四人,算了算挑选世界需要的时间,沉声讲述了一个惊世骇俗的阴谋:“林家把我们客户送到庙里抄经,就是为了在这段时间内让林渊怀孕产子,等到生了以后推到元暮星身上。因为他被林家关在内宅无法出来,又是眉心生痣的哥儿,任谁也会相信这孩子是他生的,不会怀疑长乐侯本人是个哥儿。”
元暮星一下子从哥儿变成汉子,林渊却从汉子变成了能生的哥儿,这个故事实在太颠覆。可是元暮星眉心有红痣,在本世界是板上钉钉的能生标志,若说他不能生更不可信。任是老夫人和家仆怎么喊冤,这个阴恻恻的诡异阴谋却不知不觉烙入了所有人心底。
只是元暮星带来的现代军事训练方式打造出的玄甲军更精诚团结,也比其他军人更忠诚于主君。直到这时候他们还围着那匹马,试图给邵宗严增加压力,免得他真伤了侯爷。
邵宗严也并不打算做什么,他的手指放开林渊的哑穴,一甩手将他扔到傅和堂马上。
傅和堂反应极快,立刻点了林渊穴道,制住他的双手,点头谢道:“多谢道长相助,在下立刻将这个假充汉子继承侯爵爵位的哥儿送进京受审!”
玄甲军纷纷冲向傅和堂,傅氏私兵也上去护主接战。林渊瞪着一双红得像厉鬼似的眼睛,死死盯着邵宗严,咬牙强撑道:“哥儿和汉子之间区别极大,不是你空口白牙就能诬陷的。道长,我看你也是个世外仙人,为何不去清修,反倒要掺和这些争权夺势的凡俗事?”
邵宗严忽然展颜一笑,整个人都好像浸入了暖融融的日光中,温暖艳丽,虽是没有朱砂痣,也看得所有的人都移不开眼。
他的笑容却不是为这些人而发,而因为长街另一头的变动——他在这边吸引了足够多、足够久的注意力,元暮星他们已经顺利飞马到了传送阵边,客户端激活了正在柳树下原地转圈的npc。
红衣npc笑着问出了程式化的言语,让林渊给这次旅行打分。
没错,客户能否满意他所做的,才是他身为客服关注的重点,本地人之间的争权夺势又与他何干?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向晏寒江伸出了手。
玄衣墨发的俊朗男子便拨马朝他走来。周围无论是玄甲军还是傅氏军都自然地为他让路,复又在他身后合拢,仿佛一条鱼在水里游动那么顺畅。他握住了邵宗严伸来的手,温声问道:“要走了吗?”
邵宗严微一点头,两人就在众目睽睽下牵手而行,马走得极缓,一双人如明珠美玉交相辉映,让更多的人体验到了客户曾感觉到的酸楚。
林渊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忍着恨意嘶声问道:“星儿就在刚才那几骑里?你究竟想把他弄到什么地方去?”
邵宗严转过脸看向他,脸上的温柔欢喜尽数收敛起来,化成了冰冷诡异的笑容:“如果我是侯爷,就趁早买一包打胎药备着,别等几个月后肚子大了才着急。”
“你说什么!”林渊与林府之人惊怒交加,傅和堂也是一样不敢置信,结结巴巴地问道:“道、道长您是说,林、林渊肚子里有了、有了……”
不仅是有了,而且是至少能维持三年,所有表征都和真正怀孕一样的肚子。
他漠然收回目光,淡淡道:“林老夫人不是急着抱孙子,急得都要逼我的客户刺血抄经了吗?抄经抄不来孩子,我却能助你们一臂之力,你好好感受,不用太感谢我。”
是那粒药!那粒不毒药,而是能让人怀孕生子的药!
傅和堂想起方才那一幕,后怕得浑身一阵阵发冷。然而冷意过后,看着邵宗严与晏寒江远去的背影,他心中却蕴酿起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不管林渊是汉子还是哥儿,现在都是个大好时机……他抓着满面恨意,仍在苦苦挣扎的林渊,低下头凑到他耳际,邪恶地低笑着:“林家作乱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个侯府能传承下去吗?本将军倒是有个办法帮你——我给你一个孩子,再扶咱们的孩子当上下一任长乐侯如何?到时候南安六郡还不是林家血脉的?傅某人做事光明正大,不会像你那样白占了人家身子,连个名份都不给!”
仔细看看,林渊也算是唇红齿白,长相不差,只比哥儿差了颗痣……可是只要他能生,又有南安六郡和玄甲精兵做嫁妆,痣就又不要紧了。喜欢的话,就像吕惊云他们那样随便在脸上一点不就有了?
他心念转得极快,在林渊耳朵上重重咬了一口,咬出一滴鲜红血珠,宛若林老夫人耳际那颗朱砂痣。
果然还挺能看的。傅和堂顶着他直欲择人而噬的目光直起身子,挥手吩咐府兵:“走,随本将军护送林家哥儿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