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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镜庄

俞善以为今天受到的惊吓, 会让她彻夜难眠。

可事实上,一放松下来, 她整个人就产生了一股不可抑制的浓浓困意。

草草吃完晚饭, 和简单的洗漱之后,俞善一沾枕头就昏睡过去。

在她彻底睡着之前,感觉到俞信爬到床边, 小手悄悄伸了过来, 握住她的一根手指。

俞善以为小家伙是有些害怕,迷迷糊糊的回握了一下:“别怕, 有姐姐在。”

喃喃说完, 便陷入梦乡之中。

黑暗中, 俞信听着她平缓的呼吸声, 默默擦掉眼角的泪痕, 轻声道了句:“姐姐, 对不起。”

今天他的莽撞差点害死姐姐。

若不是奚晟及时出现……俞信不敢继续深想下去。

怪不得当年娘改嫁的时候,带着姐姐,不带他。

俞信灰心地想着, 当年他是娘的拖累, 如今, 他分明又是姐姐的拖累。

他脑海里不停的回想着奚晟最后关头, 一箭射死野猪的情形;一会儿又换成奚晟将两百斤的野猪轻松扛走的画面。

这是不是所谓“力拔山兮气盖世”?

他又什么时候才能够站在姐姐身前, 反过来保护她?

胡思乱想的俞信一晚上也没有睡好, 第二天俞善醒过来的时候, 他困极了,嘟嘟囔囔的跟俞善问了声好,又翻身睡着了。

这几天俞信都勤快的很, 一大早起来主动打扫庭院。

俞善见他今天难得贪睡, 也不吵他,替俞信掖好被子,轻手轻脚的掩上房门。

时间一到,将两大筐竹笋交给俞根叔送走,俞善便揣着小镜庄的地契,出门去了。

小镜庄建在平溪村西边的一面山坡上,土地不算多,也不算肥沃,不然也不会被周大太太拿来搪塞打发俞善。

之前俞善看地契上写着:二十亩田,一座池塘,连着半片山坡都归小镜庄所有。

等到了地方,她才发现,这地方八成是周老爷建来钓鱼用的别庄——离老远就能看见山脚下一个至少十多亩大的“池塘”。

这哪是池塘啊,明明是一座小湖了。

湖面静谧,水质澄澈,像一面上好的明镜,想必小镜庄的名字就是由此而来。

水面还残存着一些干掉的荷叶枯梗,能想像出得盛夏时节,接天莲叶都亭亭玉立,这莲池的风景定然美不胜收。

再往山上看,半山坡的宅院建得十分雅致,青瓦白墙,远远望去,至少有三进院落,院中树木繁茂,绿阴如盖,冬日里也不显得萧索。

俞善越看越喜欢,直到她走到山脚下才看见,那里建了几间破烂不堪的低矮泥屋,顶多一人多高,没有围院墙,敞开的门就像是一个黑洞,屋里昏暗极了,什么也看不见。

村里最穷的人家,住的都比这个好。

俞善楞住了,看看眼前的泥屋,又看看半山坡上的宅院,一时间有些踌躇。

她看到稻田里有人在劳作,正想开口询问,就听到旁边有人惊讶的问道:“咦,这不是俞家妹子吗?可是有什么事?”

俞善一看,太巧了,就是昨天去接杨黍的其中一人,叫邓春。

她四周看了看,杨庄头不在,有些话也不好说,便问杨庄头家该怎么走。

昨天奚晟没有贪功,向众人再三解释,俞善也有出手对付野猪。

于是这邓春对俞善也是另眼相看,没有隐瞒她:

“杨家的黍子昨天被野猪吓破了胆,昏迷到现在还没醒过来,半夜又起了高热,他家里人怕是在忙着准备后事呢。”

什么?

俞善觉得有些难以置信:“怎么就准备后事了?还不赶紧请个大夫瞧瞧?”

“俞家妹子,我们这些庄奴,贱命一条,能勉强糊□□着就不错了,哪有钱请什么大夫啊?”

邓春苦笑着摇头:“庄奴连命都是主家的,怎么可能拥有私财,没有主家开恩,连饭都吃不饱,请大夫……”

他认命的叹了口气,摇摇头:“只能怪黍子命不好。”

庄奴不比佃户。

佃户只是租种主家的田地,双方约定租种时限,与交租的比例;佃户多劳多得,收获以后交完租子,剩下的都是自己的。

而庄奴则签过卖身契,一年到头劳作不休,庄子上的收成他们连一斗米也分不到,主家给口吃的能活命就是恩赐。

甚至买卖起来,一个庄奴还不比一只羊,一只猪精贵。

正说着,其中一间泥屋里,传来一阵阵压抑的哭声。

俞善顺着声音走进去。

一股浑浊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眯着眼睛好半天才适应昏暗的光线,就看见木板床上躺着一个脸色红得像烧熟虾子一样的小童——杨黍紧闭着双眼,烧得咬着牙关,已经连□□声都发不出来了。

昨天还活蹦乱跳的小童,如今却奄奄一息,而杨黍的家人围在床边束手无策,显然已经绝望了。

杨庄头茫然的蹲在小儿子的床前,仿佛比昨天老了十岁,胡子拉茬的,两个眼睛里全是血丝。

俞善紧皱着眉头:“庄子上有没有马车或者牛车?”

虽然不知道俞善为什么这么问,邓春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原本是有两头牛的,庄子上耕地,往府城送货都靠它们,前天周家派人来把牛拉走了。”

俞善无语。

周大太太这么一个尊贵人儿,还能想起来庄子上的两头牛,这是有多恨她,才这么一点儿便宜都不想让她占?

“杨庄头,你们赶紧抱着孩子去找大夫。”俞善摸出一个小银角子:“汤药费不够再来找我。我是这庄子的新主人。”

不说杨庄头一家千恩万谢的接了银子,赶紧抱着杨黍去找大夫。

自从知道俞善是小镜庄的新主人,邓春就变得畏畏缩缩,不太敢跟俞善说话。

想起来自己刚才还大大咧咧的叫新主人“俞家妹子”,邓春就特别想给自己几个大嘴巴!

俞善倒觉得这邓春,说话条理清晰,看起来人也本分,所以想从他这打听更多的消息。

“听说庄子上最后一季的收成没有运走?”俞善知道农庄里的人都心存不安,暂时也不打算与他们多说什么,想要先看看自己的“资产。”

等看到了那七十石稻米,俞善开始理解为什么周大太太收走了耕牛,也没有拉走稻米。

实在是这些稻米品质不怎么样,俞善取了一小把,在手里搓掉稻壳,有四分之一都是空壳,剩下的米粒也不怎么饱满,可以预见,卖不上什么好价钱。

“庄上有水田十五亩,一亩地能产四百多斤稻谷;旱田五亩,每年种一季麦子,再种一季大豆。”

“这池塘原本是一处洼地,周老爷让人从山上引的水,又养鱼又种荷花,费了好几年功夫,才弄成现在这样。

平时我们每一旬就往周家送些鱼虾之类的水产,年底清塘的时候,再加些莲藕之类的出产当是年货。

周老爷时不时会与三五好友,过来钓钓鱼,在别院住上几日。”

邓春仔细想了想,确定自己没说漏什么。

俞善算了算,周家每年给这些庄奴两成的收成作为口粮,平均下来,每人也就只有半斤粮食。

怪不得庄子上这十几个人,个个都看着面黄肌瘦的。

“这山上不是有树吗?”俞善指指山坡上零零星星的树木:“你们怎么还住这种泥屋?”

刚才俞善进杨庄头的家,不仅矮得直不起腰,就连泥屋用的稻草铺顶,也真的就是简单的用稻草铺一铺,下雨的时候肯定会漏雨啊。

邓春苦笑了起来:“这山上的一草一木都是主家的啊,哦,现在是您的了。那些树木可是好东西,主家或是打农具,或是拿去卖,用处多着呢,怎么会给我们这样的人造房子呢,那不白糟蹋了吗?”

他指着自家的泥屋:“泥房子可不就得堆矮点,又不结实,堆高了会塌啊……不过胜在好修,塌了再和点泥补上就是了。”

邓春说得寻常,俞善听着,觉得庄奴们的日子过得实在是太苦了。

听得出来,周老爷以前只是图这里景色好,把这地方当成是偶尔过来钓钓鱼的别院,所以并不注重庄子上的收成和出产。

现在换到俞善手里,肯定要好好规划一下,看怎么做才能最大化的利用好庄子上的各种资源。

这小镜庄以后究竟怎么管,她得好好想一想。

回到家里,俞信已经起来了,按俞善吩咐的,开始重读千字文:“……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俞善听着这朗朗读书声,忍不住会心一笑。

刘巧鸽照例坐在廊下织布,见俞善回来,冲她撇撇嘴,算是打过招呼了。

俞善:……

说起来,她还没在家里见过刘巧鸽的丈夫,秦童生——秦承业。

这些天秦童生就在后院读书,俞善猜他多半是从后院小门出入,从来不到前院来打扰俞善姐弟。

应该是个守礼的人吧,俞善这么想着。

每天就看见刘巧鸽在忙忙碌碌,秦童生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唯一的任务就是读书。

人家是要考科举的,时间紧迫,所以俞善从来没有想过,让俞信跟着秦童生读书。

“笃、笃、笃。”传来一阵敲门声:“善小姐在吗?我是奚晟。”

俞善还没回答,屋里传来一阵叮哩咣当桌椅倒地的声音,俞信兴奋的冲了出来:“是奚大哥来了吗?”

俞善:叫得这么亲热吗?

“放着我来开门!”他像根离弦的箭一样,从屋里冲出来给奚晟开门。

门开了,奚晟笑得露出白牙,一拐一拐的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