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鸽子伤人

俞善将信将疑, 正当她怀疑这摊主是不是被人碰瓷的时候,旁边馄饨摊位的老板看似打圆场, 实则嘲讽的插嘴道:

“哎呀, 我就说吧,让你别图便宜,那便宜没好货, 你非要图那来历不明的米粉便宜换了货源, 这才几天呐,前前后后都吃坏三个人了吧, 省那仨瓜俩子儿的, 还不够赔人家汤药费呢。”

同行是冤家, 米粉和馄饨都是汤汤水水的, 谁想吃口热乎的咸饭, 总要在这几个早点摊位里选一家。以前大家都是三文钱一碗, 端看客人的口味了,倒也相处和谐。

结果前些日子,这米粉摊的老板不知道从哪儿进了一批便宜的米粉, 硬是把价钱压到两文钱一碗。

于是许多客人问了一圈价钱, 觉得他家的米粉实惠便宜又当饱, 都跑去吃米粉了, 搞得卖馄饨和卖馎饦的生意差了许多, 心里能不憋气吗?

现在这可逮着机会了, 还不趁机踩他一脚!

“你别瞎说, 那米粉不都一样?都看着白花花的,哪有什么问题?”米粉摊老板不妨被人揭了老底,满脸的苦色, 真是悔不该当初。

他怕赔钱, 试图推搪道:“我这摊位生意好,每天吃粉的人那么多,也不是人人都拉肚子,说不得是你们肠胃不好,你看我自家吃了都没事。”

刚刚馄饨摊老板的话已经让那乡下大汉火冒三丈了,听了这话,简直是火上浇油:“好啊,原来已经有人吃坏肚子了,你个黑心的居然还敢拿来卖!我家小子身体壮得像头牛,就是吃了一碗你家的米粉才拉得人快虚脱了,你快赔钱,不然咱们就去见官!”

说着,那大汉揪住米粉摊位老板不放,作势要拉他走,吓得那老板死命挣扎。

其实这大汉说得也是实情。

庄户人家赚几个钱不容易,一文钱也要仔细着花。前天他家小六子难得跟家里大人来县城一趟,孩子眼巴巴的就想尝个新鲜,他这才破例花了两文钱买了一碗米粉,自己一口也没舍得吃,全给孩子吃了。

没成想,还没到家孩子就开始又吐又拉,怎么都止不住,两天功夫就瘦得脱了形,今天竟开始发热,家里人这才把人拉上到县城看大夫,顺便讨个说法!

可恨这摊主明知道自家米粉有问题,还敢拿来卖,定不能饶他!

便宜的米粉?俞善听了这句话,忍不住心头一动,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见那边拉拉扯扯的纠缠不清,干脆伸手从摊位上捏起一根泡好的米粉仔细端详:

这米粉的颜色要认真说起来,不是那种正常的米白色,而是略微有些灰白,放在鼻下一闻,也没有寻常的米香,反而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淡淡霉味儿。

正是因为这味道不明显,煮了以后加上各种调味料很容易就盖住了,所以才卖了这么久没被人发现吧,只是一些人天生肠胃弱,吃了这变质的米粉就受不住了。

小镜庄年后就没有往市面上散卖过米粉,全都专供河工和石江千户所了,所以这绝不是小镜庄的锅,莫非是另外那四家里有谁出了问题,拿霉变的稻米做了米粉?

至于拍下配方的第五家——牛家,俞善这会儿根本没考虑过他家。

当初配方刚一拍下来牛宏胜就东窗事发,俞善就没听说过牛家有开什么作坊。

牛宏胜现在还在石江县大牢里蹲着呢,听说他斥巨资从京城请了个大讼师打官司,想要挣一条命出来,似乎过了几次堂,官司还在打。

俞善听差役们八卦说,那讼师刁钻得很,杨绍光被气得在后堂拍过几回桌子了。

今天米粉是吃不成了。俞善被刚刚那事儿闹得,左看右看,看哪家摊位都心有余悸。

不是觉得碗筷没洗干净,就是觉得摊主太邋遢,最后踌躇再三,她才叫住一个挎着提篮叫卖馒头的老大娘:“大娘,请问馒头怎么卖?”

这老大娘约摸六十来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包着一块干干净净的蓝布头巾,俞善特意看她的双手,见指甲缝里也干净得很,这才放心下来。

老大娘笑眯眯得揭开雪白的笼布,把提篮里的馒头露出来给俞善瞧:“杂面馒头一文一个,白面馒头两文一个,糖馒头、腌笋肉馅、猪肉、羊肉馅的都是三文。”

庐州府这边习惯把带馅儿、不带馅儿的都叫做馒头,花样很多,名字就以馒头馅儿为论,什么馅儿就叫什么馒头。

俞善以前听周懿言闲话世情,知道要一直往北走,快到京城的地界才会管带馅儿的叫包子,没馅儿的才叫馒头。这就是风俗不同了。

俞善见篮子里杂面馒头多,其他馒头一样都只有两三个,干脆把除了杂面之外的所有馒头给包圆了——小拳头一般大的馒头,俞信这半大小孩一口气就能吃五六个,更别说奚晟常年习武,饭量要比寻常人大上许多。

平时就数那些白面馒头不好卖,老大娘意外遇到了大主顾,笑得合不拢嘴,从篮子边上抽出一张张干荷叶,利索的四个一包把馒头包好递给俞善。

俞善付过钱,又去旁边豆浆摊位打了三竹筒热豆浆交给俞信提上,姐弟俩也不耽搁,直接回城门口找奚晟去了。

这么会儿功夫,进城的队伍只缩短了一小截。

奚晟抱着鞭子坐在车头,见姐弟俩走过来,神色古怪的冲俞善使了个眼色,目光特意朝身后车厢瞥了一下。

俞善脚步一顿,随即把荷叶包着的馒头递过去两包,语气如常道:“有好几种馅料呢,我让卖馒头的大娘每种口味包了两个,你先垫垫,等晌午咱们一起去如意居吃顿好的。”

接着,她二话不说又往俞信怀里塞了一包馒头:“车厢里闷气,你跟奚大哥一起坐在车辕上吃。”

说完,俞善快速的一挑车厢门帘,闪身进去了,重新把帘子挡得严严实实。

奚晟神色自若的接过馒头和豆浆,一边慢慢吃着,一边暗自警惕的观察着四周。

俞信虽然不知所以,却也知道听姐姐的话,坐在奚晟身边小口啜着豆浆,竖起耳朵听车厢里的动静。

此时,俞善坐在车厢里,跟对面坐着的人大眼瞪小眼:这人蓬头垢面,看着像逃荒流民似的,不是刘巧鸽又是哪个?

互相看了一会儿,还是刘巧鸽先顶不住了,咽了口唾沫,艰难的问:“善姐儿,那馒头能先给我一个吗?我忙着逃跑,饿了两天了。”

俞善先把装着豆浆的竹筒递过去,让刘巧鸽润润嗓子。刘巧鸽真的是又渴又饿,抱着竹筒一口气咕咚咕咚喝掉大半,这才抓着俞善递过去的馒头狼吞虎咽起来。

俞善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灾民似的刘巧鸽,依稀记得当初第一次见到她时,那头戴银钗,身着水红绸布衣衫的白净小娘子,简直判若两人。

刘巧鸽垫巴了两个馒头,也知道自己饿狠了,一下子不能吃多,强忍着再伸手的欲望,抬头对俞善笑了笑:“秦承业考上秀才,然后休了我另娶,这事儿你已经知道吧?”

俞善没有隐瞒,点了点头。

“那你肯定不知道,”刘巧鸽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笑意,既像是自嘲,又像是痛快:“是我趁着天黑,他又喝醉了酒,把秦承业推到水渠里摔断了一条腿。”

俞善:……真看不出来,被逼急了,温驯的鸽子也能像老鹰那样伤人。

刘巧鸽认真看着俞善说:“善姐儿,我还要多谢你那天点醒我,秦承业那人不可信,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当时,我偷听到他跟杜家的人说,要休掉我,再把我送到城外庵堂去。”

“庵堂?什么意思?送你出家?”

见俞善有些不解,刘巧鸽解释道:“石江县城外有个很出名的庵堂,专门收容行差踏错的女子,我不知道里面到底什么样,因为被送进去的女子就没有能再出来的。我怕哪天醒来,被人一绳子绑了送进庵堂,干脆假意自请下堂,说我三年无所出,自惭形秽,愿意把正室的位子让给杜小姐。”

她说着,自嘲一笑:“我陪伴了这么多年的好相公,还是很有情意的,假惺惺掉了几滴眼泪就同意了,还大方的表示,等杜小姐过了门,就纳我为妾,到时候新妻老妾一同服侍他。”

真不愧是饱读读书的秦秀才,还想要娥皇女英,享齐人之福。

刘巧鸽从怀里抽出一张纸,递给俞善:“善姐儿,帮我看看,这到底是不是和离书。”

俞善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大大的“休书”两个字……

刘巧鸽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了,她苦笑一声:“我就知道他不会这么好心,还骗我说是和离书,明明只有两个字,不是休书,又是什么。”

“不过这样也好,”刘巧鸽一咬牙,笑容有些决绝:“我不欠他什么了。”

“我听话的在休书上按了手印以后,他很快就跟杜家换了庚帖,搬了新居还不忘带上我,当我是老妈子,还以为我欢天喜地等着当妾呢。所以等到迎亲的头一天晚上,我就等在他喝酒回家必经的路上,等他醉醺醺的走过来时,就那么一推……”

“推完人,我就回家收拾细软跑了,后来应该是杜家的人猜到怎么回事,觉得是我害他们丢了人,咽不下这口气,想要找我这个罪魁祸首出出气,四处搜寻我。娘家我是不能回了,东躲西藏得,弄成这付样子才躲过去。”

刘巧鸽坐在车厢里,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也是我运道好,今天出城的时候本来被杜家的人发现了,我想着这会儿要是重新再进城,他们一定想不到,所以才往进城的队伍里钻,没想到刚好看见小猎户赶着骡车,他眼尖,一下子就认出我了,我就干脆躲进车厢里。”

说着,刘巧鸽掀开脏得看不清颜色,鼓鼓囊囊的衣裳,从腰上解下来一个长条的小包裹,摊开给俞善看,里面竟是十来个大大小小的银锭子,少说也有七八十两。

刘巧鸽笑了笑,对俞善说:“善姐儿,我现在有钱了,却还是没地方去,你能不能收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