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仙楼酒肆今天生意兴旺, 一如往常那样,食客络绎不绝。
只是掌柜万庆生从大早上开始, 就不停地往外张望。他坐在柜台里, 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算盘珠子,看起来颇有些心不在焉。
原先对门儿那家饭馆倒闭以后,店面很快让人买走了。万掌柜以为新店主也是开饭馆的, 还担心了几天。
虽说对面的铺子门脸儿不大, 看起来也寒寒酸酸的,远比不上自家两层的小楼, 后院还有上等包厢这么有排场, 可毕竟同行是冤家, 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鼾睡?
没想到, 对面闭门叮叮当当的装修了几天, 一直不见往里搬运桌椅板凳, 倒是运了不少模样古怪的架子进去。
于是万掌柜更好奇了,这是家什么店呢?
不单单是他一个人好奇,左邻右舍的店家都盯着那家店呢, 生怕搬来一家跟自已打擂台的。
尤其是银楼和绸缎庄, 一看就知道那家店里摆的是货架, 他们比万掌柜还关心这家新店是做什么的。
可惜这些天, 那家的店主竟然压根儿就没露面, 进进出出的, 都是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在忙活, 倒让这些掌柜们有心打听一二,也没处套消息。
总算捱到今天开张,众掌柜惊讶地发现, 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店主竟然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娘子。
吉时一到, 那小娘子倒是挺干脆,径直揭掉了蒙在招牌上的红绸布,上面写着大大的“花果山”三个字,下面一排小字:本店主营鲜果,鲜花,果脯,蜜饯……
哦,是家果子行啊,那不碍事。
万掌柜彻底放下心来,笑着摇摇头,专心坐在柜台里盘帐。
没想到,不多会儿功夫,对面果子行的管事竟然亲自端了个果盘,上门拜访来了。
那管事儿自称姓宋,未语先笑,是个自来熟的性子,言辞间也客气得很:
“掌柜的,叨扰了啊。今天我们果子行新开张,这门口又是鞭炮,又是挡路的,谢谢您包涵,一点儿小小的心意,请您笑纳!”
说着,那管事把手里的果盘往万掌柜面前的柜台上一放。
他身后还跟着个伙计,提着个装满各色水果的篮子,同样放在柜台上。
伸手不打笑人脸,况且大家行当不同,自然是可以先当朋友的。
果盘不大,果篮倒是不小。
万掌柜只扫了一眼,便笑呵呵地应下了:“好说好说,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自是应当相互照应。”
两人客套一番,说了几句话宋庄头便识趣地告辞,带着伙计回店里,同样取了一份果盘和果篮,拐到旁边的绸缎庄应酬去了。
嗯,虽然穿戴有些村气,看来倒是个心思剔透,识情知趣的人,还知道要跟四邻搞好关系。
万掌柜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拎起面前的果香四溢的竹篮,打量起来。
那篮子不大,用细细的竹篾的编织而成,是个挺少见的元宝形状,中间篮身较浅,两头微微翘起。
里面装了四五样水果,葡萄、甜瓜、红杏、黄桃,每样的数量都不多,摆得倒挺好看;而且红黄绿紫的几样水果这么一搭配,叫人觉得还挺别致。
万掌柜突然觉得,这一提果篮子很适合拿去送人,应该花不了几个钱,既体面又实惠,绝对不会失礼。
他自己就是生意人,一下子便觉出这其中的好处来。
果然,往对面果子行一张望,门口摆出的条案上,并排放着十来个不同搭配的果篮。
有些客人想买果子,又嫌这会儿果子行里人多,干脆也不进去,就在门口直接挑了个果篮,付钱走人,很是爽快。
万掌柜默默替对门儿数着,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们已经卖出去十来个果篮了。
只要条案上一空出来,马上就有伙计从店里现装几个果篮补上。
生意真好啊!
万掌柜实名羡慕了。
他正看得专注,会仙楼的小二忍不住吭吭哧哧地问道:
“掌柜的,对门儿送的这一盘是什么果子啊?怎么是绿皮红瓤的?您老见多识广,可认得这果子?”
万掌柜这才把目光落到宋庄头亲自端过来的果盘上,这果盘因为只有巴掌大,刚才被他直接忽略了。
咦?这是,寒瓜?
本来万掌柜刚才还暗暗觉得,宋庄头慎重地端着那么一个小果盘,有些不大气。
这会儿认出来盘子里装得竟然是寒瓜,感受立马不一样了。他顿时觉得,对面果子行的店主,应该是个有门路的人。
万掌柜还是到东家府上请安的时候,有幸吃过一次寒瓜,当时就十分惊艳于冰湃寒瓜的口感。
据说,那是东家特意从京城运过来的,路途迢迢,损耗巨大,算下来一颗寒瓜要花费二两银子都不止,甚是金贵。
真是想不到,对面的果子行门脸虽小,连寒瓜这等金贵东西都能弄来,想必背后的靠山应该也不小。
这家果子行可万万不能得罪!
万掌柜这么想着,刚才还是普通的客套,这会儿倒变得真心实意起来。他提醒自己一定要跟果子行的这位宋管事交好,以后好多多互相照应。
俞善是肯定想不到,一碟子西瓜竟然能让万掌柜脑补这么多。
其实别说二两银子了,就算是一两银银子一颗西瓜,俞善都怀疑会卖不动。
她还是觉得姜百户那是借机讨好小姑娘,西瓜这种能一口气吃上半个解渴的水果,在俞善看来实在是跟金贵二字扯不上关系。
昨天把店里布置好,上完货以后,她还挑了一个大个儿的西瓜切了,给大家尝鲜呢,顺便演示一下怎么花式切果盘。
是的,为了给明年的西瓜留种,俞善想了这么一个鲜切果盘的主意。
就在果子行的岛台上放一块干净的案板,叫一个伙计净了手,专门负责切西瓜,切成三角形的薄片,再分成果盘来卖。
另外一个伙计负责摆盘的同时,拿着细长的竹扦子,小心地把每一牙西瓜上饱满的瓜子都剔下来,然后直接丢进岛台下面准备好的清水盆里泡着。
收集够一盆,就把西瓜子端到后面,拿井里汲出来的清水,反复洗去瓜籽上面残留的果肉和汁液,然后摊开来晾干、曝晒,再拿油纸细细包起来,等待来年再种!
手起刀落,西瓜应声被切成两半,空气中立刻弥漫着一股清爽的果香。
许多人光闻着味儿,就觉得这叫西瓜的果子应该好吃,可是一问伙计,小小的一个果盘居然要十文钱,而且里面只放了三片西瓜。
据说这还是开业大酬宾的价钱,三天过后就要恢复原价了。
有人嫌贵,有人却宁可花十文钱尝个鲜,也要知道这西瓜是个什么味儿。
正如俞善所料,大家都觉得西瓜的价钱太贵,看得人多,问得人更多,就是掏钱买的不多。
等了老半天,切开的一个西瓜还没卖完。
就在俞善盘算着要不要降降价时,对面会仙楼的小二突然跑过来,找到忙得团团转的宋庄头道:
“宋管事,我们万掌柜说,请你送十个寒瓜果盘过去。”
说着,小二先递过来一串钱:“这是我们掌柜的买来送给包厢的贵客的,所以务必要干净。我们掌柜的还说,一会儿若是有客人要叫果盘,让你们只管送过去。”
这个倒不算是对宋庄头的特殊照顾。
平日里,街面上时常有叫卖花生瓜子酥糖、甚至下酒小食的小贩,有时候客人从楼上看见了,会把小贩叫到店里,买一些零嘴儿下酒。
会仙楼家大业大,一桌席面好几两银子,倒不怕那些小贩与自己争利;若是遇到关系好些的小贩,万掌柜甚至还允许他们进店里招揽生意。
更何况,就连他们会仙楼也时常提供对外的食盒,不拘哪户人家想吃什么菜,只需要派个下人来点,现等现做即可。
他们连整桌的席面儿都可以外送,因此俞善他们只是往酒肆送个果盘而已,实在是不算什么。
俞善见宋庄头只不过是礼节性的走一趟,打一声招呼,竟然还拉回一单生意,忍不住朝宋庄头竖了个大拇指。
宋庄头跟俞善的时间久了,也知道这个手势是夸赞他的意思,心里别提多得意了。
有生意上门,宋庄头不敢怠慢,连忙亲自取了十碟西瓜,拿食盒装了送到对面,免得出门落灰。
万掌柜见他果然认真对待,心里的满意更是多了几分,接过食盒,亲自一碟一碟往那上等包厢送去。
没想到,店里有不少客人看到这新鲜的寒瓜,纷纷把小二叫过去问东西是哪儿来。
能来这会仙楼吃饭的客人,走南闯北的都多少有些见识,也颇有些身家。
一小盘里只有三片西瓜哪吃得过瘾。
知道对面果子行就有卖寒瓜的,有客人直接抛了个银锭子过去,差那小二到对面去,让那店家挑一个大个儿、沙甜的寒瓜,整个儿切了送去!
宋庄头战战兢兢地接过小二递过来的银锭子,在手里那么一掂,便倒吸一口凉气:“这、这得有二两多了吧?”
“哦,看来姜百户没说大话啊。”知道姜百户不是为了讨好俞蔓随便开高价,俞善心里舒服多了。
她淡定地点点头:“看来这寒瓜在京城真的卖得很贵啊。不过咱们这是自己种的,没有路费,我卖给姜百户一两银一个,他也不算吃亏啊。”
“一个寒瓜居然能卖到一两银子?”宋庄头闻言,心疼得表情都扭曲了:
“东家,能卖这么多钱的东西咋还拿来自己吃呢?咱们昨天上货的时候随口就吃掉了一整个寒瓜啊,您怎么这么败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