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挚猛地往后踹了一脚,门被大力关上。
她不懂他到底想做什么,麦穗儿看向他侧脸,眸光一晃,蓦地注意到斜前方的床榻。
淡粉色素雅的床单上散乱的放着不少物件,有她摊开的a4笔记本,一支黑色中性笔,有几张她写满了字体符号的白纸。
另外,还有一条暖米黄色棉质大围巾横亘在床榻边缘,玻璃落地门半开未开,微风吹入,垂落下去的小半截米黄色围巾轻轻拂动,围巾边角压着的是一顶帽子。而床榻对侧的简易衣柜敞开着,目光扫去,清晰可见。
他进过她的房间?做什么?
麦穗儿不解,冷不丁多了分联想,如果他是特地去来接她的?是不是看见天色变了,突然起风了要下雨了怕她着凉了所以才……
“顾长挚。”她声音有点发颤,反捉住他的衣袖,想说什么,可循着他的目光扫去,心乍然一个咯噔。
麦穗儿挣开他手,僵了一秒,赤脚小跑到床边,将散落在床单上的白纸收起来,握住叠在一起的纸张,麦穗儿扫过上面凌乱标记的各种东西,懊恼无力的闭了闭眼。
她总算明白了!
或许不是因为顾廷麒生气对么?
也并不是因为她对他含糊其辞的隐瞒。
没有勇气转过身看顾长挚表情,麦穗儿背对着他,攥住薄薄纸张的手指泛着一抹苍白,视线瞥过枕边的笔记本,依稀像是有细微挪动过的痕迹,翻开的页数也不对。
无法自欺欺人,摆明了,他都已经看过。
心跳声猛然如同窗外的疾风骤雨,甚至伴着电闪雷鸣,一切都无法平静。
麦穗儿当然知道上面都写了什么。
全部都是她对他的分析,行为语言偏好习惯,好的坏的该写的不该写的,从她第一次接受陈遇安提议,一直都断断续续的记载着……
可并不是抱着别的心思,只是太过投入专注,甚至没有想过会被谁看到这些,她随意的涂抹勾画,标记出一些她觉得应该着重研究的细节,全部全部都是她的想法和笔记,她不过是想参透他,早点将他那些无法抹去的阴影找出来,但……
那些没有顾忌的遣词,毫无遮掩的每一个猜测。
甚至赤/裸/裸的假设着她并不确定是否发生过的过去,她将他从头到脚都无限倍放大,去分析每一个隐藏的深意……
这些在他看来,又算是什么?
像是被解剖开来的标本供她研究?
顾长挚如此自傲自负而敏感的人,是不是会更偏激和愤怒。
麦穗儿知道后悔没用。
她今天起床后躺在床上翻了翻这些“资料”,出门时只简单收拾了一下,并未锁入抽屉。
并不觉得她有多错,只是,的确不是顾长挚应该看的东西。
换做是她,也受不了。
“第一次发现,原来你这么了解我。”顾长挚声音听不出情绪,像湮没在迷雾里,嘲讽不屑鄙夷这些,什么都没有,“看来是我低估了你的职业道德,怎么,做易玄‘引子’留在我身边培养出了兴趣?想朝心理方面发展?还是纯粹出于好奇?对我好奇对我有兴趣?”轻笑一声,顾长挚自嘲的靠在墙侧,淡淡望向她湿衣包裹下的苗条身形,“不过,你这是出于对一个男人的兴趣还是对一个新奇病人的兴趣?”
麦穗儿埋着头,紧紧抿唇,她环胸抱着几张白纸。他尖锐的每一个字都像厉风化作的刃从耳边扫过,戳得她疼,可要怎么辩驳?越是骄傲的人,越是无法容忍瑕疵,越是无法容忍自尊被打压,哪怕只有一点点……
她没有办法不承认,她的行为确实伤害到了他。
“说话。”
半晌过去,顾长挚加重语气,“每日每夜近水楼台的观察,你结论是什么?我在你眼中病到了什么程度?恐怖?已经让你感觉到了害怕?呵……”哂笑一声,顾长挚别眼望向玻璃门外已经完全陷入黑暗的天色,声音飘渺,“你果然令人捉摸不透,既然觉得可怖,留在这里图什么?舍不得我这个研究物?还是那些所谓的钱财?麦穗儿,你也是这么肤浅的女人?”
“顾长挚,你冷静,不是这样的!”麦穗儿疲惫的转身,她恳切的望着他阴鸷的脸色,轻声道,“我……我不是这样的!我承认我……”麦穗儿沮丧的低头,她不知道该怎么去说,最初诚然是因为钱,但是她知道,顾长挚只是太生气太难以接受才会这么说,人在觉得受到伤害的时候才会长满尖锐的刺,才会失去理性,去攻击伤害他的人。
“我想你好的,我真的想你好的。”头疼的深呼吸,麦穗儿认真的抬眸定定望着他,“对不起,我没有害怕你,我只是一时吓到而已。你对我很防备,无论哪个你,都不是真正的对我坦诚,白天的你是这样,黑夜里的顾长挚也是,我太想你好,所以我很着急,我才会不自觉的去分析,我很抱歉,可顾长挚你一定要知道,你一定要知道,我从没有把你当做既定的一件研究物品,我如果写了什么让你难受的话,你不要敏感……”
麦穗儿脑子一片混乱,甚至她觉得室内光线都太亮,整个人恍然晕乎乎的,说出去的话完全前言不搭后语。
记事本里她早已不大记得都写了什么,但最新几页,伴随着那个“他”的出现,麦穗儿大篇幅的写了许多她的猜测思路,偶尔会勾画一些简图,用寥寥几字词语去描述,在对“他”的印象里,麦穗儿的确用得是类似“可怕”“阴森”这些词汇。
“敏感?”顾长挚站直身子,垂眸轻轻念出这两字,他蓦地抬起下颔,直直朝床榻边缘的女人走去。
站定在她身前,高高在上的俯视她灯光下白皙得过分的面容,顾长挚冷笑道,“我是病人,心理病人,心理病人情况你很了解,一向敏感多疑,情绪善变,蛮不讲理,偏激易怒,这可都你写的……”下巴朝床上记事本抬了抬,顾长挚侧身,“除却天性,究竟经过什么阴暗的过去才会拥有这样恶劣的性格,生长环境、心理素质、文化程度?”轻而易举背诵出其中一段话,顾长挚面无表情道,“这么恶劣?你能忍受到现在不容易,只是特别提醒你一句。”
他俯首贴近她耳畔,压低了音量,显得有些瘆人,“不过天性如此而已。”
“顾长挚。”
麦穗儿嗓音沙哑的打断,她单手拽住他手腕,细声道,“你别这样,我……”
“你什么?”
他眼神透着凉薄,并没有再看她。麦穗儿心身皆疲,她累到极致,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嗡鸣在耳畔,雷鸣忽远忽近,好像有些话再不说,她就真的要累了!
“我喜欢你。”麦穗儿抓着他手腕,纵然一身狼狈,她却伸手拥住他,靠在他肩上道,“你不要多想行么?”
“喜欢?”顾长挚没有回应,他僵直的定在原地,任凭她贴在身侧,“喜欢我的恶劣性格?喜欢我阴暗的过去?喜欢我糟糕的心理疾病?麦穗儿,你的喜欢真特别。”
他话里的讽刺意味过于浓厚,麦穗儿想忽略都难。
眼眶终于忍不住开始酸胀。
她从就不是这么主动的人,麦穗儿没想过有朝一日这句话竟会是她先对他说。
可他的回应让她特别想退缩。
也会觉得屈辱和委屈。
但是,顾长挚他真的是病人,他没有正面去接受另外的自己,因为排斥,所以他情绪已然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