蛛红道:“就是,说这些就见外了。教主一直心疼你,老惦着要把你救出来,你没事他心里肯定也高兴。”
申平安被关了这么久,身体十分虚弱,好在精神还不错。郑雨寒给他把了脉,沉吟道:“没什么事,就是肝郁气滞,申副堂主窝了好大的火啊。”
申平安一向脾气不错,能把他气成这样实在不容易。他气愤愤地说:“屠烈那龟孙子杀了我这么多兄弟,我恨不能把他千刀万剐,憋了这么多天没被气死,已经很想得开了。”
蛛红道:“教主这不是在外头给你出气么,金刀门杀了咱们多少人,教主都跟他们讨回来。”
穆拂衣道:“外头打的怎么样了?”
蛛红方才来的时候都看清楚了,道:“他们带头的是刘管事。那老头儿也就躲起来出出馊主意还行,真打起来应付不了这种场面,没脚底抹油就不错了。屠烈在春风楼喝花酒,这边打成这样,他还在温柔乡里醉生梦死呢。”
众人心中都有了数,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外头的声音渐渐停歇了,李清露按捺不住,爬到了墙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向外望去。
就见人群之中,一人浑身散发着强烈的杀气。他手中长剑斩下,一人的头颅落了下来,血洒在人群之中,让人大为骇然。李清露吓了一跳,下意识闭上了眼,心中却道:“金刀门的人专爱欺凌弱小,不是好人。他杀了他们,也是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她虽然这么想,浑身却忍不住发抖,刚才那一幕实在太有震撼力,深深地烙在了她的眼里。徐怀山不知道她在墙头偷看自己,提剑又砍倒了一人,仿佛已经杀红了眼,对于一切都不在乎了。
这才是他深藏的一面,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跟他师父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金刀门的人都怕极了他,他所到之处,敌人便如潮水一般退开。刘管事被几个侍卫护着,在乱阵中跟徐怀山对上了眼,一瞬间像是看到了魔鬼,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才小半个时辰的功夫,自己带来的人已经被他杀了一半。再这样下去,这些人都要死在这里了,自己实在没法跟上头交代。刘管事心虚的厉害,放声喊道:“撤、撤,别打了,快撤!”
他身边的人也跟着喊道:“撤了吧,走!”
其他人得了吩咐,纷纷向城西逃去。徐怀山也杀的够了,提着剑作势追了几步,越发把刘管事吓得抱头鼠窜。
一群人一会儿功夫就跑没了影,地上满是尸体和鲜血,被远处幽红的灯光一照,十分骇人。
徐怀山站在尸体之中,喘着气,耳中震鸣起来,眼里的光也有些模糊。
杀戮让他体内的血沸腾了,他心中满是戾气,一时间难以平息。
嗡——嗡嗡——
他的视线扭曲起来,地上的血仿佛冒着血泡,有什么东西从血液里生出来,不住地蠕动,向他脚边爬了过来。无数柔软的触须靠近了他,缠住了他的靴子。
大地裂开了一道口子,尸体落了下去,消融在了灼热的岩浆之中。那些触须想把他也拖进地缝里去,徐怀山往后退了一步。那些触须发出低低的笑声,道:“别走啊,地下寂寞的很,你来陪一陪我们。”
徐怀山亲手杀了他们,此时也不害怕,只是耳中一直震鸣着,让他心烦意乱。
他喃喃道:“闭嘴,闭嘴——!”
那些声音反而越发猖狂地笑了起来,呵呵呵呵,哈哈哈哈,一个个人睁着眼,歪着嘴,对他发出刺耳的笑声。
那些影子后面,孙孤诣的脸庞浮现出来,对他慢慢地咧开了嘴,道:“好徒儿……你真是越来越像为师了。”
徐怀山一剑斩过去,咆哮道:“滚——!”
周围的人见教主提剑向前斩去,却不知道他在砍什么,心中都有些害怕。
李清露从小巷子里跑了出来,红将军在后面跟着她,生怕她出意外。李清露来到近前,见徐怀山喘着气,脸上满是戾气。
她道:“你没事吧。”
她也不嫌弃徐怀山浑身是血,拉住了他的手。
被她碰到的一瞬间,他的指尖传来了一点温柔的触感,那些诡异的画面都像云雾一样消失了,耳边的噪声和低语也不复存在。虽然周围依旧堆满了尸体,现实比地狱好不到哪里去,但终究是有人在意他的。
徐怀山垂眼看着她,意识渐渐清醒过来。他的脸上满是血,眼神混沌而又阴沉。李清露有些怕,但想着别人都那么怕他,若是连自己也不要他了,他该有多难过?
她担心地看着他,道:“你身上这么多血,受伤了吗?”
徐怀山注视了她片刻,自己豁出性命与敌人拼杀,为的也只是保护这一点温柔。他扔下了剑,抬手把她抱在了怀里。李清露吓了一跳,用力推他,道:“你干什么,放手!”
徐怀山硬是搂着不放,低下头来想亲一亲她的脸。血腥气激发了他的本能,他就像一头野兽,暂时忘却了平日里戴着的面具,也不在乎是否会冒犯到她了。
他喘息着,低下头重重地蹭了蹭她的脸颊,仿佛这么做就能得到慰藉。李清露挣脱不了,终于放弃了挣扎,只觉得心跳的极快,靠在他心口的脸颊火烫。
他的怀抱温暖,又散发着一股强烈的血腥气。周围的一切都不重要了,熊熊的火光和苍白的月光交织,鲜血与灰尘斑驳地沾在他们身上。她的思维也跟着这一切变得光怪陆离起来,静静地想:“疯了……疯是会传染的。”
长街上已经安静下来了,伤员们坐在街边,三三两两地互相裹伤。郑雨寒拿着药箱子,穿行在人群中。朱剑屏让人出来清理尸体,用担架抬走了重伤的兄弟。徐怀山就这么旁若无人地抱着李清露,好像周围的一切都跟他无关了。
红将军站在远一点的地方,不想打扰他们。穆拂衣从小巷子里走出来,见徐怀山站在一盏灯笼下,低头蹭了蹭李清露的脸颊。
穆拂衣的神色微微一动,皱起了眉头。她早就看出徐怀山对那个丫头不一般,但亲眼看到自己喜欢的人跟别的女子卿卿我我,她的心里还是很不好受。
周围的人对他们这样亲近都很习惯了,那丫头捶了捶他的胸膛,没能把他推开,她低着头忍了片刻,终于忍不住踩了他一脚。徐怀山总算把她放开了,脸上带了一点笑意,身上的杀气已经消失了。
看得出来,他很喜欢那个姑娘,可那又怎么样呢?这丫头的身份平凡,武功也稀松平常,跟他差的太远了。就算他喜欢她,将来顶多收在房里,也不会抬举到哪里去。
穆拂衣沉默着,心里暗暗劝自己,像他这样身份的人,身边不会只有一个女人。自己若是想跟他在一起,就得学会该看的看,不该看的不看。
穆广添点完了死伤的人数,朝这边走过来。他道:“教主,地载堂的兄弟死了十六个,重伤二十五个,其他人都有点轻伤。金刀门那边死了四十多个人,重伤的更多。”
徐怀山道:“劳烦你写个名单,牺牲的兄弟们都有抚恤金,堂里为他们主持下葬。其他凡是参战的人,都有赏钱。”
他叹了口气,仿佛为了去世的兄弟们难过。朱剑屏道:“出来混,都是刀头舐血。兄弟们从来的第一天,就已经做好这个准备了。”
穆广添也道:“后续的事我会好生处理,教主不必担心。”
徐怀山道:“那就有劳你了,需要多少钱跟我说。”
众人说着话,蜈青搀着申平安出来了。徐怀山一见他,眼睛登时亮了起来,道:“申副堂主,你没事吧?”
申平安眼中涌出了泪花,行礼道:“教主,属下还以为以后都见不到你了!”
徐怀山连忙扶住了他,道:“胡说什么,你年纪轻轻的,还得陪我好几十年呢。”
申平安被关的久了,胡子和头发长了一大把,衣裳也破破烂烂的。他道:“多谢教主让两位将军把属下救出来,我就知道你们不会不管我的。”
徐怀山看他还能走动,浑身上下没什么大毛病,这便放了心。他道:“等会儿让郑神医好好给你看一看,这些天你受苦了。”
朱剑屏走过来,把他师兄抱在了怀里。两个人互相拍了拍背,都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徐怀山安慰他似的道:“等这边安顿好了,就让申平安当人和堂的堂主。这边的事一直是他打理的,早就该给他升职了。”
申平安十分感动,道:“多谢教主信任,属下一定把人和堂打理好。”
徐怀山想了想,又道:“这边的布防不能松懈,防止下山虎来反扑。”
朱剑屏道:“我这就安排人守卫,等天明再从本教调二百个人过来。穆堂主的人撤回去之后,本教调来的那些兄弟就常驻在这里,补上之前的空缺。”
夜风吹来,众人的衣衫微微拂动。徐怀山道:“先回堂里歇着吧,天亮之前让人把街上收拾干净。”
朱剑屏答应了,折扇一展,叫了个队长过来吩咐了几句。其他人随着徐怀山进了人和堂休息。
月光照在长街上,一个车夫赶着一辆大车过来,两个人把敌人的尸体抬起来,用草席一卷放在了车上,一会儿功夫就装了七八具尸体,准备天明就送到乱葬岗埋了。
夜深了,春风楼中的灯火渐渐熄灭,两个女人扶着一个高大的男人进了客房。屠烈喝多了酒,一头栽在床上。一个女子推了推他,轻声道:“屠爷,您怎么这就睡了?”
屠烈翻了个身,含糊道:“老子困了,别烦我……出去……”
他打了个呼噜,醉的不省人事了。这几天他一直宿在花楼里,一群人围着吹捧他,说他为金刀门立了大功,姚总门主这么器重他,说不定会把城东和城西的生意都交给他打理,以后他就是这里的主子了。他跺一跺脚,大地都要抖三抖,整个长安城里谁不怕他?
屠烈被哄得十分高兴,梦里已经当上了土皇帝。他尚在酣睡,刘管事怒气冲天地带着几个人来了。两名侍卫在屋外守着,见他们浑身都是血,惊讶道:“刘管事,庄统领,你们怎么来了?”
刘启也没理会他们,一把推开门,大声道:“屠堂主,你在不在?”
屠烈躺在床上,兀自鼾声如雷。刘启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自己差点被人杀了,他却在这里睡得像死猪一样。刘管事大步过去,一巴掌拍在屠烈脸上,道:“屠堂主,醒醒!”
屠烈睁开了眼,见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出现在面前,吓了一跳。他揉着眼坐起来,道:“刘管事,你怎么来了?”
“还睡!”刘启怒道,“人和堂都被人挑了,你怎么睡得着的?”
他一向算是好说话的,今晚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心中的怒火无处发泄,忍不住对屠烈发了脾气。
屠烈一诧,浑身的酒意醒了,睁大了眼道:“怎么回事,业力司来人了?”
刘管事道:“徐怀山拉拢了穆广添,带着地载堂的人打过来,把人和堂抢回去了。我和庄宁带人去城东支援,差点被他杀了。咱们的人被他们打得灰头土脸的,你想想怎么跟总门主交待吧!”
刘启披头散发的,统领庄宁也浑身是血地站在一旁,不由得他不信。屠烈心里顿时慌了,道:“死了多少人?”
刘管事道:“还没数,刚撤回来,怎么也得死了四十来个。加上被堵在堂的人,应该折了一百多个了。”
屠烈心中一凛,抓起衣裳草草穿上,光着脚就往楼下跑去。春风楼前的一串大红灯笼照着空荡荡的街道,这里离城东有好几条街,那边厮杀成什么样,这边一点动静都听不见。寒风迎面吹来,他敞着怀,胸前一个咆哮的虎头刺青格外醒目,腹毛延伸向下,穿着一条白绸裤,风一吹裤腿跟着风直哆嗦。
他赤着脚站在街上,有些茫然。他往前走了几步,又站住了脚,人和堂已经丢了,现在过去也是送死。几名侍卫跟着他,一人帮他拿着鞋,小心翼翼道:“堂主,脚凉……”
屠烈突然暴怒道:“凉什么凉,老子他妈心都凉透了!”
刘管事跟着走了出来,看他的眼神有些恼火,却也拿他没办法。
屠烈站在街头,抓了抓头发,一副焦躁的模样,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刘管事叹了口气,过来说:“回去吧,城东本来也不是咱们的,丢就丢了吧。咱们赶紧回去守住城西,别让损失再扩大了。”
屠烈一想也是,现在能做的也只有亡羊补牢了。他正准备回去,忽然见一人从西边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那人的神色仓皇,一见了他便道:“屠堂主,刘管事,不好了、不好了!”
两人生出了不祥的预感,互相看了一眼。屠烈把目光转向了那人,道:“怎么了?”
那人喘着气道:“城西……城西的大牢被人劫了。有人闯进了云雷堂,把申平安救走了,还杀了不少人!”
屠烈一愕,实在没想到徐怀山能有这么狠,杀穿了前头不算完,还要抄自己后路。幸亏他老婆死的早,家里只有几个玩腻了的姬妾,死就死了吧。
他忽然打了个激灵,大声道:“小虎呢,我儿子在哪儿!”
一名侍卫道:“回堂主,少爷他……他在赌场,这会儿应该睡在那里了。”
屠烈松了一口气,又抬手捶了捶额头,咆哮道:“我不是给他请了先生念书吗,怎么偷偷摸摸的又去赌了!”
他自己贪杯好色酿成了大祸,还嫌儿子去赌博。侍卫低着头不敢说话,刘管事心烦道:“现在还管这个,咱们都死了多少人了!赶紧想想怎么收拾烂摊子吧!”
屠烈原地转了几圈,越想越气。他才睡了一觉的功夫,两个堂口都被徐怀山挑穿了。他破口大骂道:“姓徐的,你这个狗东西,老子跟你势不两立!哪天你落到我手上,你看我不把你的皮都扒下来!”
长街上回荡着屠烈的咆哮声,却于事无补。刘管事的脸色铁青,想起方才厮杀的情形,还心有余悸。徐怀山的年纪虽然轻,没想到有这么狠的手段,不动手则已,一旦动手就没给他们留退路,一刀刀都往他们的要害上招呼。
这边吃了这么大的亏,还是由于屠烈的疏忽导致的,姚总门主必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刘管事过了最愤怒的那一阵子,心里害怕起来。他不想跟屠烈拴在一条绳子上,忍不住开始盘算卷包袱跑路的事了。
侍卫们来到了春风楼下,二十来个人站在一旁等待吩咐。大家知道出了大事,都噤若寒蝉。一人小声道:“堂主,咱们去哪儿?”
屠烈气急败坏地骂了半天,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认栽。他抬起大脚来,一人连忙上前,用衣袖擦去了他脚下的灰尘,给他穿上了靴子。屠烈沉着脸一挥手,说:“回去,先守住云雷堂再说!”
人和堂的庭院里,兄弟们还在收拾残局。花厅内点着灯,徐怀山和众人暂作休息。刚经历了一场这么激烈的战斗,大家都没了困意,坐在一起喝茶。
申平安道:“我寻思着今天天时地利人和,你们肯定要晚上下手,果然打了一场大胜仗。”
他擅卜大家都知道,常谑称他铁口直断。朱剑屏道:“占到什么卦?”
申平安一拍腿,道:“别提了,没敢占,就是看日子利咱们教主,应该会有一番动作。”
朱剑屏忍不住笑了,却又带了一点心酸,明白师兄的心情。他身陷囹圄度日如年,既盼着他们来救自己,又怕失望,以至于连卦都不敢卜了。
他道:“师兄,你受苦了。”
申平安微微一笑,道:“没事,这不是好端端的么。应过了这一劫,以后的日子就一天比一天好了。”
申平安跟朱剑屏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但性格截然不同。申平安常年在堂口跟兄弟们混在一起,大大咧咧的。当年师父更看重小徒弟,把军师一职传给了朱剑屏。申平安倒是很随遇而安,在外做个副堂主也过的有声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