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且放宽心,妾料那杨彦之不敢将大王如何。”
庾文君留意到了司马绍的神色,心中暗叹,握上司马绍的手,低声劝道。
司马绍也低声道:“当务之急,是与陶士行取得联系,还有你家大兄,孤若能重执尊位,必不薄待你家,至于纪氏与张氏……”
司马绍没再说,可那眼里,闪出了一抹戾气!
“来者何人,站住!”
就在这时,前方有呼喝声传来。
司马绍本能的一惊,随即便是荀虎道:“浔阳王莫慌,些许守卒,不足为虑,杀!”
刹那间,喊杀声大作,马车也加快了速度,外面惨叫声连片,司马绍有掀开车帘去看的冲动,但还是没敢,只与庾文君互相偎依着,缩成一团。
就听到箭矢声,马匹的嘶鸣声,兵器交接的脆响,铠甲叶片抖动的哗啦声交织成一片,还有队尾时不时发出的嘭啪闷响,以及映的通红的火光。
司马绍从未想过,战事会发生在自己身边,死亡触手可及,这倒是让他有点佩服杨彦了,毕竟杨彦是从刀山血海中,一步步杀出来的。
如果换了自己,处在杨彦的地位,能否取得今日的成就?
司马绍很不愿承认,却不得不暗道一声,自愧不如。
一路喊杀中,突然轰隆一声巨响,仿佛天地崩裂,马车都为之一震,马匹也是咴咴直叫。
“啊!”
庾文君不自禁的钻进了司马绍怀里,司马绍则是懵掉了,耳朵里面嗡嗡嗡,头脑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渐渐停了下来,荀虎在外唤道:“浔阳王,已经脱险了,过会儿有船只前来接应,浔阳王要不要先下车透口气?”
“有劳了!”
司马绍在车上闷的头晕眼花,称了谢之后,与庾文君下车。
天地间,北风呼啸,澈骨的冰寒扑面而来,夫妻俩紧了紧衣物,透过火把那飘忽不定的火光,可以看到雪片时紧时密,又时而打着旋飞舞,耳边则是江水拍打着江岸的轰鸣声。
“先穿上罢,待用过膳,船也该来了。”
荀虎着女千牛卫递上了两件羊皮袄子。
虽然式样简陋,可夫妻俩也顾不得,实在是冻的吃不消,赶忙穿在身上。
现今可不比从前,在衣服夹层里添加丝絮是不可能的,全靠身着数件单衣才能勉强御寒,此时羊皮袄上身,没多久,暖气就由胸腹部位蔓延向全身各处,并且没什么异味。
因碱的大量生产,皮革鞣制技术也取得了跨越性的突破,皮革的柔韧性和质量都有了大幅提高,羊皮袄子的味道几乎就是现代皮夹克的味道,不难闻,也因此逐渐推广开来。
其余姬妾与孩子都陆续下车,一人一件羊衣袄,庾文君立刻把自己的两子一女揽来身边,左看看,右摸摸,生怕磕着碰着。
小公主司马兴男还笑道:“阿母,好暖和啊!”
庾文君顿时心里一酸,都说女怕嫁错郎,自己由锦衣玉食沦落为饥寒交加,还累及子女,不就是嫁错了么?
司马绍的心里也挺不是滋味,把目光移向别处。
有战士们三三两两的团在一起,燃烧着一种棒状物煮着什么,还有些尸体被搬运到一起,约有十来具样子。
荀虎留意到司马绍的目光,从旁道:“此役我军阵亡十六人,伤三十余人。”
司马绍无言以对,本来这点死伤要他眼里根本不是个事,但是见着荀虎的郑重神色,还是违心的叹了口气,聊表同情。
从王府突围出来,虽喊杀声不断,其实短兵交接的肉搏战很少,因天黑,守军不明内情,不敢大肆围攻,千牛卫主要以弓矢开路,沿途掷下火弹断后,走一路烧一路,当快接近城门的时候,由伏于城外的兵力以炸药炸毁城门,有惊无险的离城而去,而守军担心有埋伏,并未过于追赶。
伤亡的战士几乎是被流矢所伤。
不片刻,一碗碗热粥端了过来,以炒面拌糖搅和成糊,冬季食用最为暖和,这对于以野菜麦粥为主食的司马绍一家来说,不吝于神仙的般的美食,均是开怀大吃,甚至小孩子们还边吃边称赞:“真甜,好甜啊,还想再吃一碗。”
当然了,每人只有一碗,毕竟炒面糊不是主食,只为了暖暖身子,孩子们最终只能失望的把碗舔的干干净净。
宋袆有伤在身,留车里没出来,柳兰子亲自端了碗热粥进去。
“宋娘子,趁热喝了吧,身子暖和点。”
柳兰子笑着用调羹舀起,送了过去。
“不,不,不敢劳将军动手,妾自己来。”
宋袆现出了慌乱之色,向后缩了缩。
“你受了伤,别乱动,扯着伤口还得再给你包扎,其实我没那么金贵,也是从苦日子里熬出来的。”
柳兰子毫不在意,把调羹凑向宋袆的唇边。
宋袆拗不过,只得低头吸啜,那温热的甜粥下肚,暖暖的,身上也有了些力气,却是莫名的心头发酸,一股难言的情绪充斥着胸臆,泪水渐渐模糊了眼眶。
她是个身份卑贱的歌舞姬,司马绍、庾文君拿她当婢仆使唤,她除了暗叹命运不佳,并无不满,而柳兰子一看就是大人物,却对她的关怀无微不至,两相对比,让她忍不住想落泪。
“好了好了,别哭了,你有伤在身,应好生调养,快吃吧。”
“嗯~~”
宋袆含着泪点了点头,一口一口的吃着。
柳兰子倒是心里特别的安宁,她同情宋袆,不齿于司马绍一家的作为,而且宋袆柔柔弱弱的,既便同为女子的她,亦是心生怜惜。
不知不觉中,一碗热粥下肚,身上暖和了许多,宋袆倦意上涌,沉沉睡去,柳兰子也下了车,因吃饱的原因,司马绍的儿女心情愉快,在雪地里欢呼奔跑,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让她不禁摇了摇头,不过嘴角仍是浮现出了一抹笑容,毕竟小孩子的欢笑最能感染人。
不片刻,有船只驶来,众人陆续上船,渡向江对岸,司马绍不肯进舱,负手立于船头,望着漆黑的江南,久久不语。
……
回返不需要赶路,一行人慢悠悠的行向襄阳,半个月转眼即逝。
时节已是年底,没几日便是新年,杨彦没有回郯城的打算,他的计划是待开了春,逐步把郯城的牙署迁往洛阳,他直接去洛阳,用不着多跑一趟。
这日,他正听取着前线的汇报。
于羊献容出殡之后,刘曜不顾群臣劝说,向峣关发起了疯狂的进攻,战死于关城下者,不计其数,但刘曜不仅没有停歇的意思,还因一系列的兵败,乃至永垣陵被掘搞起了清算。
呼延谟因博望坡之败并丢失宛城、襄阳重镇,被斩首。
刘岳因丢失襄阳及武关,也本该斩首,但因身为宗室,又有诸多老臣求情,才法外开恩,革去王爵,发配往秦州驻守。
其余当日长安城内,坐看永垣陵被掘的相关文武十余人也被杀,这使得长安人人自危。
“年后调一万新卒去峣关,把老卒替换回来。”
听完之后,杨彦转头道。
“诺!”
于药拱手应下。
这时,一名千牛卫来报:“大王,浔阳王一行已进城。”
“哦?”
杨彦站起来道:“随孤出去迎接。”
于药嘿嘿一笑:“不知那黄须儿会否向大王下跪。”
“诶~~”
杨彦摆了摆手:“他是王,我也是王,无所谓跪不跪,走罢。”说完,便径直出了大殿,身后一群人跟着,站郡牙外张望。
渐渐地,一行车马进入了视线,领头者正是荀虎,回头吩咐了几句,车队陆续停下,司马绍及一众子女妻妾纷纷下车,第一眼,司马绍就看见了杨彦。
杨彦身着便服,披着件褙子,与当初在太极殿接见时相比,没有太大的变化,脸面也带着和善的笑容,可是双方的地方已如天壤之别,司马绍的心境也不复往昔,一时之间,竟难以踏出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