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点了点头,随即便配合萧瑟瑟,把书架都整理好。
忙完了,出了藏书楼,西边远空的那一抹微末的胭脂色,也被蓝紫的夜色吞噬了,只剩下细细的一条橘红色的线,那是远方的地平线。
萧瑟瑟正要走的,迎面见过来一个人,穿的尚好,绾着个大方干练的倭堕髻,原来是薛氏。
“薛姨娘。”萧瑟瑟浅笑着打了招呼,“薛姨娘是来提醒我时间的?我这就准备回瑾王府了,改天再来探望姨娘和五妹妹。”
薛氏快步走近了,五官竟是皱着,面露惆怅担忧的神色。
这副样子自然引得萧瑟瑟奇怪,“薛姨娘有心事吗?”
薛氏忙摇了摇帕子说:“不是心事,是有人送来封怪信,要我一定要交代你手上。你说这事怪不怪?你一回萧府这信就送回来了,该不是你来的路上被人跟踪了吧。”
萧瑟瑟心里一紧,面上浅笑:“薛姨娘别担心,也许是送信的人先去了瑾王府,寻不到我,便奔着萧府来了。将信给我看看吧。”
“这儿呢。”薛氏把信递给了萧瑟瑟。
“这字迹……”信笺上的字迹,萧瑟瑟是没见过的。
她打开了信笺,里面就一张纸,上头的字和信笺上一样,清秀有韵。
萧瑟瑟第一眼就看见了落款,竟然是赵访烟。
心中觉得怪异,再看向内容,萧瑟瑟倒抽一口气,万分惊秫。
赵访烟竟然说,让自己在戌时末刻准时到灵宫里她,她有办法压制忘言的“病”。
这件事,赵访烟是怎么知道的?
她一个闺阁千金,又怎么会涉猎血蜈蚣这种东西?
会不会当初给忘言下了血蜈蚣的,就是赵家人?
一个又一个问题,绕得萧瑟瑟难以理清头绪。
她把信给何欢和何惧看,两人的反应也同样惊讶而怀疑。
“表小姐,要去吗?”何欢挠着耳根子问。
何惧说:“就怕是个陷阱。”
“是陷阱也得去。”萧瑟瑟的眉梢眼底,尽是沉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何况赵小姐还不至于是个危险人物。有你们两个陪着,我再怎么样也不会惧怕她。”
何惧阴沉道:“事情不会像信里写的这么简单,灵宫那个地点……表小姐,还是我去,让阿欢送你回府。”
萧瑟瑟笑了笑:“何惧,谢谢你。但赵小姐说了要我亲自过去,不论如何我都要走这一遭,这是为了忘言。”
何惧的眼底闪过一抹黯然,看了眼何欢,低声道:“遵命。”
“离戌时末刻也没多长时间了,我们这就去吧。”
萧瑟瑟下了决心,复又笑着给薛氏福了福身,“多谢薛姨娘了,我们这就去见一个朋友。”
薛氏怒着嘴道:“瑾王妃,你们说啥我可是都听见了啊。这大晚上的偷偷进宫,还是去灵堂,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太晦气,要是被宫里的禁卫抓到了更是大罪。”
萧瑟瑟道:“薛姨娘别担心,何欢跟何惧的功夫很好,我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出,只要薛姨娘不说,没人会知道的。”
听了这话,薛氏没辙,只好拍拍萧瑟瑟的手,嘱咐她千万要小心点。
☆、要挟忘言
有何欢何惧的轻功帮忙,趁着夜色,他们混进了帝宫。
夜里的帝宫看上去更像一个由建筑组成的怪物,飞檐翘角、厚重高墙的影子,与树影交错在一起,庄严肃穆却又阴森森的。
偶尔会有几个内侍或者宫婢匆匆走过,提着橘红色的纸糊灯笼,脚下一团阴影随着他们的走动而动。
躲避着这些人,三个人靠近了灵宫。眼下还没有到戌时末刻,他们到了那栽植灌木的地方,暂且先等一等。
一路提心吊胆的,萧瑟瑟有些累,喘着气说:“等还有一炷香的时间,我们就进去,别走大门,走侧门。赵小姐半夜把我约到这里,怕是还有别的事要说,你们小心看顾周遭的情况。”
何惧的脸阴沉着,有些担心,“我始终觉得事情不对。”
“哪里不对,大哥?”何欢眨了眨眼睛,看着他。
“就是说不出哪里不对,才是问题。”何惧道:“做死士这么多年了,阿欢,难道你的直觉没有感受到异常?”
“呃……”何欢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稍微休息了一会儿,离戌时末刻还有一炷香的时间了。何惧打头,何欢殿后,两人将萧瑟瑟护在中间,一起靠近了侧门,见周围没有异动,何惧赶紧推开门,三人进了去,何欢把门关上。
夜里的灵宫,肃穆而阴暗,集合了帝宫所有黑暗和阴森。
夏日,在这间宫殿里像是被冻结,冷冰冰的充满了死亡的气息,如阴魂般缭绕在几人的身侧。
一口口黑色棺材,上面雕漆着各种各样的纹路,被檀香烟雾氤氲的有些模糊。
从棺材间走过,萧瑟瑟的心瘆瘆的,不管怎么去压制,还是克服不了人对死亡那份与生俱来的恐惧,她甚至潜意识里害怕有哪个棺材盖子突然被推开,里面的死人双目发直的坐起,朝她嘿嘿冷笑……
“访烟见过瑾王妃。”
这声唤,让没防备的萧瑟瑟倒吸口气。
只见赵访烟从一口高大的棺材后面缓缓站起,走了出来。
在微弱烛火下,她的脸显得很白,平日里的诗韵秀美此刻竟然变成了病态的颓废和苍白。
披着昏黄的烛光,她看上去更像是从坟墓里走出的仙女。
“赵小姐。”萧瑟瑟客气的回了礼,“我已经如期到了,这两人是护送我进宫的,是我的死士,赵小姐想对我说什么都可以放心的说。”
赵访烟点了点头,“我相信瑾王妃带来的人。”
“那……赵小姐现在可以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吗?”彼此间隔着十几尺的距离,萧瑟瑟明眸澄澈,冷静而从容。
赵访烟道:“我自当知无不言。”
萧瑟瑟这便耐心的问了:“赵小姐送我的信,是我萧家的当家主母薛氏拿给我的,不知赵小姐怎么知道我回了萧府。”
赵访烟答:“我先去了瑾王府,是门口的侍卫告诉我,瑾王妃回门去了。”
“是这样……”想来,赵访烟也不会派人跟踪他们,否则以何欢何惧的武功,还能被人跟踪一路都察觉不到?
“那么,赵小姐,我还有一个问题,希望你不要骗我。”萧瑟瑟定定问道:“你约我来这里,是要告诉我怎样压制忘言的病。我想知道,赵小姐是怎么了解到这事的。”
赵访烟惨惨一笑:“瑾王妃,如果访烟说,这是访烟从星象里看到的,你相信吗?”
星象!
萧瑟瑟心里一惊。
赵访烟观星的能力,她早就见识过了,这一刻心中的判断真的是倾向于相信赵访烟的。
萧瑟瑟不禁有些许激动,“赵小姐,那就请你告诉我,如何压制王爷的病。”
赵访烟微微垂头,睫毛下是烛火的影翳,罩住了含烟带露的双眸。
她在随身的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一个小的三彩釉瓶,稍稍抬起让萧瑟瑟能够看清。
“这是赵家最珍贵的灵药,访烟不敢说能包治百病,但是制成这灵药所用的药草都是世间罕有,对各种疑难杂症都能够起到一些缓解的作用。”
“赵小姐……”萧瑟瑟露出感动的笑,但笑容又一闪即逝,神情凝重了些许,“赵小姐,这可是赵家最珍贵的灵药,赵家的人怕是不知耗费了多少人力和金钱,才能找来这药吧。你真的要这样给我?”
“人的性命,比任何珍奇都宝贵。”
赵访烟低低说着,一只手在棺材盖子上缓缓抚过,眼中镌着痛定思痛的情绪,“亲人朋友的逝去,是生者一辈子都不能磨灭的创伤。爷爷准许我在他们下葬之前,多来陪陪他们,所以我才请瑾王妃来这里见面。访烟失礼了。”
“不,真的谢谢你。”萧瑟瑟感动,福了福身,“不管这药对王爷的病有没有效,这份恩德,我都铭记在心……”
见萧瑟瑟朝着赵访烟走去,何惧道:“表小姐,还是我去吧。”
萧瑟瑟浅笑:“没事的,这是给王爷的灵药,该是我亲手去取。”
烛火摇曳,照着萧瑟瑟裙。裙摆在地上留下风吹花动似的影子,她来到赵访烟的身前。
“赵小姐,谢谢你。”萧瑟瑟伸出双手,作出捧起对我姿态。
赵访烟点点头,眼看是要将药瓶放在萧瑟瑟的手上了。可谁也没想到,下一刻她袖子里竟划出一把刀,赵访烟握住刀柄,另一手持着三彩釉瓶勒住萧瑟瑟的腰,瞬间就把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赵小姐!”萧瑟瑟惊道。
“表小姐!”何欢何惧同时拔出剑,朝赵访烟逼来。
“不许轻举妄动!”赵访烟厉声道,刀子离萧瑟瑟的脖颈又近了半寸。
何欢何惧只得停住,严阵以待,死士的杀气霸道的扩散出来,一时间,这灵宫里变得更加阴风簌簌。
萧瑟瑟已经回过神了,方才的惊秫,现在变成了冷静,还有些失望。
“赵小姐,你约我来此,到底是为了什么?”萧瑟瑟叹道,望了眼赵访烟手里的三彩釉瓶,“专程从赵家逃出来,跑到这里,对你来说已经极其的不容易了。我身上可是有什么东西这样吸引赵小姐,让你为此不惜花费大力气吗?”
赵访烟沉声道:“真相。”
萧瑟瑟心里一惊,“真相?什么真相……赵小姐,你……你是怀疑,是我用荧矾和杏花无影针害死了你的师门?”
“瑾王妃,访烟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因为我知道,你和瑾王一定知晓访烟所不知晓的□□。”
萧瑟瑟再度吃惊。赵访烟不仅怀疑她啊,甚至还这样肯定她和忘言的嫌疑。关于这件事,萧瑟瑟所知的也只有浔阳王妃推断的那些,赵访烟是怎么怀疑上她和忘言的?难道,是忘言遇到过赵访烟,被她看出了什么异常?
萧瑟瑟沉下了眸光,冷静道:“赵小姐,很对不起,我所知道的仅限于昨夜我们在这里说的那些。我只是个内宅妇人,如何去与那些手眼通天的人相提并论。”
“瑾王妃,访烟真的……对不住你。”赵访烟有些艰难的说出这句,随即对何欢何惧道:“不想瑾王妃受伤的话,就去请瑾王殿下来一趟。”
何惧威胁道:“你不会武功,现在这个距离,我有把握在你伤到表小姐之前就杀了你。”
“何惧,住手。”萧瑟瑟说:“别伤了赵小姐,她没有恶意。”
“表小姐!”
“别伤她!”萧瑟瑟态度坚决,复又说道:“赵小姐,王爷的病昨晚发作的厉害,现在他的身体还很虚弱,我不想让他折腾到这里。”
“那我的师父和朋友,都白死了吗?”赵访烟凄然道:“瑾王殿下明知道□□,却要缄默不语,这要他们的妻儿父母、他们的在天之灵都情何以堪?”
是啊,他们情何以堪。
死的那样无辜,却连死亡的真相都没法被公诸于世。
可是,忘言不是那种对他们的死亡冷漠无情的人,他如果刻意的隐瞒什么,一定是因为有苦衷。
萧瑟瑟横下心,再度求道:“赵小姐,我不愿王爷为了我奔波过来,你要是执意想追问什么,就随我去瑾王府吧。”
“瑾王妃,抱歉。”赵访烟死死的握住刀柄,“你说我残酷无情,我也认了。这是我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机会能够获知些□□,我不会把主动权交回给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