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呢?”萧瑟瑟幽幽答:“她原本也不想伤害我。”
听出萧瑟瑟语调里的怒气淡了,玉忘言却没法做到不生气。赵访烟怎么针对他都可以,可她竟然拿瑟瑟来要挟他,还伤了瑟瑟。
“唉,赵小姐,你这又是何苦。”玉倾云喟叹了声。他这几天叹气的次数,好像比从前的几年还要多,“你也受了伤,还是不要逞强了,先上在下的母妃那里去包扎伤口为好。”
“多谢四殿下关心,皮肉之伤,只是小事。”赵访烟背对着他,眼中的泪水已风干,千回百转,无处凄凉。
“我很羡慕小荷姑娘。”她忽然道。
玉倾云神色凝起,想到有荷村的大火和鲜血,心里的痛又被刨掘而出,“赵小姐何必要羡慕小荷,她年纪还小,就那么死了。”
“活着也不一定幸运,至少访烟宁可在祭祀台上和大家死在一起。”赵访烟惨笑,回过头来,“我羡慕小荷姑娘……她可以天真烂漫,可以做想做的自己,可以大胆去喜欢她喜欢的人。不会被逼迫,不会身不由己,不用一直活在被别人锁住的滋味中。”
玉倾云无言,这片刻心口的痛好像又加剧了几分。
赵访烟惨笑:“赵氏的嫡孙女,这个身份就像是跗骨之蛆!我也想天真烂漫,我也想做个真性情的人,可我能吗?至始至终都不能!我就是赵氏手里捏圆搓扁的工具,即使再抗争下去,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她泄气了,软软的歪倒在一棵枇杷树旁,“师父、小茵,你们是否觉得,赵访烟只是个不自量力的笑话?想要肩负起你们留下的祭祀团,可每一步都走得这般艰难、无用……”
泪水再度流了下来,她这几天流的眼泪,也好像比有生以来加起来的还要多。
玉倾云说不出话,只能看着她靠在树上啜泣,袖下的手慢慢抬起想要扶她,却还是放下了。
“四殿下,从今往后,访烟可能不会再见到你了。”赵访烟突然抬起眼来,唇角勾出一抹惨笑。
“发生了什么事?”玉倾云疑道。
“我今天是偷跑出来的,这已经是这几天的第三次了。”赵访烟伤心的笑着,“爷爷勃然大怒,杀了助我出来的王伯伯。我在翻过院墙后没多久,就听见他被一刀砍死的惨叫……从今往后,我都会活在□□之中。”
玉倾云感到心中涌出莫名的滋味,像是很多种滋味混杂在一起,有些甚至是陌生的。
他道:“凡事还是要想开一点,自己的身体最重要。”
“访烟明白。”她抬起袖子,倔强的擦干泪水,诗韵秀美的眸子望向玉倾云,眸底的波澜是坦荡的。
“这些时日四殿下的关心,访烟领受了。来日大概不会再有机会见到四殿下,访烟希望,你能好好的活着,也祝愿你将来能遇到一位爱你的好姑娘,陪你走完这一生。”
这明明是祝愿的话,为什么听起来更像是诀别?
玉倾云道:“你出嫁后就是在下的兄嫂,一家人,自然是还能经常见面。”
“出嫁后……”赵访烟自嘲而笑。
她会利用出嫁前的这段时间,担下祭祀团。爷爷不会允许她走出赵家半步,那便让祭司团的后补们来赵府,她定会将他们训练为成熟的祭司。
“四殿下,今晚的事情,访烟也要向你道歉。”赵访烟福了福身,“还有,访烟有个不情之请,想和四殿下道个别。”
玉倾云总觉得哪里不对,“赵小姐,你我何须道别。”
“这么说,四殿下是不愿意了。”
“赵小姐误会了,在下只是……唉,罢了。”玉倾云道:“就按照赵小姐的意思来吧,这次别过了,也希望你能多加保重,不要苛待了自己。”
“多谢四殿下成全,殿下的话,访烟记下了。”赵访烟眸中坦荡,收敛了苦笑,“四殿下,访烟想向你讨一个吻,可以吗?”
玉倾云身子微颤,一时间更加的觉得不对路。
她心里到底在盘算着什么?
“殿下若是不愿的话,那请保重,访烟告辞了。”
“等等。”玉倾云叫住了转身要走的赵访烟,眸底暗光沉了沉,说道:“在下认识你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你是个倔强的性子,不要让自己走极端。”
“不劳殿下挂心,访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她微笑,这一刻,唇角绽开的笑容,像是漫天星芒摇摇欲坠。
“四殿下,保重。”赵访烟走近了玉倾云,在他疑惑的注视下,忽然仰头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
“后会无期。”她在他耳边嘤咛了这四字,转过身去,一片枇杷叶簌簌落下,沾了衣带。夜色渐渐溶了她的身影,直到最后,那腰杆仍旧挺得笔直。
玉倾云怔忡在了原地,良久良久,也没能回过神来。
心里面那些陌生的情绪,正在难以遏制的扩大,形成了浪潮,一轮潮起,一轮潮落,强有力的在他的心里翻滚着。
我羡慕小何姑娘。
我也想天真烂漫,我也想做个真性情的人。
为什么这番话,听起来这样教他心酸,这样难以忘记?
后会无期。
他竟在心里激烈的排斥着这四个字。
“四殿下。”萧瑟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玉倾云转身,目光梭巡在萧瑟瑟的脸上须臾,笑道:“瑾王妃不会真的是张太仆的庶女吧。”
再瞒着玉倾云也没有意义了,萧瑟瑟淡淡道:“我是张锦瑟,借尸还魂到已死的萧瑟瑟身上。”
“怪不得瑾王会这样对你。”玉倾云道:“瑾王真是痴情。”
“此地不宜久留,闲话也少说,忘言还难受着,我要带他回去了。”萧瑟瑟望了眼远处,黑暗中已经看不见赵访烟的身影。
“四殿下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我也只能相信你能够保密,只因忘言一直真心的将你当作亲人。”
玉倾云拱了拱手,“瑾王妃尽管放心,这件事在下就当作不知道了。”
“多谢四殿下肯为我保守这个秘密,山宗何欢,我们走吧。”
星夜粲然,皎月如银。
顺利脱离帝宫的萧瑟瑟和玉忘言,坐上了瑾王府侍卫们前来接应的马车。
高高的宫墙在身后,越来越远,也就显得越来越低。萧瑟瑟的思绪纷乱,灵宫的棺材熏香,赵访烟的迫不得已,一幕幕的在她的脑海中穿梭。
在灵宫的时候,因为忘言的血蜈蚣肆虐的厉害,她对赵访烟说了气话。现在,她冷静下来了,能够明白赵访烟的悲痛、压力和矛盾,便不忍心再怪她了。
“瑟瑟。”玉忘言唤了她。
萧瑟瑟明白,他是要和她坦白这一切了。她柔柔的笑着,用目光表示自己的立场。
玉忘言的心一暖,整理了语言 ,说道:“我的母妃没有早逝,她在二十多年前被天英帝掳到帝宫,被迫侍君,还生下了四殿下。”
☆、休戚与共
余秋水是忘言的母亲?
萧瑟瑟如遇当头一棒。
这个消息所带给她的,已不单单是震惊,更多的还有迷茫和排斥。
只因余秋水曾经用恶劣的态度针对她,骂她贱人,还对忘言恶语诋毁。
那个人怎么会是忘言的母亲?
“瑟瑟,我和父王始终记着这笔仇恨。天英帝不肯释放母妃,我们就只能寻找机会,一步步的改变皇庭局面,直到有一天他再也无法使用权利,母妃就能回来和我们团聚了。”
是这样啊。难怪张锦瑟刚死没几天,父王就给玉忘言求了她萧瑟瑟这门亲事。这是父王希望谋求塘城萧氏的权势已久,却碍于忘言的感情而没法实践,不料张锦瑟的死让父王获得了联姻的机会。
而之后与湖阳赵氏的种种斗争,都是将□□和赵氏的权利拿到瑾王府和塘城萧氏。
天英帝原本就宠信忘言,现在更是爱屋及乌,连着她萧瑟瑟也万分关照。
再加上玉倾玄这些人的小动作,这么下去,总有一天,天英帝会发现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而那时候,就是忘言和父王收网之时了吧。
“但是,瑟瑟,焦阑殿上刺杀北魏使节以及这次祭祀的事情,令我和父王产生很大的分歧。”
玉忘言无奈道:“父王私自出手,我猜出是他,并向他表达我的意思,不该为了一己之私而置他们性命于不顾。奈何父王不认可我的看法,且对我很是失望。”
萧瑟瑟皱着眉头,却绽开柔和的笑容,“忘言,你别失落,你做的没错,谁也不能为了自己去肆意伤害无辜的人。也许父王只是心里急躁,说话重了些,你别往心里去。”
如是说着,萧瑟瑟心里却真不是这样想的。
她清楚的记得,焦阑殿上,父王专门为北魏使节挡了一刀。这样隐忍的苦肉计,再加上杀害祭司们用的诡异狠辣的手法……
能这样策划谋事的人,多半都是冷血无心的!
萧瑟瑟迷惑了,父王,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忘言又真的了解他吗?
一路回府,玉忘言又和萧瑟瑟说了很多,包括他发现晋王背着他面见亲信,城外那些晋王设下的烟花筒,以及晋王对萧瑟瑟的杀心。
萧瑟瑟不意外,却没有过多的恐惧。
她最在意的,始终是余秋水。
踌躇着,萧瑟瑟还是讲了出来,那日她在帝宫里和余秋水不愉快的见面。
她讲着,观察到玉忘言的眼底暗成一片黑夜般的色泽。
他垂眸,睫毛罩下的阴影掩盖了眼底微变的光晕,就这样沉默了很久,他才抬起眼来,抱住萧瑟瑟,说道:“母妃还在为四殿下的事而生气,他气的是我,你只是被迁怒了。”
是这样吗?
萧瑟瑟就是觉得不像。
何况……“四殿下是母妃所出不错,可你也是她的孩子。做母亲的,真能对自己的孩子也厚此薄彼吗?”
这一次,玉忘言没有回答,却更加抱紧了她。他身上扩散出浓浓的悲伤失落,让萧瑟瑟心疼,只能反抱住玉忘言,吴侬软语的安慰着他。
梨花巫说的没错,看不见的未来里,有太多阴影。
但萧瑟瑟早已决定和玉忘言休戚与共,她要陪他一辈子,不管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回府的路好像走得很快。
马车缓缓的停下,山宗出声提醒了两人,拉开车帘。
萧瑟瑟这便扶着玉忘言下了车,朝着瑾王府的大门走去。
山宗帮着车夫调转了马车,正要下马,忽然觉得一阵暗风从耳边袭过。
有敌袭!
山宗一个翻身就下了马,右手已出剑,左手在马股上狠劲一拍,马受到刺激,扬起蹄子就跑了起来,车夫赶紧驭马去后院。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从瑾王府对面的墙垣上掠过,山宗看见了,何欢也看见了。那黑影离何欢更近些,飞掠间扬起一阵冷气。
何欢急忙去追。
就在何欢前脚刚走,又一道黑影扑向山宗。山宗持剑,直接将黑影斩作两半,发现这竟是一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