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指点的人是谁,两人都心知肚明,晏商枝见谢翎不明,又笑着解释道:“其实是杨晔那小子不知为什么被夫子罚了,本来便不关我的事情,想不到他今日倒冲过来找我的麻烦,真是个没脑子的货色。”
他说着,又诚恳向谢翎道:“还要多谢你提醒,这份人情我记住了。”
谢翎摇了摇头,轻轻勾了一下唇角,含蓄道:“小事罢了,我也是凑巧听到。”
晏商枝摆了摆手,并不认同,只是笑道:“旁人听到这些事情,都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嫌麻烦,更有甚者,还喜欢看热闹,你能想到告诉我,已经是很难得了。”
话说着,两人很快走到了路口,晏商枝向他道别,转身离开了,谢翎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小巷深处,这才转而走向另一条路,心里慢慢地道,我倒不嫌麻烦,我只是想给人找点麻烦罢了。
今天谢翎没有直接回城北,他转而去了东市,等到了陈记包子铺前时,只见陈福正坐在那里捏小面团玩儿,被他娘嫌弃得不行,敷衍着赶他走开,嘴里没好气地骂他道:“个败家玩意儿,什么东西都能玩的么?给我放下。”
她一边骂着,眼睛一瞟,瞥见了谢翎,连忙又喊道:“阿福,谢翎来了。”
陈福闻声从里头探个头出来,拍了拍手上的面粉,稀奇地笑道:“嘿!奇了!这是哪阵风吹来了谢大爷?快让我瞅瞅。”
自打谢翎年前离开了义塾之后,两人便有一阵子没有见面了,谢翎的学塾在城南,路程也不算远,陈福没法去找他玩,也就搁下了,虽说许久不见,但是少年人的情义还在,并不曾疏远,两人寒暄几句,谢翎就道明了来意:“陈福,我有件小事想找你帮忙。”
听了这话,陈福顿时警惕起来,道:“谢大爷有什么忙用得上我?莫不是你家里还有什么豆腐要推?可是这年都过完了啊。”
他还记得上回被谢翎忽悠着,当驴子替他推了一天的豆腐那事呢。
谢翎心里不由十分好笑,面上却一本正经地道:“不是推豆腐,这回是真的有事情,不糊弄你。”
陈福顿时翻了一个白眼:“哟,您终于承认您当时忽悠了我啊?”
谢翎笑而不语,站在那里听他抱怨陈年谷子烂芝麻的旧恨,好好吐了一回怨气,过了一会,他才又道:“上次是我的错,这回是确实有事情,你若不帮,我就只能自己去了。”
他说得情真意切,陈福不免也认真起来,之前那话也是说着玩笑的,以他们这两年定下来的交情,便是谢翎还想让他推豆腐,陈福也不会真的拒绝。
既然谢翎是真的有事,陈福便答应下来,也不多问了,直接拉开嗓门向他娘喊了一声,陈家娘子百忙之中,头也不抬地朝他摆了摆手,这是示意他赶紧滚,于是陈福麻溜地滚了。
谢翎走了几步,忽而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开口对陈福道:“你家里还有麻袋么?”
陈福低着头大步走,嘴里嗨了一声,道:“我家要别的没有,装面粉的麻袋倒是不少,不过你要麻袋作甚?”
谢翎没有回答,只是道:“劳烦你去拿一个来,要洗干净的。”
陈福答应下来,又问:“要几个?一个够么?”
“一个便成了。”
陈福回去了一趟,不多时便回转来,手里当真拎了一个大麻袋,他问道:“还要点什么?我一并给你准备齐全了。”
谢翎却答道:“没了,就一个麻袋成了,咱们走吧,免得误了时间。”
早点完事,他还得在天黑之前赶去悬壶堂,接上阿九,然后一起回家。
“好嘞,听谢大爷您的吩咐。”
谢翎笑了一声,领着陈福往城西的方向走,等到了一座院子的外墙下,他便叮嘱陈福道:“等会有一个人出来,你记得把这麻袋套他头上。”
陈福闻言,顿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谢大爷,我可是良民,你怎么能让我干这档子事?”
质问完了,又紧接着问一句:“要套谁?”
谢翎笑笑,随口道:“你也不认识,等套住了之后就知道了。”
陈福虽然疑惑,但还是答应下来,他在心里感慨着,也不知道谁这么倒霉,得罪了这位煞神,要知道,谢翎平日里虽然看起来斯文有礼,实则一肚子坏水和阴招,下手还特别心狠手辣,不仅如此,他十分记仇,所以谢翎在义塾待着的那两年,同窗的孩子们闹得再厉害,作天作地,也没人敢来得罪他。
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谢翎,不然就等着吃教训吧。
陈福心里怜悯了一会那个倒霉蛋,便在那宅门旁边站着了,这里明显是一个后门,门没有关紧,只是虚掩着,门槛的缝隙里别了一块水红色的布条,这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家啊。
陈福心里啧啧了一下,他们站的地方就是一个巷子,偏僻得很,几乎无人经过,是以也就没有人发现他们,谢翎看了看天色,低声叮嘱了几句,陈福都一一点头答应下来。
没多久,门里就响起了声音,是女子娇俏的笑声,模模糊糊的,听不太真切,过了一阵子,便有脚步声传来,紧接着,门有了动静。
一只手拉开了门,有人从里面跨了出来,然后回身把门虚虚掩上,还没等抬头,一个麻袋从天而降,兜头把那人给罩了个严严实实。
那人立即挣扎起来,声音在麻袋里传来,又闷又模糊,谢翎毫不客气地一拳过去,拳头和皮肉接触时,发出了沉闷的钝响,这一拳正砸在那人的肚子上,这里皮肉软,打起来特别疼,陈福都忍不住眼皮子跳了跳,仿佛能感受到那一拳的痛楚。
那人挨了揍不由惨叫起来,陈福攥紧了麻袋,伸手按住那倒霉蛋的脑袋,低声威胁:“老实点。”
他身量很高,压低了的声音显得十分凶狠,那倒霉蛋果然不敢再嚷,颤抖着声音,强自镇定道:“你们是谁?我给你们银子,你们放了我……”
谢翎没搭理,只是示意了陈福一下,陈福二话不说,把那人挟在胳膊下面,跟拎着小鸡仔似的,跟着谢翎往巷子深处走。
巷子东歪西拐,最里面是一道围墙,死路,僻静得很,那倒霉蛋显然也意识到了,又开始挣扎起来,然后又被谢翎一拳压制住了,得了教训之后,他不敢再乱动,只是痛哼着。
陈福推了一把他的脑袋,压低声音道:“知道你得罪了谁么?别以为你那些见不得光的弯弯道道没人知道,我家少爷不傻。”
倒霉蛋被推得一个踉跄,脑袋撞到墙上,疼得他眼睛直冒金星,听了这话,心里登时打了一个突,他试探着问道:“你、你家少爷是谁?”
陈福冷笑:“你不是同我家少爷关系很好?这都猜不到?”
倒霉蛋咽了咽口水,道:“杨、杨晔?”
陈福又是一推,砰的一下,倒霉蛋后脑勺再次撞上了围墙,他拼命甩了甩头,试图清醒点,紧接着,他惊恐地发现,有一只手牢牢地按住了他的头部,令他无法挣扎。
谢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盯着手下蒙着麻袋的人看了一眼,像是要隔着那厚厚的麻袋看清楚那个人的面孔。
他心里一字一顿地念着对方的名字,苏晗。
念完之后,手下一用力,只听砰的一下,那人的脑瓜子就被迫撞上了墙,这一下与陈福之前推的几下完全不能相提并论,整面墙似乎都要为之颤抖起来了,可见他用了多大的力道。
谢翎却毫无所动,他拎着苏晗,就像是几年前的那个深秋雨夜,那个人拎着年仅九岁,手无缚鸡之力的阿九,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坚硬的砖石墙一样。
一,二,三……
直到第四下过后,谢翎停住了手,苏晗却像是一条软了的面条似的,顺着墙滑了下去,咚的一声跌在地上。
一旁的陈福看得目瞪口呆,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见谢翎转过脸来看他,他的眼眶通红,像是想起了什么难过的事情一般。
陈福认识谢翎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他这般模样,仿佛一头受了重伤的兽似的。
谢翎从来不是无事生非的人,那么,大概是这人曾经得罪过他,并且得罪得很深。
陈福闭紧了嘴巴,瞟了瞟地上晕过去的人,低声问道:“现在怎么办?”
谢翎想了想,道:“暂时就这样吧。”
暂时,也就是说,还没完。
陈福缩了缩脖子,心中揣测,也不知这人究竟是做了什么,才能令谢翎记恨至此,啧啧,真是可怜。
趁着天色未黑,两人便从容离开了巷子,临走前,陈福还不忘把他家的麻袋带走,徒留昏迷的苏晗倒在地上,直到天色黑透,他才迷迷糊糊地醒转过来,一动之下,只觉得恶心欲吐,天旋地转,啪叽又摔了回去。
他强忍着头部的剧痛,又想起之前在麻袋下方瞥见的衣服来,苏晗一时间又气又恨,一字一顿狠厉地道:“杨、晔!”
第 38 章
却说悬壶堂中, 施婳终于送走了最后一名病人, 林家娘子从后头进来了,身后跟了垂着头的林寒水,施婳随口叫了一声, 林寒水抬头瞄了她一眼, 然后飞快地溜走了, 头也不回,就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着他似的。
林不泊连喊几声, 他也没搭理, 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不见踪影了,林不泊纳罕地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林家娘子笑起来,道:“你别管他,难得见他臊一回,可笑死我了。”
林不泊眼神疑惑, 林家娘子却不解释, 只是过来帮着施婳收拾药柜,低声道:“婳儿今年也有十三岁了罢?”
施婳愣了一下,才答道:“是, 伯母,我年底就十三了。”
闻言, 林家娘子面上便露出了笑意, 向来慈善的眼睛弯起,带出了眼角的几道纹路, 看上去十分可亲,她欣慰道:“是大姑娘了。”
施婳先是有些发蒙,很快便反应过来,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不由十分窘迫,大乾朝女子婚嫁年纪颇早,一般来说,家里有女孩儿,十三四岁就定了人家,等到了十五六岁,便可以出嫁了,若女子满十八之前还未出嫁,则父母有罪。
但是无论上辈子,亦或是这辈子,施婳都是没人管的,自然而然就忽略了这事,如今林家娘子突然提起来,她颇是尴尬,不知该如何作答是好。
林家娘子见她红了脸,不由笑了笑,小姑娘脸嫩,遂又压低了声音,问道:“可有相中的?”
施婳连忙摇头,窘迫道:“还没想起这个,伯母……”
于是林家娘子笑得愈发高兴了,嘴都合不拢,还一边安慰:“慢慢来,慢慢来,咱们婳儿要挑个好的。”
正在这时,斜刺里插进来一个声音:“挑个好的?挑什么?”
施婳吓了一跳,却见是谢翎不知何时来了,他站在一边,面上透露出几分疑惑,显然是对她们的话题有些兴趣。
林家娘子笑眯眯地道:“你个小孩子家家的,以后就懂了。”
她说着,颇是愉悦地哼着小调,往后堂忙去了,留下施婳和谢翎两人面面相觑,一旁看着的林不泊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自家媳妇高兴的背影,然后摇摇头,默默嘀咕一句:“八字还没一撇呢,也不知她乐个什么劲儿。”
他念叨完,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自己也乐了。
几日无事,这一日,晏商枝忽然找到了谢翎,道:“今日下学了,你先别走,叫你看一场好戏。”
谢翎答应下来,想了想,又道:“不能太晚了,我还有事。”
晏商枝知道他有什么事,道:“成,绝不耽误你去接你姐姐。”
他说着,忽而想起了什么,笑道:“真是你姐姐啊?”
谢翎顿时警惕起来,看着他道:“怎么了?”
晏商枝摸着下巴打量他一番,啧啧摇头,调侃道:“这么殷勤,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那是你小媳妇呢,这一天天的,跟点卯似的。”
谢翎面不改色,从容道:“阿九比我大,自然是姐姐了。”
不过,小媳妇听起来也还不错……
晏商枝立即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敏锐地问道:“你们不是亲生姐弟?”
谢翎唔了一声,道:“不是。”
晏商枝顿时恍然大悟,又瞅了瞅他,霎时间心里如明镜也似,但笑不语。
到了下学之后,晏商枝果然来找谢翎了,道:“等会行事,听我安排就好。”
谢翎答应下来,两人这才往城东去了,晏商枝看起来虽然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但是他一贯独来独往,不像苏晗杨晔那两个,有书童陪着,进出连个笔墨书包都要人拎,十足的大少爷做派。
晏商枝的小部分精力都用在了读书上,另外一小部分用在了睡觉闲逛上,剩余的一小部分,则用在了和他的表妹陈明雪斗智斗勇上。
少年人脚程快,没一会就到了城东,晏商枝进了一座酒楼,熟练地点了一个雅间,对谢翎道:“你先在里间等着,好戏马上就要开锣了。”
这个雅间里头还有一个小间,大约是专门提供给客人休息的所在,谢翎依言行事,果然去了里间,把小门合上了,听到外面的晏商枝从从容容点了一桌子菜,没一会,外头进来了一个人,谢翎听那声音响起,十分惊讶地道:“怎么是你?”
声音耳熟的紧,那人竟然是杨晔。
晏商枝笑道:“怎么不能是我?”
杨晔呵了一声,不客气地骂道:“黄鼠狼给鸡拜年,安的什么心思?”
晏商枝却不恼,只是道:“谁是黄鼠狼?谁是鸡?”
杨晔自然不可能回答自己是鸡了,憋了一会,才气道:“不是苏晗给我递的帖子么?怎么是你在这里?”
晏商枝慢悠悠地道:“这可就说来话长了,你要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