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看她手里的篮子有些小,趁机道:“婶子要不买个竹箩装鸭蛋?十三文一个,回去了洗洗能控米饭能装菜,我看你提的篮子小了点,别回去的路上再把鸭蛋摔了。”
“竹箩也是你们编的,手艺挺好啊,竹条箍的挺紧实,还包了边不划手。”凤娘子朝杨柳飞了一眼,一唱一和地说:“我家里那个装馍馍的竹箩还没你家卖的这个好,我记得是十八文买的。”
“那行,我再捎个竹箩。”
客人走了,杨柳绕出桌子说话:“多谢嫂子帮腔啊。”
凤娘子笑两声,“我也没说假话,这竹箩编的的确不错。”
“是我哥编的,铺子空,我就捎带着卖卖。”街上走来三个青衣仆妇,杨柳认出她们是清武巷子那边的,跟凤娘子致个意,回到桌子后面招呼客人。
“程老板,今天不卖小公鸡?”
“重阳那天卖,你那天再过来买。”程石捞了两条鲫鱼用稻草串着,称重后放篮子里,“我家的鸡肉味道挺不错是吧?”
“极好,我当厨娘二十年有余,你家养的鸡在我这里能排上号。”胖胖的厨娘谈起好的食材两眼放光,“东家一家四口人,一整只鸡吃的只剩骨头,还一再交代我往后就买你家的鸡。”
“味道真有那么好?”凤娘子一直等在这儿就是为了打听八十文一斤的鸡的味道如何,她端着竹箩靠在门上,看了程石跟杨柳一眼,半真半假地说:“我这两天都在后悔之前没买只鸡回去尝尝,我嫁进他家也吃了十来年的烤鸡了,看着鸡肉就没胃口,但八十文一斤的鸡肉我还真没尝过。”
“可不止你后悔,昨天晌午王家炖鸡那叫一个香,香了半条巷子。”容长脸的仆妇咋舌,“这不,我们今天来就是为了买鸡,过个夜了,东家还念着那个味儿。”
听她们一唱一和,杨柳跟程石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但由她们堵着铺子也不行,外面又来客人了。
“婶子们别聊了,除了鸡可还要买什么?不买就让让,别堵着后面的人。”程石高声喊。
“什么时候再提鸡过来卖?我们说了这么久你就没听出意思?”凤娘子挑明了问,“明天可要提个一二十只过来,不然我找到你们村里去,看你卖不卖。”
“行行行,那你们明天要早点来。”程石松口,“但就这一次,家里养的鸡还有旁的打算。”
“还有什么打算,都卖出天价了还不趁着势头赶紧卖卖,卖个鸡还搞得神神秘秘的。”炸果子的老板又来了,一个大男人,说起酸话来一脸的尖酸刻薄,丑死了。杨柳瞥了一眼,转过头拿程石洗眼。
程石当做没听见,招呼买鱼的客人。等桶里的鱼卖完,他把脏水提出去倒了,进屋时瞧见隔壁尖酸的男人垮着个老脸墩坐在油锅边上,满脸油光,胡子拉碴,凭他这模样,有客上门才是奇怪。
多了三筐鸭蛋,铺子关门比往常晚了一刻钟,杨柳拿了两个磕破壳的鸭蛋给凤娘子,闲聊了两句坐上马车。
进村,杨柳把卖竹箩的钱给她嫂子,“卖了三个竹箩,嫂子你跟我哥说一声,让他多编几个半大不小的提篮,还有藤条或是茅草缠的带眼的网,主要是装鱼方便,价钱再便宜点更好卖。”
“好,等他跟爹回来了我就跟他们说。”
“到哪儿去了?”杨柳往屋里望。
“家里的活忙的差不多了,你哥跟爹一起到后山砍竹子和荆条去了。”杨大嫂突然想起有东西要给小姑子,让她等一会儿,她跑进窝棚拿了个竹编的漏勺出来,“爹给你编的,你捡鸡蛋的时候用。”
杨柳接过,竹编的漏勺比铁勺子轻不少,柄细长而结实,勺口浅而大,用这个就不用担心鸡蛋滑进勺子磕在铁上磕破口。
“啧啧,老头还挺心疼他姑娘。”程石见了拿到手试试,人坐车辕上,手拿竹勺舀地上的土坷垃,一舀一个准。
杨柳心里美滋滋,夺过勺子捶他一拳,“别给我弄坏了。还有,你喊谁老头?老头是你喊的?嘴要挨打。”
“喊老头是我这个做女婿的跟老丈人关系亲近。”程石强词夺理,手上挨了一记掐,他抽了口气闭嘴了。
卸了马车,程石把马赶出去吃草,他去山里一趟,当初买的时候买了两三百只公鸡,看着是一大群,但抵不住几十几十的卖。从山上下来他往村长家去一趟,询问松树林东西两边的山是怎么个买法。
“你还要买山?”村长吃惊,“也是,听闻你家的鸡卖八十文一斤。”
程石瞟他一眼,这人倒是对他家的事挺关心,他丈人一家都不知道他家的鸡卖什么价。
“村后的山不归我们杨家庄,当年你外祖父买的时候是从官衙手里买的,你想打听价钱直接去找书吏。”
“好,那我明天走一趟。”得到他想知道的,程石起身,“不打扰你了,你忙。”
村长送他出门,院里两只公鸡炸着毛在啄架,他像是随口一提:“我家的鸡也是一天只喂一顿碎谷子,其他时候都在外面刨虫吃。”
程石脚步没停,“镇上卖的的鸡都是如此。”
……
隔天,不等天亮,程家的四口人被偏院一声接一声的鸡叫吵醒,昨晚逮了二十只公鸡拴了腿扔在偏院的杂物房里,万万没想到它们都身陷囹圄了还不忘尽忠职守的打鸣。
屋里亮起烛火,杨柳用手遮住眼,闭眼躺在床上酝酿睡意,直到听到银子磕在桌上的轻响,她才坐起身下床。
程石翘着腿坐在桌前琢磨,把银锭装回匣子,抽了两张银票塞荷包里,“一百两合该总是够了。”
“不够,你再拿一百两备上。”心疼归心疼,但杨柳知道该花的钱不能省,“既然决定要买就别抠抠掐掐的,一次摆置好,以后也省心。”
他抠抠掐掐?程石又从匣子里抽出一百两银票,这下匣子里只剩四个银锭子和零零散散的碎银子,他走过去倚在梳妆桌上看她通发,故意问:“心里疼不疼?”
杨柳不瞅他,更不搭腔。
“买了山还要盖熏肉房,我打算是往大了盖,要有熏肉的,也要有做储存的库房。”程石接过她手里的木梳替她梳发,从妆奁盒里选了个金镶玉的簪子给她绾个轻便的发髻,“程夫人给拨银子吗?”
杨柳从铜镜里看他,抿着嘴不说话。
程石轻笑,勾着她的脖子带她往出走,“别心疼,我拿出去的我再给你挣回来。”
杨柳这才白他一眼,骂他一大早比公鸡还聒噪,还净放废屁,“稀罕你给我挣,家里赚的钱也有我的一半,天天跟你出门招呼客人的不是人是鬼?”
程石愣了一下赶忙改口,“我娶了个能干的媳妇,钱是咱俩一起赚的。”
话落两人沉默,钱呢?赚的钱呢?赚的没有花出去的多。
春婶听到大笑声从厨房出来,青黑的天色,昏昏沉沉的让人困顿,这两口子也不知道说起了啥,靠在偏院的围墙上放声大笑,瞌睡都给她笑没了。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
第九十二章
起的早, 饭又还没好,程石洗了碗甜枣领着媳妇带着狗出门转悠,鸡鸣狗叫, 人还在睡觉,只有少数人家的屋顶初冒青烟。走到村东头, 大黑子认出脚步声挤在门缝往出看, 鼻子里抽出气音,撅着屁股狂摇尾巴。
杨柳拉着程石快步跑开,“别逗它, 它一叫我爹娘就要起来。”
碗里的甜枣一点点减少,走到门口只剩五颗, 他把枣倒在手心捏着,碗放墙上继续往西走。天气已经开始转凉, 山顶也又现云雾,半截山腰都笼罩在茫茫雾气里,走到山脚,人的发顶凝出细小的水珠。
“大师, 劳您看看, 今明两天会是好天气吗?”程石草草拱手, 左右张望两眼, 拔了两根狗尾巴草奉上。
这么重的水汽,就是龙王来了也迷糊,杨柳把狗尾巴草丢狗身上,斜了男人一眼,伸手要银子, “你买铺子还给经纪佣金, 想知道天象就拿两根烂草头寒酸人?”
“谈钱多伤感情。”
“不谈钱伤人。”
程石:“……我没钱。”
杨柳扭身就走。
“世人重钱财, 高人嫌铜臭,太重利的没法得道成仙,大师你过于求利于仙途有碍……哎!大师你慢点走……你跑什么?大师你小心你肚里的娃。”
杨柳又囧又乐,回身指着他嫌烦,“你话好多,能不能闭嘴?”
“不能。 ”程石摇头晃脑,牵着她的手大步走,“我高兴,我就想说话。”
“我不想听你说话。”
“口是心非,不知道谁笑的牙根都露出来了。”
鸭群和鹅群一摇一晃地拎着扁脚片子从林子里出来,见到眼熟的人提高嗓门嘎嘎打招呼。
“现在不嫌我说话闹你了吧?这才叫真正的聒噪。”程石抬了下下巴,上千只麻鸭和大几百只鹅浩浩荡荡下水,前面的游到水中央了,后面的还在松树林里没出来。
“等天冷再买小鱼苗放堰里,岂不是前天晚上倒进去,第二天早上就进鸭肚子了?”程石转身盯着在水里扎猛子捉鱼吃的鸭子,琢磨着还是要先把鸭子宰杀了再放鱼苗。
“到时候人坐堰边赶着,白天不让它们下水就是了。”杨柳仰头看了眼柿子树,等鸭鹅都从林子里出来,她抬脚往里走。
赵山和刘栓子已经在捡鸭蛋了,坤叔也在,他提了桶水坐在树桩子上,脏的鸭蛋在水里洗干净擦干水才放垫了稻草的筐里。
沾了鸭屎的鸭蛋程石是不会去碰的,他远远看了眼就停脚不走了,也催着杨柳回去。
杨柳没理他,而是跟三个老头说:“快入秋了,一场秋雨过后就要换秋衫,今天你们随我们一起去镇上,找衣铺量下尺寸,每人添两身衣裳。”
“我不用,去年的秋衫没破没烂,我不用添新衣。”坤叔摆手,去年这时候阿石要成亲,里里外外给他添了好几身新衣,他又不是女人,年年都要换新的。
“让他俩去,把勾子带上,我留家里守在这儿。”坤叔跟两个老伙计说话,“你俩也来好几个月了,一直没出去转转,今天带着勾子去镇上玩玩,买些吃的喝的回来。”
赵山想着儿子闷声应下,刘栓子也应声,“你们不用等我们一起吃饭,我们去镇上吃。”
事说完,杨柳跟程石下山回家,下去的时候指着挂满枝头的柿子说等从镇上回来把微黄的柿子都摘下来晒柿饼。
吃早饭时杨柳问春婶是扯布回来自己做衣裳,还是也在铺子里让绣娘做。
“扯布回来我自己做,人老了,衣裳不是尺头量出来了就能做合身的。”
吃完饭天色微亮,山顶上的雾气也漫延了下来,半个村子像被妖怪吞吃了,只听得到声看不见形。牛车跟在马车后面轱辘轱辘出了村,一直到进了镇,雾气才薄了些。
“这就是我们的铺子,把牛车停廊亭里你们去吃饭,辰时末再过来。”程石交代,他把车上的东西都搬下来,马车交给赵山,扔了个荷包给他,“吃的喝的我掏钱,镇上不算小,你们到处转转。”
凤娘子一早就等着了,听着鸡叫快步出来,她挑鸡有一手,二十只鸡囫囵看看,挑走三只最重的。她男人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三只鸡掏出去一两银,他卖一天的烤鸡也卖不出这个数,连带的对程石也爱搭不理的。
程石朝杨柳看一眼,撇了撇嘴,等两口子走了他嘀咕说:“真丢人。”
“有客人来了。”她拐了他一下。
最先来的都是冲着鸡来的,昨天那个胖胖的厨娘想一口气全买了,被其他人好一顿说才不情不愿地挑了三只走。
二十只鸡卖完,鸡蛋和鸭蛋少了半筐,桶里的鱼却是没怎么动,就卖了两条黄骨鱼。
“还是吃厌了。”没客人的时候,程石小声跟杨柳说,“这两年我们也别想着开堰了,先把熏鸡熏鸭熏鱼熏肉铺展开,把山上的琢磨透了再考虑扩大规模养鱼的事。”
“行。”杨柳没意见,“等天凉快些了,我们买些鱼回去做熏鱼。”
说着话,外面的雾气散了些,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也显了形。
黄传宗喘着粗气过来,刚一进门见地上只剩几簇鸡毛,苦着脸倚在桌上,“我还是来晚了?小公鸡已经卖完了?”
“嗯,最后一只刚被人提走。”程石拎了椅子给他,“中秋买回去的鸡卖的如何?”
“二十来只够卖什么,你又不肯持续给我供货,卖一天就没了,勾着人胃口岂不是作恶。”他话里有话,接过椅子坐在门口,说买回去的鸡给自家亲戚分了,“山上的那么多两只腿的,你打算什么时候卖?你给我透个底,卖的时候先考虑我们八方酒楼。”
“我打算做熏鸡熏鸭熏鹅,你若是想买,到时候我分你几百只,只要储存得当,放个大半年一点问题都没有。”熏肉房已经要着手盖,他也没必要瞒着。
“味道如何?”黄传宗只关心这个。
“到时候做成了我给你送一只。”
“成,只要味道好,价钱不离谱我都要。但是有一点,你得只卖给我一家。”
程石不由轻笑出声,想什么呢,他的东西又不愁卖,什么时候轮到他来定条件了。
“你有多少我都能给你吃下。”黄传宗打补,他指着桌上零零散散的鸡蛋鸭蛋,再一次劝说:“你说你何必呢,天天带着怀孕的媳妇来回奔波,开个散铺还给人赔笑,忙忙碌碌也是折腾人,在家翘着腿玩不好?”
“黄老板,明人不说暗话,你狡猾我也不蠢,你打的主意我也清楚,真按你说的,我就成个给你供货的,我忙忙碌碌一辈子给你八方酒楼做嫁衣?”程石弓着身摇头,“别说什么你给银子,除了你的酒楼我也另有路子,不是卖不出去。我开这个铺子也就是消遣,没指望这个五尺来宽的铺面把山上两千来只的鸡鸭鹅全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