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两个大管事,叶管事跟着钟涵吹江风去了,留下来伺候的高管事听到这件事有些羞愧——他家老爷都用上夫人的陪嫁了,这可称得上是吃软饭了。
高管事有心想要劝一劝夫人,但看着这几日因着张嬷嬷的到来脸上有些憔悴的苏嬷嬷,又将话缩了回去:他替老爷担什么心啊,老爷一向是夫人说好的他就好,比他还奴性十足,成婚至今他就没有见过老爷驳过夫人的一句话。他在这两口子中间为难着急,还不如操心今晚吃啥。
高管事和清谷也算是老相识了,他即刻就把清谷找了过来。清谷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在家中饭都没用好,火急火燎就过来了。
说起来这还是清谷第一次见着温含章。
他先前听说家中的傻妹妹被少爷送了回去,心中就嘀咕起来了,这新来的夫人可真行,不过刚刚新婚,就能将少爷收服地服服帖帖的,撩拨得少爷将与他青梅竹马的彩月都送归了家——若不是对妻子爱重至极,少爷怎么会如此下彩月的脸面。
彩月虽说做错了事,但他们一家子可都是先太太的陪嫁,他娘是少爷的奶娘,他大哥、他小弟和他都在帮着少爷做事。彩月进少爷的后宅本已是板上钉钉的了。
清谷一家子的身契早就在官府注销,他也不想让亲妹妹去当姨娘,可是钟涵对他们的恩情比得上天高海深,他在彩月被送进少爷后院时没有发出异议,便是默认了亲娘和大哥此举。钟涵当时的处境十分不妙,他总不能只记着自己的那点不快。
可惜这些所有人都觉得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在新夫人进府后就都变了个样。当时彩月拿着新夫人赏赐的嫁妆啼哭着回了家,清谷对温含章就更好奇了。
闻名不如见面。清谷虽然与温含章之间还隔着一层纱幔,但心中却已是浮想联翩,竖着耳朵唯恐漏了一句话。
但他没想到,夫人交代下来的会是如此要命的一件事!
钟涵先前交代过他,三皇子不仅藏了兵器,还私藏下一支军队,叫他注意着京城内外的蛛丝马迹。清谷没想到这些人就藏在少爷的眼皮子底下,还都是和少爷息息相关的人。这回要是跟上次一样不管不顾掀了出来,永平伯府一家子都得遭殃。
温含章一向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个性,但她手底下的那些人都和伯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十分容易走漏风声,这一回事关永平伯府的身家性命,她不能有丝毫差错,只有借钟涵手下的人一用了。
清谷听温含章这语气,就知道少爷并没有将事情和她说个明白。这下他可就为难了,因为温含章吩咐下来的是,她要知道这些是谁的人,是怎么安排进去的。
清谷现下就像一个捏着正确答案要推导答题过程的人,他咬了咬牙,钟涵不在京城,夫人又怀着小少爷,他身上任重道远,但所有一切都没有比安抚好夫人这边更重要。
温含章不知道清谷心里在想些什么,她给他出了个主意:“我和温二爷的庄子里头选种的蔬菜都不同,你正好可以借着我怀孕挑食的名头,到处去走走看看。”
清谷脆声应好。温含章总觉得他答应地太松快了。毕竟普通人一听说这种事,不是应该被吓得屁滚尿流吗?和兵事相干的,可都是要掉脑袋的凶事。心上存了怀疑,温含章就道:“我再给你指个人帮帮你的忙?”
清谷立时就拒绝了。
温含章突然吩咐人将纱幔撤下,清谷第一次见着了新夫人的模样,但也就这一瞬了,从后头突然袭来一阵猛烈的鞭风,卷起了七八个圈子,将他绑得紧紧的。这一切只在顷刻之间,清谷两只眼睛顿时瞪得大大的,一个不小心,被身后的人踹着膝盖跪到了地上。
一个装扮利落的丫鬟将一把匕首横竖在他的脖颈上,冰凉的锋芒让清谷心上发凉,因着那匕首已是划开了他的皮肤,清谷闻着了一丝弥漫在空中的腥味,他顿时两条腿都软了下来。
夏凉问道:“夫人,要怎么处置?”
温含章道:“先把他绑好,我要继续问话。”甭看温含章外表清清软软的,她出身武勋之家,自然不会少了破釜沉舟的魄力。她方才交代的那件事,若是一个不慎就是杀头大罪,他们家可没有一个皇子可以让皇上心软。清谷此人,她是因钟涵才给予信任,但他刚才种种应对让她疑虑丛生,若是清谷不能证明他的清白,温含章不介意将他在府中留到钟涵回来再处置。
清谷轻轻咽了咽唾沫,丝毫不敢乱动,他这会可是把新夫人瞧得真真的。
新夫人穿着一身家常的素纹缠枝长褙子,脸上有些苍白,双眸藏着两颗明亮的星子,此时正带着疑惑打量着他。
此时突然刮起一阵穿堂大风,清谷被这风吹的,在这七月里头额上的冷汗簌簌而下,身上哆嗦着,说话的调子都在轻轻打转:“夫人,这是怎么了?”
温含章示意夏凉先将匕首移走,等着清谷松了一口大气,她突然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温含章的语气十分肯定。
清谷咽着口水道:“我都是听少爷安排的,夫人不如直接去信问问少爷?”他可不敢背着钟涵做主把事情全盘托出,清谷若是没这点忠心,钟涵绝不敢用他做这种要命的事。
温含章想了一想,让人将他绑起来扔到后罩房中的柴房里头,只是在夏凉将他押出去前轻飘飘地加了一句:“府中没有安全的通信渠道,我是不敢把这件事随意写在信里的,你家少爷此次来回可得两三个月,你自个好好想一想。”
清谷立时想把他和钟涵的通信方式说了出来,只是心中突然有一种直觉阻止他发言。清谷迟疑不决地看着温含章,到底乖乖随着那个凶悍的丫鬟下去了。
等到清谷被押走,方才在花厅外的嬷嬷丫鬟们才敢一拥而上。张嬷嬷是早知道温含章和夏凉间有一些约定的默契的,先侯爷将夏凉给了温含章,就是担心会有这种措手不及的事情发生。只是温含章现下可还在养着胎呢,张嬷嬷是从小看着温含章长大的,这下可是顾不得尊卑之别了,担心地连连说了她好几句,先前温含章说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张嬷嬷才愿意让她见人,但没想到温含章不动则以,一动就把夏凉给用上了。
温含章脑门一紧,只得乖乖地听着。她也不想如此折腾,只是清谷这件事事发突然,温含章才没有法子。她悄悄摸了摸肚子,好好养了几日,这回孩子倒是挺给力的,全程没有拖半点后腿。
钟涵还不知道,他的谍报小将清谷初次见面就被温含章绑起来了。他独自一人置身船舱之中,手边上摆着一匣子信件,都是近来京中一些市井动向,钟涵已经拆开了大半,这其中许多都是关于宁远侯与皇帝关系的猜测论述。
钟涵将手中的信件扔到案几上,心中想着在京中养胎的温含章。这个孩子来得又惊又喜,钟涵从没有想过自己会这么早就有了孩子。想着温含章,钟涵脸上不由自主地带上了笑意,想着她梦中是因产后虚弱而逝世,又不免有些担心她的身体。只是现下所有事情都跟前世不同,温含章比梦中有子的时间足足早了大半年,温含章这一胎应是不会受外因干扰。钟涵算算时间,打算这一次回去就和岳母和小舅子商量提早分出伯府的事情,保全了小舅子,就是保全了温含章的娘家,她这辈子必不会为此伤怀。
想了一会温含章,钟涵又看着匣子里的信件。在他出京之前,二叔递上的丁忧帖子被皇上御笔核准了下去。
这一笔红批在京中可是惊起了千层浪。要知道宁远侯手上掌管着京中三万禁军和京郊五万宁远驻军,一般碰到如此紧要的心腹重臣上奏丁忧,皇上都会酌情夺情。但宁远侯一卸下身上的差使,明康帝立即就指了一位心腹将军代掌中央军权。
皇上这一手,让钟晏在老太太扶灵出京前夜突然病倒,病情来得又急又快,当日钟泽和旬氏相送之时,钟泽脸上居然有了些忧虑之意,看来二叔这一次是真的病了。
钟涵笑了笑,皇城脚下,民众大多不是目不识丁之辈,清谷收集上来的市井流言经常有许多让他茅塞顿开之语,京中许多人都热衷在公共场合隐晦地表达自己的政治观点,譬如这一次,民众就十分朴素地觉着,宁远侯肯定哪里开罪了皇上。
第62章 站队
温子明是回府以后才知道今日他大姐姐居然发生了如此惊心动魄的事情,听完丫鬟所述后真心觉得他大姐姐实在太折腾了,想着钟大姐夫在信中对他的殷殷重托,温子明顿时十分苦恼,若是他大姐姐这一胎保不下来,不仅对不起大姐夫,他娘也该伤心了。
“大姐姐,这么危险,你怎么不等我回来再行动?你肚子里还有小外甥呢!”温子明抱怨了一通。
温子明最近几日都是在伯府上完课后便赶回来陪孕妇。过了几日走读生活,他觉得这样还蛮好的,起码不用一日十二个时辰都和李先生同在一片天地之下,压力忒大了。
温含章瞥了他一眼,她方才已经被张嬷嬷念叨了许久,现下对着温子明的这几句不痛不痒的话都无甚感觉了。
温子明看着她这幅敷衍的模样,顿时气结。亏他知道府里头抓了个奸细还生怕他大姐姐受了惊吓会影响到小外甥,急急赶了回来。
温含章见他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的,想着温子明好歹也是要在府中住上一段时间了,现在逗得太过以后就不好玩了,便好声好气哄了几句弟弟,边说便摸着他的脑袋,觉得手感甚好,又多摸了几下,温子明十分不自在地躲开了:“男孩子的脑瓜子被人摸了会长不大的,大姐姐你那么喜欢摸人,以后去摸小外甥啦!”
温含章瞪了他一眼,这说的是什么话,她也不是谁都愿意上手的好吧,若不是看他长得可爱,她才不愿动手呢。
温子明一向是个顺毛捋的性子,见温含章认错态度良好,缓了缓气道:“大姐姐还是要听我的才行,以后这种事绝不能亲身上阵。”
温含章机械地点了点头,她这段时间听了不少这种话,都培养出条件反射了。
温子明有些犹豫地看着温含章,府中出了这么一桩事,他都不知道要不要把先前温含章托他找的蜀地换防记录交给她了。
这种年长日久的军事纪要,一向是收藏在伯府藏书楼中,温子明先时很少去翻阅,没想到竟然不能直接拿走,只允许誉抄。听说是之前府中丢过一些紧要的东西,温子贤十分恼怒,于是就订下了这么个规矩。
温含章见着他吞吞吐吐的样子,便道:“男子汉大丈夫,想说什么就直接说。”
温子明想着先前大夫的嘱咐,读书伤神,他大姐姐现在可是个金贵的孕妇,温子明便有意绕开这个话题,道:“夏凉姐姐再凶悍也是个姑娘家,不如我让我身旁的高驰去审审方才府中抓住的那个人,高驰跟夏凉姐姐一样,也是爹先前特地给我的,大姐姐你信不过我,总信得过高驰吧?”
温含章却道:“你帮我写一封信给你姐夫,走伯府的渠道,写得隐晦些,就说清谷办事不力,我把他绑起来了。”先前清谷让她去信问钟涵时,温含章心中已经有几分信了,若是奸细,绝不会如此理直气壮,温含章那样做不过是预防万一。
算着时间,这信件在路上一来一回得要十数日,温含章倒也没让人虐待清谷,每日三餐虽是粗茶淡饭但也井井有条,清谷看着这待遇,就知道温含章对他已是半信半疑。他枯坐在柴房中大叹了一声,忠臣难做,奸臣更不易做。要是他一被绑起来就把少爷的事情和盘托出,怕是夫人都不会去信确认,立时就收拾了他。
清谷多日未曾归家,他的家人都十分担心。温含章这一日正坐在院子里的竹塌上听着钟凉笙给她念话本,就听见外头有人拜访的消息。
温子明近来禁止她做一切费神的事情,但守孝本来就严禁声色酒乐,这么一筛下来,她每日除了发发呆外就无事可干了。恰在这时候,钟凉笙毛遂自荐,也不知道是谁给她出的主意,她居然羞怯着说过来要给她念话本解闷,虽然念得磕磕绊绊,有时候还要温含章纠正她的字词发音,好歹多个人也多份热闹。
张嬷嬷那一日说要钟凉笙协力家务,隔日就将她理事的地点设在嘉年居的抱厦中,每日上午钟凉笙在嘉年居会见府中管事,下午可以随便活动。温含章没想到的是,钟凉笙居然会主动靠近嘉年居,看来真是长进了。
许是念到话本中一些公子和小姐间的绵绵情话,钟凉笙念着念着,面上便开始飞起嫣红,一番丽色宛如秋日海棠。
温含章看着一旁张嬷嬷不赞同地看着她的眼神,表情十分无辜,这个话本可是她随手从书架上拿的,原本私藏了这些就是打算悄悄看,可没想着公诸于众,幸好高管事的传话打断了这一派尴尬。
张嬷嬷面上有些不豫之色,守孝本就不能轻易见客。这府上的管事也该回炉调教一番才是。
高管事在张嬷嬷的冷眼下硬着头皮对温含章道:“外头来的是清谷掌柜的母亲和弟妹。”
清谷的弟妹,就是先前被打发出去的清明和彩月,这两位可是他的老相识,就连那位老嬷嬷也是个有来历的。
高管事也不知道清谷怎么得罪的夫人,这件事稀里糊涂的,夫人要交代清谷办事,清谷上门后却又将他绑起来,之后只让他到清谷家中交代一声,什么都没有解释,高管事心中也很是忐忑,就怕有什么事情发生。
温含章对张嬷嬷道:“外头的是老爷的奶娘一家子,和老爷感情极好,也算不得外人了。”张嬷嬷的面色这才稍缓了下来。
温含章让高管事请他们进来。她一直知道,钟涵对他的奶娘一家子十分倚重。温含章先前也想过和他们见个面,但后来秋思私底下将彩月在众人面前对着钟涵脉脉传情的事情告诉她,温含章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彩月是钟涵奶娘唯一的女儿,这种与主家有些体面辈分的嬷嬷最是难缠,重不得,轻不得,温含章先时已是想着,若是钟涵无意让他们见面,就这么省了一桩事也挺好的。
但先前清谷的事情过后,温含章总觉得这其中有许多不明不白之处。她等不及钟涵的回信了。就在昨日,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温子贤竟然在朝会上怒斥了一番紧咬着三皇子不放的延平侯朱尚钧。
还是那桩私藏兵械的案子。自从查出延平侯朱尚钧的管事家中藏有刀剑后,之前攻击三皇子的火力就分了一半到朱尚钧身上。朱尚钧一向脾气直爽,屡次犯上直言,清流御史们早对他十分不满,说他是逆臣贼子,狼子野心,这个指控可谓是将朱尚钧逼到了墙角上。
自来谋逆罪最重,朱尚钧在朝上舌喷群臣,道这件事原本就是由三皇子而起,三皇子为了遮掩自己的罪行,拉人下水,朝上一众蠢臣却视而不见,若是他日三皇子兵临城下,今日这些人的作为就是自绝死路。他请旨搜查京中所有三品以上大人的府邸,若是反抗视同谋逆不轨,尤其点名要搜查三皇子府。
温子贤居然站出来接过宁远侯的棒子,一力维护三皇子。这下子永平伯府便是在众目睽睽下暴露出自己的政治倾向了。
温含章很是怀疑,温子贤是不是真的有什么把柄在宁远侯和三皇子手上。再加上温子明庄子上发现的那些不明身份的军兵,两两相加,温含章需要立时有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帮忙。若是不能确定清谷忠奸与否,她就要另谋他策了。总不能真的等上十几日。
钟涵奶娘的姓氏是当年钟涵母亲所赐,与她一般姓晋,晋氏是一个体态圆润、头发花白的妇人,看着十分和气。清明与她如出一辙,长相十分喜气。倒是两人身旁的彩月,一脸淡色,面无表情。
在孝期登门,晋氏同样是素服银饰,温含章心中点了点头。只此一举,便看得出这位晋嬷嬷是个懂规矩的人。
晋氏甫一见着温含章便要下拜,温含章却让丫鬟拦住了她,只肯受了半礼,就是这半礼,一旁同样躬身行礼的彩月都有些皱眉。
温含章视而不见,她笑道:“我早就想和晋嬷嬷见个面了,只是成婚至今事情太多,都不能如愿。”
温含章觉得自己嫁人一回,这说场面话的技能越练越高杆啦,许是她面上的真诚真的俘虏了晋氏,又许是晋氏不知道从哪里得知她怀孕了,总之晋氏的眼睛在滑到温含章肚子上后,脸上笑意也跟着加深了:“老婆子也一直盼着要来个夫人磕个头。”
初次见面,氛围十分友好,纵使晋氏知道温含章将自己的儿子扣在府中,也十分沉得住气,你来我往说了好一阵子,一点也不生疏。这就是大家夫人自带的寒暄技能了,举手投足大方流畅,让人只觉得春风袭来。
晋氏看了彩月一眼,彩月脸上有些不自在。这位在她女儿口中十分不堪的新夫人,言行举止都有些出乎晋氏的意料之外。
她原本觉得能在新婚期就将夫婿身边的大丫鬟打发归家的妇人,必是十分善妒,又有彩月说温含章面目普通,无甚出彩。晋氏便觉得钟涵突然愿意这一桩婚事,应该是里头有些什么隐情,但现下看来并非如此。
第63章 忠仆
晋氏既然在心中打了个问号,言谈之中就有些试探之意。温含章以为两人还要再打一会儿太极,却没想到晋氏会突然提起彩月的事情。
她愣了一下。说实话,自从钟涵将彩月和清明打发出府,彩月在温含章心中就已是可有可无的了。实在是钟涵在这方面上十分严于律己,她进门至今就从没想过他会有偷腥纳妾的可能。
新婚夜——在京中素有风流名声的新郎官居然是个童子鸡;他身边的大丫鬟彩月——钟涵主动打发了出去;对院子里略有姿色的丫鬟——他一概目不斜视;小舅子故意设下了女色局——他在席上也是清风朗月,捉不住一点错处。
就连她这一次怀孕,时机也是碰巧在老太太孝期之内,省了给他安排通房的烦恼。当然温含章是绝不会这么干的,若钟涵有了姨娘,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夫妻离心。
妻妾和睦,一团和气,只会建立在她对他丝毫不在意的基础上。若是钟涵有朝一日有了小妾,她只会觉得自己看走了眼,不会去嫉恨旁人。这个世道女人最没有选择的权力,若是男人不愿意,谁也不能强按着牛低头。
在这上头,张氏一直是温含章的榜样。她与先永平侯差了十几岁,对那些与她分享同一个男人的姨娘们,无论是觉得姨娘低贱与之不对付有失身份,还是容人之量甚好,只要他们不触碰到她的忌讳,张氏从来不会主动为难。她如此端着身份,永平侯对她反而更加敬重。
晋氏半坐在宽椅上,侧着身子缓缓道:“自老太太将我们一家子放出府,我就一心惦念着少爷。只是没想到在外谋生艰难,最后还是要少爷接济我们一家子,老婆子实在惭愧,自那时,老婆子和儿女们就打定主意要报答少爷的恩情。清湛、清谷、清明和彩月几个都是如此。”
到这里为止,晋氏在温含章心中还是一个知恩图报的好人,没想到她话锋一转,却道:“少爷将我们一家人安置在外城中,经常前来探望,恰逢少爷在府中有难,彩月先前跟着附近一个相熟药铺家的老太太学了几手,老婆子一家商量之后,就将清明和彩月再次送入府内伺候。这两个孩子先时得罪了夫人,我代他们跟您认个错。”
晋氏说着就要再次跪下,温含章让人扶住了她,笑了笑:“晋嬷嬷无需如此。说起来,我和清明彩月也只是见过一次,说得罪是绝对谈不上的。老爷许是觉得院子里头下人够用了,才将他们送了出去。毕竟清明和彩月没有身契,和旁人总是不一样。”
晋氏:“说是如此,但老婆子当年承了先太太的厚恩,必是要帮先太太守护好少爷的。若夫人不弃,不如就让这两个孩子回府中当差?要是怕他们没有身契不方便,老婆子现下便能做主,让他们重新签契。这两个孩子在家里头日日念叨着府里,夫人现下身子不方便,多两个帮手总是好的。”
晋氏这话应该是没有提前跟清明和彩月商量过的,清明一听完就要跳起来,反而是彩月死死拉住他的手腕,双眼发亮。
温含章有些弄不清楚晋嬷嬷究竟是来搅局的还是来捞儿子的。钟涵现在不在家,这府里头就是她的一言堂。她现在跟她讨价还价,不怕她一时气愤之下用清谷出气吗?她好歹也是伯府出来的姑娘,若是她直接给他按个盗窃的罪名拉到衙门中,清谷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温含章想了想,直言道:“嬷嬷这话,我是不认同的。虽我是内宅妇人,也知道奴籍入良籍是千难万难的事情,老爷与嬷嬷一家子的情谊非同一般,先前清明和彩月出府,虽说过程有些瑕疵,但并不是惩罚,老爷并没有忘了他们。据我所知,清明现下在府外同样也是为老爷做事,彩月姑娘同是如此,若是他们真的被老爷厌弃,老爷先前就不会让我为彩月姑娘准备嫁妆,嬷嬷可不要辜负了老爷的一片心意。”
她这些话,大部分是为了钟涵着想。若是心中藏着一个人,就会不自觉被他的情绪所牵动。
温含章知道,钟涵应是不愿意看到他的奶娘一家再入奴籍的――虽然清明和彩月签了身契再进内宅,她就能拿捏住这一家子,心中也会对钟涵外头的事情更放心,但,彩月和钟涵有从小的情分在身,这就是她心中挥之不去的地雷。在这上头,温含章是宁可少一事也不想多一事的。
温含章说完这席话,就见着晋嬷嬷眉眼间的皱纹顿时柔和了不少。她脑瓜子转了一转,就知道晋嬷嬷这是在试她,不免有些无奈。
晋嬷嬷笑道:“是老婆子说错了话,夫人多担待。”方才温含章事事将钟涵抬了出来,晋嬷嬷听着反而觉得假。她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丫鬟,自然知道这些夫人小姐们言辞伶俐,舌灿莲花,若是想要哄着你玩,你在他们嘴里是绝听不到一句真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