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孩,是宁柔背叛她的证明,偏偏长了一张和宁柔一模一样的脸,让她连恨都恨不起来。
孩子真可笑,她曾经那么讨厌孩子。
幼儿园里,下课铃声响起,中班和大班的孩子也接二连三地涌了出来。
太吵了,洛真瞬间蹙起了眉。
她想离开,可宁宝宝的视线还黏在她身上,像蜂蜜融成的糖丝,和风混在一起,带着糯糯的甜味儿。
很熟悉,像极了撒娇时的宁柔。
光是想想,就让她心中泛出痛楚。
她别开头,视线微微垂落,再抬眼时,正好看到宁宝宝抿着嘴朝自己露出一个腼腆乖巧的笑容。
那么轻、那么浅,稍纵即逝。
只是一眼,就让她愣在原地,忘却所有的痛苦和厌恶。
第十章
垣乡的夏日,温度高的吓人,早上十点不到,就已经有三十五度了。
骄阳落在身上,带来如火灼烧般的火辣痛感。
洛真站在原地,一双美目冷冷睁着,眼底情绪一片平静无澜。
她感受到了手臂和腰背传来的阵阵刺痛,但没有离开,视线中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寒意,依旧盯着台阶上的小女孩。
宁宝宝穿着一件黄色斑点小裙子,怀里抱着水瓶,小脑袋微微仰着,头上的两个小辫子随着风吹轻轻摆动,发丝儿是浅黄色的,看上去很软,瞧着格外讨人喜欢。
她的嘴角噙着一抹羞怯又纯真的浅笑,就这样隔着人群遥遥地与洛真对视。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明明最讨厌小孩
为什么此刻看着这个又乖又甜的清浅笑容,却一点都不觉得反感?
就因为这孩子长了一张和宁柔有九分相似的脸吗?
可再像又能怎样?
始终是宁柔和别的男人的孩子。
洛真双唇紧抿,瞳中的冷意一瞬间几乎快要溢出。
快四岁的孩子,已经能分得清什么是喜欢、什么是讨厌了。
更何况,还是一个性格从小就很敏感的孩子。
宁宝宝看着门外的漂亮女人,面上表情有些错愕,又有些委屈。
她咬咬唇,一双湿漉漉的圆眼往四周看了看,发现左右并没有别的小朋友,这才确定刚刚那个满是嫌恶的眼神是给自己的。
是她做错了什么吗?
她想不通,颊上涌出些失落,眨了眨眼后收起笑容,迈着小脚丫转身躲进了屋,再也没出来。
洛真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脏没由来地紧了紧,裹着寒意的目光越过院子看向最里面的教室,却怎么都看不到那张单纯稚嫩的小脸蛋了。
一时失神,又过去十分钟。
铁门外来了个没见过的陌生女人,而且站了足足半个小时都没有离开,这事很快就引起了园里老师的注意。
洛真刚准备回去,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女老师就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没一会儿,就到了铁栏附近。
幼儿园里上百个孩子,老师们不见得认识所有的家长,更何况,其中还不乏有一部分是单亲家庭的孩子。
见洛真在门外站了这么久,老师下意识就以为她是来看自家孩子的离婚妈妈。
请问是哪位小朋友的家长吗?
洛真闻声呼吸微滞,喉咙里又苦又涩,好半刻过去,才摇了摇头,低声应了一句。
不是,我是宁柔的朋友。
原来是宝宝家长的朋友啊。
老师点点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看的出来,宁宝宝很受老师们的喜爱,以至于他们连宁柔的名字也记住了。
宝宝那孩子就叫宝宝吗?
该有多在意这个女儿,才会取名叫宝宝?
洛真垂了垂眸,无端又想起宁柔流泪时的可怜模样,心口顿时涌出一丝痛楚。
她忍不住觉得懊恼,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为何而恼,只是那双薄唇,却不自觉抿得更紧了。
天气这么热,总不能一直隔着门说话。
洛真还没反应过来,老师已经将侧门的钥匙拿了出来,热情地请她进屋避暑。
是来看宝宝的吗?
太阳这么大,先进来吧。
洛真动了动唇,额头上覆着几颗小小的水珠儿,手心也全是湿汗。
确实很热,热得她全身的皮肤都开始泛疼。
但她还是摇了摇头,拒绝了这份邀请。
谢谢。
我刚刚已经看到她了,就不进去了。
麻烦你不要告诉宁柔,我今天来过。
我和她之间,有些误会。
话音刚落,洛真就抿了抿唇,面上露出一个苦笑。
她的眼眶仍有些红,乌黑浓密的长卷发随意垂在肩后,却并不显得乱。
一阵风飘过,曲卷的发尾轻轻晃了晃,在日光映照下,愈发柔顺光滑。
是和宁宝宝完全不同的发色。
或许,连她自己都忘了,她的头发本不是黑色。
***
自从见过许一诺后,洛繁星就对褚宁提了分手,昨晚两人在酒店门口吵架,也是为了这件事。
对于褚宁,她连心动都谈不上,更不要说喜欢。
这次之所以来垣乡,也全因被好朋友陆小雨撺掇。
虽说褚宁和许一诺的暧昧绯闻只是个乌龙,但这次怎么着也不算白来。
至少,她见到了消失五年的宁柔,还缓和了与洛真的僵硬关系。
天海大学,国内顶尖的三所高校之一,也是洛真的母校。
作为洛真的小迷妹,洛繁星一直把海大当成自己的目标院校。
海市一高重文,二高重理,洛真学的理科,是在二高上的高中。
她那时也想去二高上学,结果洛振庭说女孩子读文科更好,强制改了志愿申请把她送去了一高,所以她这两年才总是逃课不肯好好念书。
要说学习,洛繁星自然没办法和十六岁读大学、十九岁就修满学分毕业的的洛真相提并论,但跟大部分人的同龄人比,她终归是强一些,努努力冲一冲,还是有希望进海大的。
洛真今天早早出门,她也没闲着,吃过早餐后就去了县里的书店,买齐了整整一套文综复习资料。
回酒店的路上,公交车正好经过冬晖路。
宁柔上班的店铺,就在这附近。
洛繁星好奇心起,悄悄下了车,抱着怀里一袋子书从街头走向街尾,终于在店铺云集的老街里找到了那家香茶轩。
在垣乡住了接近一周,她还是第一次来这里。
也许是担心被洛真发现,她在马路对面站了好几分钟都没敢过去。
直到看到餐厅出现一道熟悉的瘦弱身影,才终于走上了前。
很显然,洛真并不在这里。
店里的客人不多,只有一两个老年人在看报喝茶。
宁柔身上套着一件泛黄老旧的红色长袖外套,外面系着一个浅灰色的围裙,应该是餐厅的工作服,做的,还是扫地、收盘子、擦桌子这样最简单的体力活。
餐厅里开了空调,并不算热,但大夏天穿着长衣长裤做事,多少得出些汗。
洛繁星站在门外,隔着玻璃看到了宁柔额头和颈上冒出的汗珠。
这是她自那晚之后,第二次见到宁柔了。
五年过去,宁柔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她的皮肤依旧很白,气质仍是裹杂着沉闷与木讷的安静。
唯一能谈得上的改变,就是瘦了太多,一米六五的个子,估计八十斤都不到,半卷的长袖下露出的那截细白手腕,几乎全是突出的骨头。
洛真居然没有让宁柔辞职吗?
洛繁星倒吸口凉气,伸手在门上轻轻敲了敲。
声音不大,店里那两个老爷子也听到了,她和宁柔中间只隔了一道门,但宁柔却毫无反应。
还是很迟钝,跟以前一样,做什么事反应都慢慢的
洛繁星放下书,轻轻叹了口气。
她推了推门,挤出一点缝隙,凑过去低低唤了一声。
嫂子~
仍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不甘心,又叫了一声。
嫂子~~
宁柔依旧没有反应。
听不见吗?
洛繁星没办法,只能将书藏进门口的角落,直接进了店。
开门的动静太大,宁柔终于放下手里的扫把,挺直腰背后转过了身。
她和洛繁星总共没有见过几次面,离开海市的时候,洛繁星才十二岁,如今五年过去,看着眼前的短发女孩,她竟然完全没有认出来对方是谁。
需要点单吗?我去给您拿菜单。
非常柔软、细糯的嗓音,让洛繁星瞬间杵在了原地。
她没想到,宁柔居然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客人来招待。
看着那张清秀脸庞上的温婉笑容,她眼里的惊意更甚,好半刻过去,才支吾着报出自己的名字
嫂子,我是繁星。
嫂子,很久没有听过这个词了。
宁柔睁了睁眼,脑海中浮出一个明媚又灿烂的笑容,瞬间想起了眼前人是谁。
繁星?
也许是潜意识里接受了洛真来垣乡的事实,此时再看到洛繁星,她一点都不觉得惊讶
和洛真结婚,并没有得到洛振庭的同意,但每次去洛家,洛繁星对她总是很热情。
看到当年那个十二岁的小女孩现在已经有自己高了,她下意识弯了弯唇,轻轻笑了笑。
你长大了很多,我都没有认出来。
在店里说话,不是太方便。
宁柔认认真真将扫把放好,又分别给角落里两个老爷子加满了茶,这才解开身上的脏围裙,带着洛繁星走了出去。
两人太久没见,这会儿正正经经站在对方面前,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宁柔毕竟是长辈,主动出声打破了尴尬。
是跟阿洛一起来的吗?
宁宝宝的存在已经被发现,再提起洛真这个名字,她的心已平静了许多。
洛繁星眼中泛出些为难,犹豫半天,终是无法昧着良心说话。
是我通知洛真来这里的,我在酒吧外面看到了你。
宁柔闻声垂了垂眸,沉默了很久都没有应声。
洛繁星莫名有些心慌,眼底泛出些愧疚,低喃着道了声歉。
嫂子,对不起,洛真找了你好久,我一看到你我就、我就
应该先跟你说一声的。
满是自责的道歉,听上去再诚挚不过。
宁柔闻声摇头,嘴角轻轻抿了抿,又露出一个温柔的浅笑,语气轻软如初,但话里的内容,却是不留一点情意。
没关系,我没有生气。
我跟阿洛已经离婚了,以后不能再叫我嫂子了,知道吗?
两人只顾着说话,完全没有注意到路旁停了辆黑色轿车。
因为车窗没有完全关紧,车里的女人将对话的内容听得一清二楚
包括宁柔是如何平静地说出与洛真离婚的事实,又如何冷漠地拒绝洛繁星叫自己嫂子。
这样的语气,太冷静了。
就好像,她早已断定洛真过了今天再也不会来找自己。
是啊,又有谁会再三去找一个背叛了自己的女人呢?
只有洛真。
车里的气氛,不知不觉中冷肃至极。
女人坐在后座,清艳无双的脸孔上覆满寒意,两只手搭在膝盖上用力握着,指甲薄而透明,紧紧掐在手心的软肉里,指尖被压迫出惨淡的白。
一想到刚刚听到的话,她连呼吸都开始不顺,胸口也不停地微微起伏。
空调的冷风源源不断往外喷着,她的颊上很快连最后一点血色都消失不见。
直到空气中响起一道低沉浑厚的男人声音,仍不舍得将视线收回。
洛小姐,那位长直发、身穿香茶轩工作制服的女人,就是您要我调查的对象宁柔女士吗?
第十一章
车窗外的对话,仍在继续。
记忆之中,宁柔是爱洛真的,每次回洛家,她都紧紧牵着洛真的手。
她对洛真的依赖,洛家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明明互相喜欢,怎么就走到了现在这一步?
难道当年的离婚,并不是两人一时的冲动之举吗?
洛繁星绞着手站在原地,面上神色有些为难、又有些讶异。
虽然平时与洛真没有任何直接联系,但她也从洛振庭和沈如眉那里听说了不少事
譬如洛真离婚后不愿回洛家,是因为洛振庭曾多次向宁柔表达对两人这段婚姻的不满;又譬如洛真为了找到宁柔,放弃了全部的私人假期,一有时间就往外地跑,无论春夏秋冬,从来没有歇过。
这五年来,洛真过得有多忙、多累,没人比她更清楚。
不管是以旁观者的角度、还是站在洛家人的立场,她都希望两人能够重归于好。
宁柔的请求,冷硬而又合理。
两相对比,洛真这些年的追寻与付出,就彻底变成了一件毫无意义的事。
空气中热意翻滚,空调外机发出阵阵嗡嗡的排气声,又给这酷夏增添了几分燥闷。
洛繁星后知后觉,此时才意识到,洛真与宁柔的婚姻关系,并不如她想象的那样牢固。
复合,或许只是洛真一厢情愿的想法。
她不敢乱猜,却忍不住这样想。
再开口时,声音也小了许多,语气里,是浓浓的苦闷。
洛真不允许我叫她姐姐,现在,你也不准我叫你嫂子了吗?
宁柔闻声一滞,视线微微垂了垂,半分钟过后方才应声,再次强调了一遍。
我们已经离婚了。
也不知道这话,是说给洛繁星听的,还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气氛倏地静默,风也无声静止。
宁柔低下头,脚底的红砖地儿冒着滚烫的热气,叫她额心又沁出几滴热汗,颊上皮肤也愈发的显白。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店里喝茶的老大爷也撑着伞离开,她才松开了唇,将话题引到了别处。
洛先生和洛太太,这几年还好吗?
说到这个,洛繁星的眉头舒展了些,嘟囔着抱怨了一句。
都挺好的,我妈那时候不是怀孕了吗?是个女儿,现在我也有妹妹了,叫洛白月,才四岁脾气就大得不行,你要是在,肯定会被她烦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