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惋跪在最前头,神色恭敬。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先长公主之女长安郡主萧惋性情敦厚、温婉大方、品貌出众,今平南侯温顾已到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特赐婚于长安郡主与平南侯,以成佳人之美,择日成婚。钦此。”
赵公公念完了圣旨,笑眯眯地等着萧惋接旨,等了半晌也不见萧惋动一下。
别说萧惋了,此时整个院里的人,全都像被冻住了一样。
刚刚众人还在屋内猜,谁会嫁给温顾,转眼间,皇上的赐婚圣旨就到了。
而且被皇上选中嫁给温顾的人,就是萧惋。
“恭喜长安郡主,皇上说了,婚礼的事交由礼部操办,郡主安心待嫁就好,郡主,先接旨吧。”赵公公清了清嗓子说。
萧惋磕了个头,“萧惋接旨。”
将圣旨接到手上,萧惋给画扇使了个眼色,画扇上前给赵公公塞了个荷包,赵公公若无其事塞进袖子里,脸上依旧是笑眯眯的表情,“两位公主,玩够了就回宫吧,时间久了,皇上会担心的。”说完,赵公公带着人走了。
手上的圣旨仿佛有千斤重,萧惋叹了口气,在心里安慰自己,“这温顾,打仗这么厉害,应该是个可靠之人。”
至于相貌,丑就丑吧,圣旨已经下了,她还能抗旨不成?
一转身,看见其他人还在跪着,也不知是地上太冷还是怎么的,双腿都在打摆子。
纯阳脸色煞白,动了动唇,“听说这温将军,凶神恶煞,十分可怖,实非良人啊!”
平阳在宫里也对这个温将军多有耳闻,但听到的都不是什么好话,“我还听说,此人冷漠无情最是凶残,战场上茹毛饮血,这样的人怎么能嫁?”
王若筱和萧惋的关系最好,刚刚打牌时,说起赐婚都是戏言,没成想皇上居然真的赐婚了,而且要嫁人的还是她的好姐妹,“不仅如此,听说他力大无穷,一只手便能拧断敌人的脖子,惋惋你金枝玉叶,身娇体弱,怎么能嫁给他?”
三人是真的替萧惋这桩婚事担忧,尤其是纯阳,噘着嘴的样子像是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萧惋对这个温将军了解不多,原本以为他就是丑而已,现在听了姐妹们的话,秀眉一蹙,“啊这……”
无论如何,她要嫁给温顾的事是更改不了了,萧惋说:“你们先起来吧,地上冷,当心伤了腿。”
丫鬟们各自扶着自己主子起来,起身时,郑茗薇踉跄了一下。
“怎么了,是不是膝盖跪疼了?”萧惋见了,忙上前关心。
“无事,只是没站稳而已。”郑茗薇眼神躲闪,不去看萧惋,让丫鬟扶自己回屋。
众人再坐下时,已是各怀心思,连纯阳都没心思打牌了。
“表姐,要不我回宫求父皇,让他收回成命吧。”纯阳拉着萧惋的手说。
萧惋淡淡一笑,“赐婚是好事呀,你们一个个愁眉苦脸做什么?”
郑茗薇失魂落魄拿起绣的帕子,却不小心被上面的针刺伤了手,指尖的痛感让她一下子红了眼眶。
坐的离郑茗薇最近的是刘茵茵,她关心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这一问,吸引了众人视线,萧惋命画扇拿了药膏来,亲自替郑茗薇涂上,“我们几人中,就数你的手长得最好看,手指纤长白净,这个药膏药效很好,涂一两次伤口便会痊愈,什么痕迹也不会留,你带回去用着吧。”
“多谢郡主。”郑茗薇让丫鬟收下,笑着收回手,只是萧惋感觉,这笑容里夹杂了三分疏离。
“时候不早了,我娘让我今日早些回去,我就先告辞了。”郑茗薇起身,朝着其他人微微福身,便带着丫鬟离开。
王若筱心思简单,没有察觉出两人之间的微妙变化,她满心想的都是将来温顾对萧惋不好怎么办,她父亲和温顾一起上过战场,应当对温顾的为人有几分了解,便想着回家问问父亲。
一个两个都要走,纯阳和平阳也要回宫了,今日的聚会便直接散了。
“诸位慢走。”萧惋笑着送客。
送走了众人,萧惋拿着圣旨回房,将上面的字仔细读了两遍,然后让画扇将圣旨收好。
“郡主,这温将军当真如此可怕吗?”画扇听到刚刚小姐们的言论,不由得也替自家郡主担心起来。
“真的又怎样,他还能把我吃了不成?”萧惋在看见圣旨的那一刻,就认命了。
从小到大,她的命从来由不得她自己。
画扇还欲再说什么,一个丫鬟进来,对着两人比划一通。
“刘小姐又回来了,是落下什么东西了吗?”画扇看懂了手语,问哑巴丫鬟。
“我还是去看看吧,画扇你把圣旨收好,箩萤,你和我一起去。”萧惋起身说。
刘茵茵去而复返,是有些话想和萧惋单独说。
想当年,两人的父亲一起上战场,刘茵茵的父亲是萧惋父亲的副将,结果两人战死,连个全尸都没有,当时她和萧惋都未出生,怀着萧惋的静和长公主听闻丈夫战死的消息,大悲之下早产,生产时难产而死,而她出生三年后,母亲也染病去世了,自此,两人都成了没有父母的孩子,刘茵茵觉得,两人命运相似,所以私下里,两人的关系,总是比旁人要亲近一些。
“惋惋,赐婚一事,当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刘茵茵问。
“圣旨已下,再无更改的可能。”萧惋本人比起其他人都要清醒。
“可是,太后在世时一向宠爱你,你在宫里时,虽受封郡主,但一向是和公主一样的,你若是不想嫁,进宫求一求皇上,也许皇上就改主意了呢。”
“茵茵,我知道,你是觉得这桩婚事不好,替我担心,可是仔细想想,抛开这些传闻不提,温将军倒也是个不错的夫婿人选,他虽出身白丁,但已建功立业,胜过许多儿郎,且我嫁过去,一不必侍奉公婆,二没有侍妾烦扰,三我还在京中,不过是换了个住的地方,我们几个姐妹还可常常相见,这样一想,我对这桩婚事,还是很满意的。“萧惋说到最后,已经说服了自己。
刘茵茵咬了咬唇,“可是……这样一来,你和我哥哥……”
刘茵茵有一兄长,名唤刘章,去年刚刚中了进士,如今在翰林院任职,前程大好。
“茵茵,我和你哥哥,从来也没有过什么,以后更不会有,若你是为了你哥哥才来说这番话,还是早些打消这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吧。”萧惋语气没什么变化,心中却有些无奈。
她不过是和刘章见过寥寥数面,刘茵茵便一心撮合她和刘章,也不知道这丫头怎么想当红娘了。
“我知道有些事不能强求,既然你已经想好了,我就不说了。”
再次送走了刘茵茵,萧惋轻叹口气,看了看天色说:“叫问雪和半香去浴堂准备好,我要沐浴焚香。”
*
正月二十八,是萧惋的生辰,明日萧惋就十六了。
可是十六年来,萧惋从未过过生辰。
因为这一天,是静和长公主的忌日。
静和长公主,是太后独女,自小备受宠爱,在太后身边留到二十岁才出嫁,但嫁的人,太后不喜欢。
没有哪个做母亲的,希望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常年出征不着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没命的男人。
可是静和长公主爱慕周将军,扬言非周将军不嫁,太后只好顺了女儿心意。
婚后二人蜜里调油,又恰逢一年没有战事,太后看着女儿好,也舒心不少,只是静和长公主怀胎六月时,敌人入侵边境,周将军率兵出征,静和长公主没等到丈夫回家,只等来丈夫战死沙场的消息,继而动了胎气难产。
太后将女儿的死,怪罪到萧惋父亲身上,连带着对萧惋也不怎么喜欢。
不过萧惋的长相太像静和长公主,太后将女儿的爱过继到了萧惋身上,便将萧惋接到宫中抚养,萧惋这个名字也是太后起的。
萧,随母姓,惋,意为憾。
她的出生,是件憾事,众人只知道太后对她宠爱非常,实则她连生辰都没过过。
她记事时,太后便告诫她,母亲的死,是她造成的,母亲忌日这日,她要跪在母亲牌位面前赎罪。
明日就是母亲忌日了,今晚她要沐浴焚香食素,然后在母亲牌位前跪一整天,以慰母亲在天之灵。
画扇、箩萤、问雪和半香是萧惋身边的大丫鬟,自是知道明日是什么日子,她们心里心疼郡主,但无从劝起。
十六年了,不管小时候萧惋愿不愿意这么做,但是如今她已然形成了习惯,甚至若是不这么做,就会良心难安。
萧惋到了浴堂,池子里已经备好了热水,香也已经点起,问雪和半香替萧惋宽衣后,便自发退下去,只留一个箩萤在旁边伺候。
这个时候,萧惋的心情是低落的,不喜欢旁人说话打扰,箩萤不会说话,正好可以不声不响地服侍。
萧惋将身子浸在水中,闭上眼睛,后脑轻轻靠在水池边缘,闭上了眼睛。
第3章 三枝
“小贱人,我扎死你!让你母妃也尝尝失去孩子的滋味!”
萧惋置身池水中,闭着双眼,双眉微蹙,箩萤轻轻推醒她,睁开眼的瞬间,萧惋眼底的惊慌害怕十分明显。
池水微凉,萧惋很快清醒过来,回过神之后,她长叹口气,又做噩梦了。
萧惋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恢复清明,“更衣。”
伺候好萧惋穿衣梳头,箩萤一路陪着萧惋回房,直到萧惋在静和长公主的牌位前跪下,回头示意她出去,她才悄悄退出来。
画扇、问雪和半香都守在门外,见箩萤出来了,全都围了上去,“郡主看着怎么样,是不是心情很不好?”
箩萤对她们摇了摇头,用手语传达,“和以前一样,你们在这儿守着,我去厨房做些吃的。”
三人看了看关着的房门,又看了看箩萤的背影。
“不行,我担心郡主,我要进去瞧瞧。”问雪最沉不住气,当即便要推门进去。
画扇将人拦下,“郡主年年如此,况且箩萤不是说了,没什么事么。”
“她才跟着郡主三年,哪里有我们了解郡主?况且她之前不过是个乞丐,又不会说话,我们几个可是打小便跟着郡主的,若是画扇姐姐你,或者半香在郡主身边伺候,我便也信了,可是箩萤说的,我才不信。”
四个大丫鬟之中,除了箩萤之外,另三个都是从宫里出来的,和萧惋一起长大,她们见识过太后教养萧惋的手段,知道萧惋每年的这一天都是怎么过来的,所以格外担心萧惋。
画扇年纪最长,做事也最沉稳,她拉住问雪的手说:“我知你担心郡主,可是郡主最不喜这个时候被人打扰,我们就在门外守着,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便是了。”
“可凭什么箩萤能进去,我们就不行?”
“难不成你吃箩萤的醋?”半香问。
问雪翻了个白眼,“我吃她的醋?我怎么会吃她的醋!”
“那就听画扇姐姐的吧。”半香虽然年纪最小,但做起事来要比问雪成熟些。
问雪轻哼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到台阶上。
*
第二日,临安街的茶馆中,一个戴着面具的白衣公子,悠然临窗而坐,看着街边行走的人,闲适地品茶。
温顾在此人对面坐下,手中的剑随意放在桌上。
“啧啧,温将军,说好请我喝茶的,迟到就算了,怎么还带着剑呢。”白衣公子摇摇头,用手中折扇点了点桌上的剑鞘。
“我剑从不离身。”温顾回了一句。
“进宫也不离身?靖国皇帝还真是信任你啊。”白衣公子勾起唇角,面具下的脸露出一个讽刺的笑。
这话落在旁人耳中,定会起几分疑心,温顾左右看了看,无人注意他们这桌。
“你说话收敛点。”温顾话语里有几分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