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情怀(86)
大雪铺天盖地,来的悄无声息。
十月初十,文昭帝的生日。
从文昭帝有意更改对西南的政策开始,就开始有朝臣上折子,说是该操办圣寿节!
帝王做生日,向来是国之大事。只是太|祖觉得这是劳民伤财的事,一盖免了。
而今,圣上说要改规矩,那这个规矩是不是也顺道得改一改?
其实,改不改,朝臣们不在意。他们在意的是,用这样的折子跟皇上表态:看!我们是支持您的。
这便是人性。
只在眨眼之间,朝臣隐隐的分位两党:一为保太|祖的旧党,一为跟着皇上走的新党。
这也是朝堂常态。
文昭帝当然不会做生日,不过是打算一家子坐在一起吃顿饭罢了。
最近的朝堂风向确实叫人难受!这生日做的,有什么滋味。
站在御书房看着外面飞舞的雪花,文昭帝搓了搓手,问说,“二郎去户部还没回来?”
吕城将手炉递过去,这才道:“没听闻回来过。”
又是一年年底,账目和库银又该清理了。正要叫人去问,结果大郎捧着折子进来了,“父皇,这是礼部递上来的折子,各级官员的考绩都在这里。”
文昭帝指了指御案,叫他放下。
在大皇子要出去的时候,文昭帝叫住了,问说,“最近朝堂上的风向,你怎么看?”
大皇子沉吟了一瞬,这才道:“儿觉得当安抚。”安抚?
文昭帝站着没动,“这安抚当怎么安抚?”
大皇子沉吟了一瞬,这才道:“施恩其子弟,联姻其家族。”
文昭帝的手一顿,这个主意萧蕴也提过,不止萧蕴,内阁五位阁臣,有三位都曾提过。
可见,大郎的想法跟大臣是一致的!这也是见效最快的法子之一。
文昭帝缓缓点头,说大郎:“去忙吧,朕再思量思量。”
大皇子才走,二皇子急匆匆的又回来了。在外面抖落了肩膀上的雪,进来就嚷道:“库中金子的成色相差甚大,这到底是炼制的问题,还是有人刻意在钻空子?儿已然将这些库存封起来了,六郎之前下江南,所查织造官员,还是涉及面不广,儿以为江南的窝案不止一桩。”
意料之中!
文昭帝将热茶递给二郎,问说,“这事且放一放,来年再说。”
是!
二皇子才把热茶灌进肚子,就听父皇说,“朝中最近人心浮躁,若再添这一桩,得乱。”
乱?二皇子就冷哼一声,“儿以为,此乱需得快刀去斩!只一个存心挑拨皇家骨肉之情,圈了他们都是轻的。”
圈?文昭帝的抱着手炉不由的转了转,而后是沉默。良久之后才道:“大冷天跑了一趟,先回去,回去泡个热汤。”
是!
等平王来说几个王府和公主府建造好了,问两个国公府选址怎么定的时候,文昭帝没急着说正事,而是问平王同样的问题,你觉得当如何。
平王将图纸慢慢的卷起来,脸上先是迷茫,而后才道:“可否请两位国公上折子!”
文昭帝愕然,这是说请两位国公亲自上折子请求此事,借力打力,看看其他人还有什么话说。
他拍了拍这孩子的肩膀,“去忙吧,两个国公府如何确定,回头问问你二叔三叔,再叫工部去勘察,还得钦天监去看风水……”
是!儿去忙了。
文昭帝站在原地,久久的没有言语。
吕城心里叹气,这事之前圣上还问过五皇子和六皇子。
五皇子说,“他们有功,他们的子女并无功。不仅无功劳,甚至借着父辈的功劳,私下谁没几件不能对人说的事!若是去查,哪有查不准的?查了就办!此时,看他们怎么说?”
六皇子的意思是:“他们的枝蔓牵扯甚广,其姻亲故旧极多,连查都不用查,只要给好处,他们家族内部都能将人给卖了。”如此,片叶不沾身,就能将事情给处置了。
每个皇子的办法都不一样,但这办事手法却能看出许多东西。
他慢慢的退下去,见郭道生正在外面。他慢慢的走过去,郭道生这才说:“寿宴摆上了,都到了,请圣上移驾吧。”
你先去,圣驾随后就来。
郭道生退出去了,回去复命的时候,正瞧见郡主和雍王在一株冰挂前驻足,郡主试探着用手去摇,雍王拉着郡主不叫她近前去。
郭道生不禁就露出几分笑意来,“哎哟!我的郡主哟,那多凉呀!快屋里去。”
“公公先去忙,我们就来。”
桐桐正跟四爷说呢,“该给园子里养几只仙鹤!”
是想起畅春园里养的那些仙鹤了吧,“回头找几只,养在王府里。”
王府修好了?
修好了。
正说着呢,远远的听见脚步声,不是文昭帝又是谁。
四爷和桐桐朝边上让了让,文昭帝哈哈就笑,伸手过来,桐桐便抓住了,“皇伯父寿比南山。”
好!皇伯父收到了。文昭帝说着,就打量四爷:“嗯!养的不错,才出去住了几日?高了,也壮了。”
四爷搀扶着文昭帝往前走,雪再是清扫了,冻的硬邦邦的,还是滑的。
文昭帝问说,“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说王府建好了。”桐桐笑道,“儿想在府里养几只仙鹤。”
“这话可不敢叫你爹爹听见……”
“爹爹当然要跟我们住了!我出嫁别的陪嫁都不带,只带我爹爹。”
嗯!你爹就爱听这个话。
文昭帝瞧着面带笑意的侄儿,便漫不经心的问说,“最近朝中的事,你知道的吧?”
知道。
文昭帝问说:“那依你之见,当如何?”
四爷沉默了半晌,眼看都要上台阶了,这才道:“杀!”
什么?文昭帝停下脚步,看过去。
四爷与文昭帝对视,坚定的吐出了一个字:“杀!”
杀?
文昭帝满眼复杂,他想起太|祖曾经说过的话,“……而今我不杀,不意味着我对!翻看史书,那些杀了功臣的,从大局来看,未必就错了。是非对错,从来不绝对,只看屁股坐在什么位置上。自古以来,生生死死,有多少人来过。可做皇帝的有几人?为臣者,褒贬帝王无情;可为君者在思量什么,他们又岂会明白。而今,我是悟了,可我依旧下不了杀手……这是我的不足啊!”
如今,自己好似也下不了杀手,甚至从未曾想过杀——这难道不是自己的不足!
可明知道自己的不足,若是能改,这不足也就称不上不足了。
每个人都有缺点,有时候自己也知道自己的缺点。这缺点自己不想补吗?不是!不都是改不了,补不足嘛!此乃天性!先天缺失的,以什么来补足呢?
因着这几句谈话,这个生日文昭帝过的就有些心不在焉。
早早散了,寿宴上喝了几杯酒,文昭帝早早的躺下了。皇后就在身边,听着他翻来复去的。
“可是哪里不舒坦?”皇后干脆坐起身来。
文昭帝靠起来,抬手用被子将两个人裹起来,这才将他跟几个皇子的谈话都学了,学给皇后听。
直到说到雍王果断的说出‘杀’,皇后才明白,圣上这到底是怎么了。
文昭帝说,“这六子,只四郎有雄主之相。大郎做一守成之君足够的,然……大陈内忧外患。内部不稳,非时间不能治理。外有强敌,辽国便虎视眈眈。两国如今瞧着是‘和’,可国与国之间,哪有什么长久的和平?时过境迁,不定什么突发原因战端再起。到那时,将如何?北有辽;西北想彻底的实现大治,谈何容易;更有西南随时都能孤悬。这非两到三代雄主,不能巩固。大郎能做明主,却不是雄主之材!”
皇后攥着被角,也跟着沉默了。
文昭帝就又说,“二郎有勇,倒也不是缺智谋。只是他惯常直取,从不曲中求。三郎……不是缺手段,而是惯常于依靠!就比如叫两个国公分别上折子,这便是把能用之人要往尽的用!他却不知道,用,得人家心甘情愿。越是情分厚重之人,越不能谈‘用’字!这六子中,只三郎最无为君潜质。五郎呢,太过于执拗;六郎……手段纤巧了一些。”
这话说完,文昭帝就躺下了,而后用手遮住眼睛,“舅父当年,不以血脉为亲传承天下,那么敢问,朕何以能自私,只论血脉呢?若是四郎与大郎不分伯仲,朕传之大郎,此可避免皇室倾轧。可而今再看,四郎在大郎之上远矣,朕若还是视若不见,那朕可对得住舅父为全天下的一番苦心呢?”
可若传给四郎,骨肉便有相残之险!
皇后沉默良久,这才道:“不急,再看看!再看看。”
外面夜风呼啸,雪将院中的枝丫压断了。咔嚓一声响,桐桐瞬间放下手里的书,起身披着袍子朝外走。
青芽又给披了一件大氅,这才放郡主将门帘子掀开,站在了廊庑下。
廊庑一半都被积雪覆盖了,风卷着雪直往脸上扑。
青芽不解:“雪格外的大,郡主在看什么?”
桐桐抬头:“雪比预想的大的多,如今看着,怕是迁延的时日且长着呢。”她说着,就转身回来,回来就抱着手炉暖着手,“明儿一起来,就去告诉雍王一声,就说大雪连着小雪,小雪之后怕是也难晴……”
就说这个?
桐桐才要点头,想了想还是算了,如今跟他说这个做甚。青芽笑道:“可是担心城外的鸣翠山?之前雍王不是才送了许多东西上去吗?用到明春都是能的,很不必担心。”
桐桐只笑了笑,没言语。
可今儿一晚上睡的都不踏实,一个时辰一起,听听外面的动静。
早起用膳的时候,看四爷,果然,他没歇好!
职业习惯这种东西,很要命。
林克用听到自家闺女悄悄跟雍王说,“……自有工部和户部去操心……”
操心什么?
林克用看着漫天的大雪,忧思不由的漫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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