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样莫名其妙的激情,冬奴那里能够明白。他只恨自己不是住在自己家里,有没有人可以为他撑腰,他甚至于后悔自己刚刚痊愈的那一场大病好的太快,没能给男人一个有力的警醒。
“你等着吧,我会叫你受到报应的,迟早有一天你会死在我手上!”冬奴以为自己已经“贞洁不保”,反倒不害怕起来,他光着身子横趴在男人膝上,忍着恨意问:“石坚,你很喜欢我么?”
石坚点点头,说:“喜欢的要命。”
“那你证明给我看,我要看到你的真心。”他说着直起身子,捞起外袍裹在身上,伸着脚指了一下大门的方向:“你去雪地里跪两个时辰,如果你撑得下来,你想怎么样我都愿意。”
“怎么样你都愿意?”
冬奴赤着脚从床上跳了下来,两鬓上还带着汗湿的水光。他快走几步走到房门前推开门,外头的风立即吹了进来,吹得他身上的袍子不断地飘动。乌发随着冬风舞动,他红着眼说:“你去不去?”
石坚坐在床沿上,看着他不说话。冬奴却突然撒开手就朝外头走,他这才惊慌起来,低声叫道:“阿奴,你这是做什么?”
冬奴赤脚踩在雪地上,忍不住地抖:“你跪不跪?”
“别胡闹了,赶紧回来。”男人说着就走了过来,冬奴转身就朝雪地里头跑,风将单薄的袍子吹起来,露出了大半截小腿:“你不跪我就不回屋里去,就算你把我抓回去,下次我还会这样出来。”他露出了自己的真实面目:“你以为谁会稀罕你的真心,我就是要你跪两个时辰。”
石坚喘着气看着他,脸上有些不悦:“你知道我喜欢你喜欢的紧,才敢这么猖狂。”
冬奴不说话,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嗽的脸色通红,又朝雪地里走了两步,踩在冰雪地上问:“石坚,你跪不跪,你跪不跪?”
石坚眼神阴戾地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到雪地里头,也是赤着脚,踩在冰雪上头,问:“你知道你这么任性,会有什么后果么?我跪下,这后果你承受得起么?”
冬奴转身又朝外头走,石坚一把拉住他,冬奴拼命去甩,可是怎么都甩不开,他猛地回过头来,却见男人正死死盯着他,只穿了件中衣,单膝跪了下来。可是在跪下来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盯着他,侵略性的,志在必得的,充满了猛兽对猎物的渴望,赤裸裸毫不掩饰。
男人下跪的瞬间冬奴心里头有一处咯噔响了一声,他有些惊讶地张开手,做了一个想要搀扶的姿势,可只是那简短的一瞬,便又合上了手掌。他是震惊的,迷茫的,仿佛他期待了许久的东西,他得到了却没有想象中的惊喜,反而有些不知所措的感动,涩涩的充斥在他的胸口,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大一小的两个人,他已经不算很低了,男人跪下来的时候,正好到他的肩头,仿佛要依偎在他身上一样。他甩开男人的胳膊,大声说:“姐夫头脑有些热,好好在这清醒清醒吧。”
他说着裹紧袍子,站在雪地里头沉默不语。他想起他重病的那段日子,男人衣不解带地守在他床边照顾他,那想起来也是很安然的一段时光,可是现在看起来,男人对他所有的好,似乎都只是为了欺负他罢了,而这样的欺负,对他这样出身的人来说,似乎奇耻大辱,不是不能承受,而是根本就不应该存在。男人扶住他的小腿,沉声说:“外头冷,赶紧回去。”
冬奴红着眼睛回过头,脸上依旧恨恨的摸样:“有时候我真恨不得就这么冻死在你们府里。总有一天,你对我的欺辱我都会一分不差的还给你。”
他说罢头也不回,就回到了自己屋里,关上门,又打开,露出头说:“我可告诉你,你别想耍滑头,过两个时辰我可是会跑过来看的。”
谁知道他刚说罢,男人就从雪地里站了起来,压根就没有要在雪地里跪两个时辰的意思。他赶紧推开门喊道:“你干什么,你怎么不跪了?你……”
“回去!”
冬奴吓得赶紧捂住了嘴巴,不甘心地问:“你怎么不跪了,我问你呢。”
男人一脸阴沉地看着他,大声说:“刚才是我唐突了你的惩罚,可是阿奴,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回过头来,心甘情愿地在我身底下承欢。”
“那一定不会是我燕来。”冬奴大声说。
那可能是任何一个人,但一定不是这样的他。他燕来,要做这天底下最光明磊落的人,清清静静,一生不惹尘埃,即便是身上沾了污泥,他也要用世人的尊崇洗净污浊,做他们燕家最较贵贵气的小少爷。
第十五章患难见真情(上)
冬奴赤着脚站在廊下头,心里想,如果现在有人告诉他一种可以瞬间长大的方法,不管要多少金银珠宝,他也一定想也不想,金山银山也不会皱一下眉头。或者时间飞快地转,转到他姐夫已经拄着拐杖的时候,那时候他还能活蹦乱跳,看他不折腾死他。
他自己一个人在那里愣了一会儿,有些懊恼,又有些惊魂未定,回到屋里面一个人坐在床上想了好久。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出一个头绪来,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用被子蒙住头,沉沉地睡了过去,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外头的日头已经很高了,中间教他练武的武师来了,底下人的人催了几次冬奴都赖在床上不肯动弹,最终还是没能起来。其实冬奴这样想起一出是一出已经不是第一回了,任性的少爷脾气,喜欢什么都有个热度限制,桃良她们几个跟着久了的心里都已经习以为常。只是这一回不一样,这不是在他们燕府,是在他们都有些陌生的连州城,管事的是他们那个性子难以揣测的姑爷,他们包括关信关槐兄弟都是收着性子的,就连冬奴下意识里也有所收敛。正是因为这样,她们才奇怪冬奴为什么会这样,桃良还悄悄地问他怎么了,怎么生了那么大的气。冬奴蒙着头不说话,桃良都要走的时候,他才拉下被子,脸色不大好看,说:“我饿了,我要喝粥。”
厨房做了好几道可口的小菜上来,都是冬奴喜欢吃的,燕府来的厨子伺候了这个口味刁钻的少爷这么久,早已经摸准了他的口味,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味道多重多轻,没一点不了若指掌。天一晴院子里的雪人就开始融化了,先是塌掉了鼻子,再是消瘦了身形,到最后的时候,已经完全没有了一点原来的形状。冬奴看到了有些伤心,放下筷子说:“我爹没来信么,什么时候要接我回去呀?”
桃良也想早点回去,他自幼生长在南方,后来入了京进入燕府伺候冬奴,吃穿用度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还要强一些,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如今到了石府,处处都要留心小心,能自己做的,总是她和嘉平两个人尽量分担,不敢多说了一句,不敢多走了一步路,事事都记着自己做奴才的本分,自然不如在燕府里过的如意。这还只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小少爷不喜欢这里,她们都能看的出来。她们都是忠心耿耿的奴才,最见不得的事情,就是他们的少爷受了委屈。嘉平抱着手炉取暖,叹了口气说:“还没消息呢,不只少爷着急,关信他们也跟着着急,三天两头往京城里送信打探,一得了信立即就会告诉少爷。”
冬奴趴在桌子上想了一会儿,又问:“那你知道京城里最近都有些什么事么?”
“最近?我们来了也没几天哪。”桃良笑着说:“不过我还真听说了一件稀罕事儿。”
“快给我说说。”冬奴一听立即来了精神:“快给我讲讲。”
“我们燕府后头,不是住着一个疯疯癫癫的美人么?”
冬奴脑子里立即浮现出那一次在老妇人寿宴的那几天,他和永宁在后园子里遇到的那个妇人:“是那个疯疯癫癫,有时候会说我是她儿子的妇人么?”
桃良立即点头,点完头才愣了一下,阮妙音的事情她们都是不怎么跟冬奴提的,就是因为府里头有传言说他们的少爷其实是那个女人的儿子,尽管她们都不相信,心里也知道他们的小少爷也不相信,但已经有了这样的谣言,他们就不能不有所顾忌。冬奴从小就被管教的严,伺候他的人嘴巴也都很紧,她们一直以为冬奴并不知道后园子里有那样一个疯女人存在。冬奴见桃良有些诧异地盯着自己看,抿了抿嘴角说:“我都听说过,你继续讲。”
桃良犹豫了一下,接着说:“今年入冬的时候,那个人忽热患了重病,听说都到了鬼门关了,可是老爷突然念了旧情,把她接到了府里头,请了京城里素有妙水回春之术的张太医帮忙医治,终于给她续了一命,这事儿在府里头传开了呢,都说那妇人从前是老爷的一个小妾,后来犯了错,惹弄了老爷,才被赶到后院子里头去的。”
“她……是我爹的小妾么?”冬奴心里头突突地跳,突然又叹了口气,心想他们家里怎么都这样不幸,他的姐姐不受他姐夫的喜欢,他一直以为恩爱有加的爹娘,中间原来还夹着这样一个美人。他想起那一夜他与那妇人的相遇,尽管心里惊恐,也隔着夜色,他也能看出那人出众的美貌,即便消残也足以勾人心魂的姿容。桃良接着说:“那个人现在就在府里头住着呢,更让人惊讶的是,夫人对她也很好呢。”
“这有什么稀奇的,咱们夫人本来就是个大善人。”嘉平赶紧说:“你说这些干什么,没得让少爷伤心,不如讲些开心的吧。”
“开心的?”桃良皱起了她温婉的眉头,想了一会儿,无奈地说:“我想不到了,最近的事情都有点不遂人愿。”
冬奴听了心里也恹恹的,趴在桌子上不断地叹气。不一会儿阿蛮突然跑了进来,喘着气说:“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冬奴懒懒地问,心想他最近已经够不幸的了,连一个男子汉的尊严都要没有了,还能有什么更不能接受的。桃良有些紧张,小声说:“你喘口气再说,什么事这么慌张,京城里出事了?”
阿蛮慌忙摇头,喘了一会才说:“不是京城里出事了,是我们主子出事了。”
冬奴这才来了兴致,抬起眼来问:“他能出什么事,喝花酒被人打了?”
“我们主子病了,一直发烧说胡话呢。李管家说赶紧让少爷过去一趟。”李管家只说要他赶快,连他自己也搞不懂他们主子生病,这么慌了慌张地叫他们舅少爷有什么用,舅少爷又不是郎中,又没有救人治病的本事。
桃良和嘉平都吃了一惊,只是冬奴无动于衷,只在听到阿蛮说了那句“说胡话”的时候眉头跳了一下:“他都说什么……说什么胡话了?”
“这个奴才不知道,李管家把人遣开了,说人多了反而不好,李管家本来想通知夫人来着,可是主子不让,只说让少爷过去。”
桃良一听立即看向冬奴,小声说:“少爷还是去一趟吧,别的不说,只看在小姐的面子上,说不准是大事呢,看阿蛮急成这样,估计姑爷这回病的不轻。”
冬奴站了起来,眼皮子微微阖起来,说:“那咱们过去看看。”
石坚住的院子外头围了一圈的人,大都穿着铠甲,像是守边的将士,远远地看见一个披着帷帽的少年过来,也没有细问,就被李管家请进去了。院子里头很安静,李管家对跟着来的桃良几个说:“姑娘在外头等一等吧,少爷一个人跟我来。”
冬奴怕里头是个圈套,可是看了一圈的人,脸上都是一副焦灼的表情,只好朝桃良点了点头,自己一个人跟着李管家走了进去。院子里一片肃静安然,没有一丝声音,脚踩在雪地上咯吱作响,回头看大门紧闭,隐约能看到外头那些人的影子。李管家轻声说:“少爷里头请。”
冬奴停下脚步,看了李管家一眼,语调轻微,却带了一股狠意问:“我姐夫是真病了么,你要敢骗我,可知道是什么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