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云归一想倒也是。修仙界杀人夺宝并不罕见,一个修士死后,他的财产默认成了无主之物,见者有份。若真是容家杀了神医,没道理不拿走战利品。
但牧云归紧接着想到不对劲之处:“不对,他是个医者,为什么会随身带着剑?’
“问桓曼荼喽。”江少辞已经走到空间阵法处,握紧牧云归,说,“准备好,要结束了。”
空间一阵扭曲,等牧云归再次看清时就已经站在小院。江少辞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的声音,一抬脚踹开桓曼荼的门。
牧云归跟在后面,颇为无语:“你能不能文雅些?”
人家还在睡觉呢,他直接踹门?
江少辞毫不在意,大步走到里面:“她早就醒了,磨叽这些做什么。”
桓曼荼确实已经坐好了,看起来正在等他们。桓曼荼听到声音,从榻上站起来,她曾经对江少辞、牧云归两人不假辞色,这次,却敛衽给江少辞行了一礼。
桓曼荼的动作很快,看着并不起眼。她随即站好,问:“两位可有佳音?”
牧云归上前,将手中的剑交给桓曼荼:“你看看,这是不是你丈夫之物。”
桓曼荼指尖摸上银白色的剑柄,如遭雷击。她飞快在剑鞘上抚过,摸了一遍又一遍,空洞的眼眶中不断落下泪:“是他。我记得这柄剑,这是他师门之物。”
牧云归默然,静静看着桓曼荼又哭又笑。桓曼荼情绪终于发泄完了,她擦干眼泪,郑重对江少辞、牧云归行了一礼,说:“感谢二位义举。我如今心愿已了,残留人间再无意义。恳请二位满足我最后一个愿望,杀了容玠。”
江少辞眉梢一跳:“我们为什么要答应你呢?”
“若能事成,桓家秘宝凌虚剑诀和涅槃剑骨,我愿拱手送上。”
“放屁是你们家的。”江少辞忍无可忍,冷着眼骂道,“你们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举家覆灭是你们的报应。现在,你还想用本来就不是你们的东西,空手套白狼?”
桓曼荼形销骨立,怆然望着他们的方向,说:“凌虚剑诀和涅槃剑骨不该是桓家拥有的东西,桓家被蒙了眼,亦为此付出了代价。但妾身是俗人,至亲之冤,终究难以介怀。若二位能为我报仇,我愿意以身祭剑,堕为剑灵,永为恩人驱使。凌虚剑诀和涅槃剑骨的下落,也拱手献于恩人。”
牧云归吃了一惊,轻轻伸手,止住江少辞的话。牧云归望向桓曼荼,丝毫不为所动:“桓姑娘,你三思。你若散去怨气投胎,日后还有来生,但若做了剑灵,那就永生永世不得解脱了。”
“我知道。”桓曼荼抱着剑,像和情人呢喃一般,微不可闻道,“即便转世,我也不再是我了。与其就此忘却,我宁愿永远留在他身边。”
“望二位成全。”
第68章藏宝剑骨藏宝之地。
牧云归从屋内出来,十分沉默。他们踏出屋门的刹那,小院像幻影一般消散,面前只有一个十字路口,哪有任何院落。
牧云归站在路口,一时觉得茫然:“何必呢。”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求仁得仁罢了。”江少辞前后看了看,啧声道,“大意了,在她祭剑之前,我们应该先进空间阵法的。”
现在快捷通道消失了,他们被扔到桓家祖宅外,绕了一圈竟然又回到原点。
两人正在说话,旁边巷子传来呼呼的喘气声。一个人高马大的黑影哼哧哼哧往前跑,都不敢回头。他看到路口的江少辞、牧云归,紧急刹车,险险停在两人身前。
裘虎看到这两人,诧异又惊喜:“江师兄,牧师姐?”
江少辞看到他,挑眉咦了一声,这才想起还有这号人物:“你还在?”
“我当然还在。”裘虎不敢放松,一边站着说话,一边原地跑步,时刻预备着冲刺,“江师兄,牧师姐,那个女鬼去追赵绪林了,恐怕很快就会追上来。我们先跑吧。”
江少辞眉梢微动,似笑非笑。牧云归无奈,对裘虎说:“那位……女鬼不会出现了。”
“啊?”裘虎不解其意,“什么意思?”
这时候另一条巷道传来跑步声,赵绪林冲过来,看到他们三人站在路口,也颇为惊诧:“你们都在?”
裘虎看到赵绪林,同样很吃惊:“女鬼呢?”
“不知道啊。”赵绪林说,“我以为她去追你了。”
江少辞说:“这段时间,外面大概过了两个时辰。你们竟然一直在跑?”
裘虎眨眨眼睛,天真无辜地问:“不然呢?”
这个地方被重叠了空间阵法,裘虎他们大概陷入了迷宫,翻来覆去怎么都跑不出去。牧云归看着裘虎无知的眼睛,实在不忍告诉他真相,便说:“女鬼不会再出现了,你们可以安心了。”
赵绪林也发现堵在路口的墙壁不见了,他拿出地图看了看,说:“没错,现在就和领路师兄给出的地图一致了。再往前走,就是桓家大宅。”
赵绪林没有问这段时间牧云归和江少辞在做什么,他们两人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几人十分默契,转身往桓家大宅的方向走去。
唯有裘虎落在最后,百思不得其解地挠头:“不对啊,这里怎么通了?那么大一只女鬼哪里去了?”
牧云归四人无意闯入鬼打墙,在路上耽误了两个时辰,这段时间,无极派其他弟子早已抵达桓家大门。
他们刚刚靠近,就听到前方激烈的打斗声。四人不约而同按住剑,牧云归转过拐角,看见前方法术横飞,剑气与黑雾交错,城墙一般的门楼上布满剑痕。
这其中有新鲜的痕迹,也有早些年留下来的。这些年掌门为了宝物,不断派弟子来殷城,不乏有弟子走到桓家大门口。然而能回去的寥寥无几,能找到东西的更是绝无仅有。
牧云归看到前方战局,根本不需要招呼,自动拔剑上前。殷城滞留了许多怨气,黑雾漩涡已经算轻松的了,真正可怕的是修士在不甘中死去,多年经历怨气滋养,变成怨鬼甚至尸魃。他们身体比一般凡人强悍,又在水下异化了六千年,战斗力颇为可怕,一爪子下去能撕掉修士半条胳膊。
而在场的弟子中绝大多数都是一星,和这种六千年道行的怨鬼对打,实在勉强极了。一个弟子不慎被尸魃扑倒,对方大张着嘴,眼看尖牙就要戳到弟子喉咙,忽然有一柄剑从后方穿过,捅穿了尸魃脑袋,剑尖一转,尸魃就彻底不动了。
尸魃重重落到弟子身上,弟子用力把他推到一边,抚着胸口大口呼吸。这时候,上方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
“师兄,你没事吧?”
弟子抬头,发现是一位清冷美丽的女子,她穿着白衣,手上握着长剑,避水珠在她腰带上轻轻浮动,映衬着后方浩瀚昏暗的海底,她干净的仿佛在发光。
弟子认出来了,这是外门非常有名的冰美人,之前赶路时她不知怎么被相繇缠上,弟子还以为他们死定了。没想到,她竟然活着回来了。
弟子有些恍然,一时生出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类的念头。而这时,她后方走过来一个少年,同样穿着无极派外门弟子的服饰,脚踩在尸魃背上,轻轻一碾,尸魃骨头碎了。
弟子:“……”
他不知道这个少年是什么意思,但他瞬间再无任何风月心思。他撑着地面,狼狈爬起来,举手行道礼:“多谢师妹搭救。”
“同门弟子,互帮互助乃应尽之义。”牧云归往前看了一眼,说,“前方还有怨鬼,师兄小心。”
牧云归和赵绪林几人汇入大部队中,无极派弟子结成剑阵,集众人之力,终于在怨鬼群中清出一条道,狼狈跑入城墙内部。桓家毕竟是修仙家族,里面比街道上安生的多。众多弟子们瘫倒在地,毫无仪态地大喘气。
牧云归低头整理剑穗,她依然握着普通凡剑,但是她衣领下的项链里,却正躺着一柄银白古剑。桓曼荼以祭剑为条件,请求他们为她报仇。
江少辞最终默认了,桓曼荼也如释重负,带着笑意进入古剑,彻底成为器物的魂灵。剑灵可遇不可求,一柄剑若是有了剑灵,无论材料和年份,都会被人抢破头,何况这还是柄造价不菲、深藏六千年的宝剑。
但剑灵很难遇到,形成剑灵一般有两种途径,一是等器物吸收日月精华,自己凝聚灵智。但这往往需要极大机缘和漫长的时间,等待上万年都未必能成功。二是活人祭剑,自愿留在剑内,成为剑的魂魄。
这一项看起来简单,实际上成功率比前一项还低。剑灵不能强迫,必须是祭剑本人心甘情愿;而且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必须是实力强大的修士。
这是一个相互矛盾的条件,人是万物灵长,强大的修士更是各个心高气傲,他们投胎转世依然有机会修行,谁甘愿堕为器物的附庸?所以修仙界现存的器灵大部分都是自然形成,像桓曼荼这样祭剑的少之又少。
多少剑修大能,穷极一生都找不到与自己相伴的剑灵,若是被他们知道牧云归区区一星就有一柄生出剑灵的古剑,恐怕会引来不少觊觎。幸好之前牧云归和江少辞都是单独行动,无人知道桓家藏宝阁里少了一柄剑,只要牧云归不说,没人清楚银剑的底细。
牧云归明面上只是个普通弟子,她不想引起麻烦,便将银剑放入储物空间,自己依然佩戴原本的剑。
牧云归站定后没多久,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牧师姐?”
又是她。牧云归回头,看到东方漓一脸惊喜地站在不远处,还装模作样擦了擦泪:“牧师姐,原来你没事。先前我看到你被海怪缠住,自责了许久。我只恨自己不够强,没法救师姐出来,只能谋定后动。”
难为她能把临阵脱逃说的这么清新脱俗,牧云归静静道:“之前我身边的那张发光符,不就是你扔的吗。”
东方漓怔了下,大概没料到牧云归竟然发现了。她眼睛眨了眨,有些发慌,又飞快稳住:“是吗?我没有用符箓啊,兴许是有人慌不择路,不慎飞到师姐那边,师姐看错了吧。”
“那大概是我看错了。”牧云归眸光沉静地注视着她,说,“兴许是哪个狗东西干的。这种人学艺不精,心术不正,日后必自食恶果,修为尽毁。我差点被人害死,骂的有些狠,东方师妹不会在意吧?”
东方漓僵笑着摇头:“不在意,牧师姐是性情中人。”
牧云归淡淡扫了她一眼,不想再搭理她。她们两人都是无极派的名人,说话时引来不少视线。师兄见休息的差不多了,不想耽误士气,就说:“所有弟子准备,前往下一个地点。”
众人听到集合号令,叹了一声,各自站好。牧云归专心整理自己的剑,看都不看东方漓一眼,东方漓自己没趣,就灰溜溜回去了。
等东方漓走后,江少辞走过来,问:“她和你说什么了?”
“能有什么。”牧云归不冷不淡道,“无非装傻充愣、标榜无辜罢了。”
江少辞似有似无地点了下头,他看向被人群簇拥的东方漓,轻轻眯眼。
无极派先辈用鲜血试探出一张地图,领头人低头看图纸,指着最可能的一个藏宝之地,说:“地图上说禁地守卫最森严,里面有剑气留下来的痕迹,剑诀极可能放在那里。先去禁地。”
这张地图是根据桓致远的认知画的,他四千年未曾归家,不知道家族禁地已经成为后世的剑冢。牧云归已经对桓家的分布了如指掌,但是为了不引人注目,她还是跟在人群里,由领头师兄带路走。
一行剑修背靠着背,相互支援,慢慢挪到剑冢外。领头人最后比对了一眼地图,笃定道:“就是这里。地图说里面有很多怨鬼,大家小心。”
无需领头人提醒,他们已经感觉到阴森森的杀气了。众人紧紧握着剑,小心翼翼打量四周,谁都不肯第一个行动。南宫玄悄悄走到牧云归身边,说:“里面危险,你不要进去。”
牧云归正在看路,听到声音回头,见南宫玄握着剑站在她旁边,眼睛盯着前方,嘴唇微微启动:“我以心魔发誓,绝不会害你。一会我给你创造机会,你不要进去,借机留在外面。”
牧云归明白了,看来剑冢就是她的死亡之地。南宫玄心里也很憋闷,他最开始提醒牧云归不要参加大比,但她还是进入名单;他走关系让贺川将牧云归从名单上拿下,结果又在出发云舟上看到牧云归;在殷城外的时候,南宫玄看到牧云归被海怪困住,以为能让她借此躲过一劫,结果牧云归还是追上来了。南宫玄实在没办法了,只能违背自己闷声发大财的原则,创造混乱,让牧云归离开。
无极派弟子你推我我推你,最终还是走到了禁地门口。领头人清嗓,正打算提醒众人不要发出光线和声音,身后就嗖的窜出一道亮光,炸在旁边石头上,引发轰隆一声巨响。石头慢慢坠落,水底顿时被卷起一阵乱流,领头人暗暗骂了一声,试图稳住队伍:“不要慌,稳住阵脚……”
他话没说完,里面伸出来一阵黑色液体,像章鱼触手一样将几个弟子卷起,飞快消失。弟子们的尖叫声在海底一层层回荡,仅听着就凄惨。
人心霎间大乱,南宫玄趁机对牧云归说:“快走!”
南宫玄的动作全落入东方漓眼底。现在看到门口生乱,东方漓哪能不明白,南宫玄想趁机将白月光换走。东方漓冷笑一声,装作杀怪物的样子,朝后方捏碎一道剑气符。剑气卷起巨大的水流,门口所有弟子都被这股乱流推得踉跄几步,随即身后一阵闷响,结界闭合,谁都出不去了。
剑冢外的石头都含着特殊禁制,只进不出,要么通过试炼,要么死,任何外力都无法左右大门。现在大家都被推进来了,哪怕距外面仅有一步之遥,也只能看不能摸。
南宫玄气得想骂人,是谁引发了乱流?众弟子在毫无防备间落入魔窟,刚才那些黑液触手又出来了,肆无忌惮地抓人。众人仓皇躲避,这时候才发现所谓触手并非魔兽,而是一个人。
她被浓浓黑液包围着,液体如有生命一般在她身周流动,只能靠身形猜测是一个女子。刚才被抓走的弟子转瞬被她吸干了灵气,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舌头,晃悠悠逼近。
海下光线暗,直到触手逼近牧云归才看清她的脸。牧云归用剑挡开黑液,心中狠狠吃了一惊。
桓雪堇?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之前牧云归和江少辞在桓家大宅里走动,确实疑惑过桓雪堇在哪儿。按照桓曼荼的梦境,桓雪堇最后入主桓家,成为最终胜利者。她就算不在家主府,也该在藏宝阁、藏书阁之类的地方,为何会滞留剑冢,成为一个不知道仙还是魔的怪物?
桓雪堇看起来完全失去作为一个人的神志,桓曼荼变成怨气那么重的厉鬼,至少还能说话思考,桓雪堇却完全魔化,眼中只有杀戮以及进食。这样的她,与动物何异?
桓雪堇漂浮在半空,身下黑液分裂成无数触手,像一个女王巡视自己的领地,猖狂大笑。她身周的黑液触手砍不断杀不死,神出鬼没,防不胜防,一旦被缠住必死无疑,无极派弟子应对的非常狼狈。
领头人试图唤醒她的神志:“前辈冷静,我等乃无极派掌门桓致远派来营救桓家的弟子,前辈若是桓家人,大可坐下来谈一谈。”
牧云归一听到领头弟子的话就知道要糟了,果然,桓雪堇听到那个名字,怔了怔,低声喃喃:“桓致远……伯父,你终于来了,你让我们等得好苦啊。”
领头弟子一看心中大喜,他本以为有戏,结果下一秒桓雪堇就暴怒,无数触手冲向这群弟子。她头发朝后飘散,脸颊上的黑纹飞快盘旋,双目癫狂嗜杀,宛如鬼魅:“杀了你们,我就能得到更强大的力量,就能离开殷城。我才是桓家之主!”
这种状况就算是江少辞都不敢硬碰硬,他拽住牧云归,短促道:“跑。”
牧云归早就准备好了,触手一铺陈过来,她就朝后跃起,轻巧从密密麻麻的黑液中穿过,几个落身就脱离触手的攻击范围。其他人却没有牧云归的好运,他们被天罗地网罩住,徒劳砍着仿佛无穷无尽的触手,一旦被触手接触到身体,灵力就会飞快从体内消失,瞬间失去反抗能力。
领头弟子看着惊心,听这个女子的话音,她应当是掌门的侄女。掌门乃出自名门大族,身家清贵,桓家里也全是修仙之人。可看这个女子的杀戮方式,分明和魔兽无异!
眨眼间,又有好几个弟子被触手勒住,惨叫着变成干尸。死去的弟子越多,桓雪堇就越强大,攻击越发猛烈,慢慢这就变成一个死循环。东方漓腿上曾受过伤,后面学摘星步时总觉得力不从心,平时可能不显,现在这种亡命关头一下子变得致命。她看到牧云归像仙女下凡一样轻飘飘飞到攻击外,真是恨得牙痒。而这时候,东方漓身后不知道怎么涌来一股气浪,她被推得踉跄,一道黑色触手趁机朝她袭来。
东方漓弯腰,匆忙躲避,触手划过她的衣领,将她里面的牵绳勾了出来。东方漓明明记得自己用最坚韧的灵蚕丝穿绳,即便是刀砍斧劈都没法将丝线破坏分毫,但是现在,仅是被黑液轻轻一勾,灵蚕丝便齐齐断裂,里面的东西借着力道甩到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