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文军仓皇逃离,退守青溪城。
花香楼一片狼藉,原本盛开得艳丽的花儿东倒西歪,花盆碎了一地。
花香楼后院,走廊边一块木板突然动了动。
木板被人从里面顶开,露出一个面色茫然的男子。
他抬起头,左右看了看,只见周围一片寂静,没有丝毫声响。
后面好似有人在催促他,他手上一用力,就爬了上来,再然后,越来越多的人从下来爬了出来,这些人,是青衣城内未撤走的一部分百姓。
越来越多的人从藏身之处出来,他们看着被人砸破的家,眼眶泛红。
“爹,娘。”
从院外冲进一个人,看着完好无伤的父母,一脸感激,他跪倒在地,眼中含泪。
“儿子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看到自己守城的儿子平安回来,两人笑中带泪,喜极而泣。
看着自己儿子一身的血污,又连忙擦干净脸上的泪,为他张罗着热水,又拿出随身带着的干净衣服,催促他前去清洗。
一家喜一家忧,这家喜气洋洋,另一家却只有凄冷的哭声,那一家的儿子,只回来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我的儿啊!”
家中母亲哭的肝肠寸断,扑倒在自己儿子的棺木前,眼中泪光凄然,白发人送黑发人,最是心酸。
烽火味还未散尽,一具又一具的尸体被抬到一起,若有家人认领的就带回去好生安葬,若是没有人认领,也就只能把尸体堆积在一起,一把火烧成灰烬。
向来山清水秀的青衣城,第一次有了这般刺鼻的味道。
“殿下。”
马良雨带着青酌静静走到千墨身旁,站在残缺的城墙上。
他们看着夕阳落下时染红的天,眼中血色丝毫未消。
马良雨一张白胖的脸这几天生生的累的受了一大圈,他不是武臣,上不了战场打不了仗,可是他却硬生生靠着自己的两条腿,将留在青衣城的百姓们一一安置妥当。
虽也有被发现藏身之地的百姓们无辜丧命,可这样的结果也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千墨微微垂首,看着才几岁却已经失去父亲的青酌。
“你的父亲,是一个大英雄。”
千墨蹲在青酌面前,摸摸他的头。
青酌抿唇,强忍着不让眼中的泪落下,哽咽道:“殿下,我爹爹真的是英雄吗?”
“是。”
千墨认真的点点头:“你的爹爹,还有你的小姨,都是南华的英雄,你会乖乖的长大,以后也成为南华英雄的,对吗?”
“对。”
青酌点头,他唇动了动,还是问道:“殿下,是谁害了我爹爹?”
千墨沉默了一瞬,看着青酌纯洁无垢的眼睛,开口道:“害死你爹爹的人是定杰王。”
青酌一直忍着的眼泪最后还是忍不住,他用力的擦了擦自己眼睛。
“青酌知道,爹爹是为了抓坏人,才会死的。”
“乖,你要好好念书,长大了和爹爹一样,继续抓坏人。”
“嗯,青酌会的,青酌会和爹爹一样,努力抓坏人。”
千墨看向悄无声息站在城墙边的赵夫人,看着她空洞的眼,微微叹息一声,站起身来。
赵夫人一身白衣素服,头间簪着一朵白花,一张清丽的脸上没有一点脂粉痕迹。
赵夫人慢慢走上前,对着千墨行了一礼。
“民妇见过殿下。”
“赵夫人,无须多礼。”
青酌乖乖的走到赵夫人身边,牵起她的手。
“殿下,亡夫曾说,此生无力多报国,是他一生之憾,此生无望,只望来生再不负圣恩。”
“得赵大人,亦是南华之幸。”
失去了他,也是南华的悲。
赵夫人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笑意,她是一个很素雅的女子,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和赵大人亦是天作之合,可惜,有些事情,并不是能够强求的。
“民妇告退,愿殿下早日扫清忧祸,还南华一个太平。”
赵夫人行了一个礼,拉着青酌的手,往城楼下走去,楼下,赵家的马车正在等待。
青衣城,埋葬了她的夫,也埋葬了她的情,伤心之地,不该多留。
千墨看着马车远去,看着自己手中的一个小小珠子,心中叹息一声。
赵景宣,赵景舒,这一对兄妹,就因为一些人的野心,而白白丢失了性命。
千墨一直记得,在发现了那一具小小白骨后,她召见赵夫人时,她脸上的那个神情。
全身都在散发着生无可恋的气息,却不得不逼着自己活下去,有时候,活着的人才真的是最难的那一个人。
那一日,赵夫人就坐在熟悉至极的窗边,看着外间盛开得郁郁葱葱的藤蔓,眼中满是悲凉。
赵夫人说的这个故事,有伤有悲,却偏偏没有喜。
赵景宣生在官宦世家,其家族世代在朝为官,是南华朝堂中难得的清官之流。
赵景宣年少得意,不到十八岁之龄,就摘下了当年的状元之位。
二十岁时,就被下派到青衣城为官。
前去青衣城前,宫中举宴。
赵景舒,也随着自己的父母兄长进了宫。
赵景舒和赵景宣差了十二岁,那一年,她还是一个八岁的小女孩。
小孩子,总是爱玩的。
赵景舒和平日里玩耍得好的小贵女们相约去御花园玩捉迷藏。
你藏我躲间,赵景舒却在一处花根下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盒子,好奇间,她把盒子刨了出来,正待打开看看里面装了什么,却被自己哥哥的呼喊声叫了去。
赵景舒把盒子拿在手中,起身往自己哥哥哪里跑去,无意间落下了一张小小的手帕在原地。
赵景舒跑到自己哥哥身边,把小盒子塞到了自己哥哥的手中,转眼间就忘记了这个事情。
赵景宣也未对一个小盒子上心,他只以为这个是赵景舒新得到的小玩意儿,随手就把盒子放进了衣袖中,牵着赵景舒前去赴宴。
不过是一个小小盒子而已,可里面装的,却是能够引起血雨腥风的东西,一张小小的手帕,也为赵景舒惹来了杀身之祸。
宴会后,赵景宣拗不过赵景舒,无奈之下,只得带着她一起前去青衣城,刚到青衣城不过两日,赵府半夜就进了贼,赵景舒也离奇失踪。
赵府四处寻人,赵景舒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没有一丝一毫的痕迹。
三天后,一个小小的棺材却突然出现在赵府门口,棺材里,躺着伤痕累累的赵景舒,她衣衫破烂,浑身青紫,整个身体都是刀伤。
赵府疯了,赵景宣也疯了,他四处追杀凶手,却始终不知道是谁竟然如此丧心病狂,对一个八岁的孩子下此毒手。
后来,一次醉酒时,赵景宣却突然从自己的衣柜中掏出了一个小盒子,赵景宣呆呆的靠在柜旁,看着这个小盒子,良久,他才想起这个盒子是景舒给他的。
赵景宣慢慢滑落在地,眼中泪崩,他宠在掌心的妹妹,竟然会如此凄惨的死去,可是他没用,却连给她报仇都不行。
赵景宣颤抖得拿起盒子,小盒子被一个小锁锁住,赵景宣疯狂的对着地上砸去,一下又一下,到最后,锁没用坏,盒子却被砸坏了。
盒子裂开,露出一个大大的缝隙。
盒子里,几封信被卷好,一个挨着一个,放在盒子中。
赵景宣原本并不知道自己妹妹竟然是因为这个盒子而丢了命,可等他看到信上所写的字后,他的酒也醒了。
赵景宣把信全部拿出来,一一过目之后,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坠冰窖。
“帝中毒无踪。”
“速带人四面追杀。”
“定要将帝诛杀至死,不容疏漏。”
一字一句,都像是一把明晃晃的刀悬在头上,这里面的东西,可以让南华的天翻天覆地。
原来,这才是自己妹妹会死的原因。
左相府和定杰王的书信,宫中之人的书信,先皇中毒的秘密,这一桩桩事,只会让人胆战心惊。
赵景宣收起书信,面上满是愤怒之色,他站起身,刚刚走了两步又停下了脚步。
皇上年幼,这个书信能否到达皇上手上都是一个问题,就算现在书信到了皇上手中,又能如何呢?
左相势大招摇,皇权势微,这些书信送出去,只会给赵府带来灭顶之灾。
况且,赵景宣并不知道对自己妹妹下手的究竟是何人。
“舒儿,对不起,哥哥没用。”
赵景宣怔怔的坐在椅子上,他看着这些书信,握紧双手。
就算他现在无力为舒儿报仇,他也要一点一滴的将他们的罪证收起了,青天高悬,他不信,这些书信没有大白的那一天。
从此之后,赵府中,那一株红色藤蔓便郁郁葱葱的长了起来,赵景舒的尸骨,也被赵景宣亲手埋葬在了院子里。
只有天天看着舒儿,他才会不停的提醒自己,自己的妹妹是怎样凄惨痛苦的死去,终有一日,他要让杀人凶手,百倍千倍的的还回来。
时间慢慢流逝,不知道赵景宣究竟是如何查探,只知道他还是一点一点接近到了事情的真相。
可最终,他还是惊动了一些人。
当跟舒儿长得很像的那一个女子出现在他身边时,赵景宣就知道,自己还是暴露了。
可是,就算这样,他也没有丝毫后悔。
有些人,总该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