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男人多是游舌坏嘴,道女子小产皆看各人运气。旺夫的便是身体康健,克夫的便是骨肌劳损。不过为了自己方便行事、风月无边罢了,没得诓人——原是十成十伤心伤身。
林岚清自医院走了一遭,揣着身子进,孑然一身出,脸白肝颤,日后平增几多毛病。庄言跟着她折腾,见她病西施一样惹人怜爱,一分的气恼涨成了十分,心里盘算要对庄父如何如何,才能给林岚清交代。
这一点念头,注定扯出数桩啼笑皆非的事来,按下不表。
且说星运回转,一起一落,这家忙着散命,那家就要添丁。
李芳芝吃好喝好,父母照顾老公心疼,自然是足月顺产。高阳钧跟温椋皆有些紧张,二人隔一小时便要出医院抽烟,说点闲话互相宽慰。长辈则在产房外面正襟危坐。最后高阳钧按捺不住,进去握着她的手等。李芳芝整个人如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场面狼狈混乱,嚅着唇跟高阳钧说:“我不想生了,我不想生了……”
一汪泪,看得高阳钧慌了神,一张呼风唤雨的嘴竟半个字也吐不出来。怕她这一泄劲就出个好歹,又见她实在可怜,只摸着她的头给她把头发顺到两边,又紧紧地攥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心里七上八下,脑子里嗡嗡作响。
未经事的年轻夫妻都是这般没主意,接生的医务见怪不怪,在旁边笑着加油打气。不多时,终于提溜出一个血淋淋的小女娃娃,挤眼皱眉,连着一根手指粗的脐带。李芳芝看了一眼就累晕过去,高阳钧戳戳小宝贝的脸蛋,喜不自禁。接着让人剪了脐带就护出去,自己仍在产床旁边陪着,在李芳芝没血色的嘴唇上细细吻了一遍。又过一会,涌进来五六个人,七嘴八舌地恭喜两夫妻,关照李芳芝好生休养,皆是相熟的长辈朋友,登时一片热闹非凡。
徐濛这厢正得了林岚清的消息,长吁短叹,兔死狐悲。高宇彬就搂着她哈哈大笑,说自己晋升叔伯,添了个娇俏的小侄女儿。
二人“咦”一声,皆是哭笑不得。
他顿时转移话题,又带着几分试探:“我大哥他们进展真快啊!前个儿还才搭上呢,今个儿娃都生了。恋爱结婚生子,一路跟坐火箭似的!”
徐濛对结婚生子没兴趣,就这恋爱还瞒着父母呢,讪讪地推他:“好好学习吧你!”
高宇彬惯会看眼色,徐濛对外奥斯卡对内金扫帚,演技奇差,一下让他瞟出意思。
生不生孩子另说,她不会还反婚恐婚吧?
高宇彬有些迷茫,男人总是想得很近、很传统、很现实,他难以避免地畅想过娇妻萌娃无数回。倒不知徐濛怎么想的?这可是人生大事,少不得早做打算。
他这样想着,笃定之后非要套出话不可。
因郑颖家同李高两家都有来往,徐濛又托她代为探望庆贺,第二日她便也随着父母往医院去。
正在门外碰上高阳钧,手里打着电话嗯啊的,见他们来了捂住声筒,面上七分的笑意:“叔叔阿姨妹妹来了?”朝左侧努努嘴:“芳芝在里头躺着呢,我一会就来。”
虽然是冬季,早上九十点的日头已经很好,病房里的暖气又足,李芳芝到底年轻,过了一晚多少恢复了精神。
李芳芝跟郑颖倒不熟,隔着徐濛高宇彬原来还有几分龃龉。但各色场合上也遇见过,二人又都是惯会经营的,长辈眼皮子底下,自然装热忱攀关系,小女儿家絮絮叨叨地说起来。原先徐濛说起来李芳芝种种,郑颖还看不上她——为了高宇彬手段频出的,转头又跟人家大哥结婚。若没感情那就是算计婚姻,何必呢?若有感情,那岂不是朝叁暮四么?现下一交谈,瞧着她果真与少时不同,气焰熄了,锋芒敛了,溶溶一股平和像。再一看她颜色,有孕胖了一些,脸若银盘,细眉大眼巧鼻子润嘴儿,可爱极了。
郑颖噗地笑出来,把李芳芝唬了一跳。
恰好高阳钧拉开门,人还未进来,急急地笑道:“小郑乐什么呢?”
“嫂子养了个孩儿,把自己也养得似个琼脂女娃娃一般,我看着极可爱,倒像平白比我小叁五岁呢!”
此话一出,又夸了李芳芝保养得宜,又夸了家人呵护精心,引得众人抚掌大笑,李芳芝更是面上一片飞霞。
郑家父母接过话茬,打趣高阳钧:“哟,刚才还喊妹妹呢,现在倒成了小郑了?”说完又点点郑颖:“你这嫂子喊得殷勤,感情是白喊了。”
高阳钧风流人物说风流话:“郑叔叔,这可不能乱说,芳芝妹妹可要吃我的醋!”
李芳芝顺着演戏,也笑道:“好哇,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把手拿出来直他,被子就滑下去一角。
高阳钧又一手给她掖回去:“别生气别生气,我心肝儿疼呢!”
二人明着打情骂俏,把郑颖看得个下巴底掉——好家伙,真真两夫妻!
莫说郑颖惊讶,李芳芝也稀奇道:这高阳钧真是千人千面,一向是矜持自重,装老沉恨不得再老十年的,除了床笫之间什么时候有过这种雅兴?
长辈是最喜欢这样的,连连夸些夫妻和顺感情好,等着叁年抱俩的漂亮话。
完了又少不得把新得的女娃娃看一回,逗一回,互相说起取名的典故。
从商迷信,高家父母去庙里找高僧相看生辰八字,说带木的好,李芳芝便拍板道:“那就叫高杉李吧。”
从政迷信,李家父母赞道:“杉字好,阳木的。”
高阳钧也喜欢:“两家姓,高山里,大气好记。”
郑家父母立刻柔声喊道:“杉杉。”
郑颖插不上话,在旁边笑盈盈地瞎看。
一晃眼,瞧见李芳芝腕子上带了个小银镯,上面一把小锁儿,正和杉妞儿脖子上是一把母子连心锁。
她心里一跳:小孩儿带锁是为了健健康康,锁在父母身边,那……
再去看高阳钧,正摘了眼镜收在盒子里,眼帘盖着,唇边一抹笑,把那眼镜盒顺进裤袋子里,又抽出手来,贴在裤子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