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应该时刻保持谦逊;
这样才不容易被老前辈一巴掌拍死。
吴妄第二日兴冲冲地跑去老师父家中时,就问了一句‘今天学什么武技’,便被老先生板着脸拉去了院内一阵训斥。
像什么【年轻人不可操之过急】、【修行是一件必须脚踏实地才能干好的大事】、【年轻人不能不讲武德】……等等。
几番大道理砸下来,把吴妄都整的有点不自信了。
他昨天晚上入睡之后,心神回归本体,还特意抽出了天道百分之一的威能,让天道推演了一遍自己刚学会的这十几招‘低阶’武技,从而对这些武技有了全新的理解,窥见了它们的一切变化,并找到了精简且提升这些武技实用性的路径。
不过看大家这个样子,吴妄也不好把这些武道理解直接拿出来。
“青山。”
秋老板着脸道:“你现在,就把昨天学的那些武技,挨个给为师用一遍,为师将会一一指出你招式中的错漏与不足,而后让你知晓,什么,才是真正的武技!”
“是,弟子遵命。”
吴妄像模像样地拱手行了个礼,而后走到了院落正中。
小楼的窗台旁,秋梨师姐满脸春风地注视着小师弟的身影,似乎没有被此前亲爹的那顿臭骂影响到。
冬篙师兄眼圈深陷地坐在一旁,一夜不见却是消瘦了许多。
“哈!”
吴妄突然一声大喝,身形由此前的放松立刻紧绷,脚下蹚出无影步,双拳带出奔雷之势,以一双肉拳,打出了霹雳炸响。
冬篙立刻支楞了起来,探头巴望着院中的情形。
秋梨喃喃道:“小师弟的拳,好像……起势了。”
冬篙面色肃然地点点头。
下方的秋老却紧紧皱着眉,看着吴妄在这并不算宽敞的小院上下腾挪,拳脚生风,感受着周遭灵气的流动。
就仿佛,那少年每个动作,都牵扯了一根根灵气凝成的绳索,每一招每一式都如此浑然天成……
吴妄:‘故意卖的这些破绽,也不知够不够。’
也怪他太草率了。
昨天晚上一时兴起,动用了天道推演这些武技,天道推演结束后,直接把这些武技的感悟烙印在了他心底。
整个过程其实只持续了一个瞬息。
毕竟那是天道,掌控了上千条大道,平日里能推演天地间无数生灵的生老病死。
如果天道有灵,估计会对天道首领的这般要求,翻一个大大的白眼。
吴妄身形拔地而起,自空中‘漫步’七八步,而后鹞子翻身平稳跳到地面,双手高举、缓缓下压,一股股灵气自他身周盘旋打转儿,而后化作微风吹向了四面八方。
他还想继续施展拳脚,一旁却传来了老师父的喊声。
“好了,就到这吧。”
秋老抬手自屋内摄来一张木椅,这位喜欢宽松短衫、长裤打扮的老人,端坐在了木椅中。
“青山,你过来。”
“老师,”吴妄向前行礼,面露忐忑。
秋老问:“昨天你师兄师姐教你这些招式时,你有什么感觉?有没有似曾相识之感?”
“弟子未有这般感觉,”吴妄轻声说着。
秋老又问:“那你在施展这些招式时,是否感觉到了体内灵力在自行运转?”
吴妄沉吟几声:“一半是在自行运转,一半是弟子有意驱策,弟子体内关窍尚未全通,有的经脉应该还很狭窄,有时拳脚到了位,灵力被卡住了,这就需弟子提前做好准备。”
秋老缓缓点头,而后抚须沉吟。
这位老先生近来也是心情大好,虽气血日渐枯败,寿元大限似就在不远处,但吴妄拜师后,老先生逐渐容光焕发。
像今日,秋老的胡须还简单扎了起来。
“青山啊,说一说你此刻理解的武道,用词越简单越好。”
“弟子昨夜刚想过这个问题。”
吴妄道:“弟子觉得,武道应该讲究三件事——自身对灵气的容纳上限,灵力对身体的增强,以及应对敌人的技巧。”
秋老含笑点头,温声道:
“武魄之境前,你的这般理解毫无偏差,武者、武师就是增加气力,让自身能容纳更多灵力,用灵力不断滋养身躯。
但青山,迈入武魄之境后,这些都变得不太重要了,重要的是你的魂,是你的魄,是你的胆量,也是你的气势!
你的悟性老师已知晓了,很不错,不过你是学了两遍才掌握,还不能算天才。
真正的天才,是武技看一遍就能领会其精髓,那才是近乎妖孽的存在,明白了吗?”
“明白了,弟子还需不断去打磨这些武技。”
“就是这个道理,你师兄师姐擅自传你的这些武技,你要用半年的时间吃透,半年后若你能在你师姐手中走过十招,为师就提前传授你为师的独门绝技,崩云劲!”
秋老眯眼笑着,吴妄低头行了个礼,道心虽无比宁静,却也很捧场地露出了几分欣喜。
“唉……”
秋老轻声叹了口气:“若你早生十年该多好,为师就有更多时间调教你。”
“老师……”
“不过现在也不差,”秋老笑道,“我让你秋梨师姐和冬篙师兄留在我身边,就是嫌他们资质平庸,出去闯荡会给为师丢人现眼。
你不一样,这个小镇是你的起点,未来的路会直通青天。
为师能帮你武道筑基,已是对为师这最后一程最大的慰藉。
武神大人待我不薄。”
“老师,”吴妄笑道,“弟子定不会辱没老师您的威名。”
“不过武灵之境,有何威名,”秋老道,“搬个凳子过来坐,既然你有这般悟性,能做到武技信手拈来,那为师就多教你一些武技之外的。
今日一讲,何为势。”
“势?”
“不错,武者锻体、养气、蓄势、成威。”
秋老笑道:
“势与你修为高低无关,若一名武帝陷入颓然之势,也如那路边的酒鬼一般无二。
哪怕是刚迈入武魄之境的后起之秀,若能养出自身之势,一个眼神也可吓退同境界那些意志不坚定之辈。
体质、悟性,这些都算是天赋。
势之一字,靠的是你的意志,你对自身的绝对掌控与自信,这就是武道意志的最好体现,也可让你一现身就震惊四方。
为师当真期待,你有朝一日站在十二界那无数武者之前,一鸣惊人、再鸣登天……”
小院中,清瘦的老者笑呵呵地畅想着未来,坐在板凳上的少年侧耳倾听。
那小楼上探头的师兄师姐嘴角含笑,院外的街路上人来人往,叫卖声此起彼伏。
……
“冰神,你莫非觉得,无妄子真的会冒着与烛龙正面对抗的风险,来这里救你?”
天外世界的最中心处。
烛龙盘踞的山岳的边缘,烛龙龙首镇压之处。
火山口内滚烫的岩浆湖中,道道神光撑出了一只浅红色的囚笼,囚笼之中没有什么人影,反倒是有一只菱形的冰晶。
冰晶内,苍雪的元神微微蜷缩,怀中抱着那只神鸟。
帝夋的虚影正在此处负手漫步,注视着那冰晶。
帝夋笑道:“你大概不知吧,你那儿子无妄子,如今正跟昆仑之墟的旧神较劲,你可知那些旧神是什么来路?第一神代的残存,天地之间的格局,都是他们在背后操控。
你可知吾为何选择遁出天地?
其实就是因,那些旧神选中了无妄子。
跟他们对抗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们的积累之深厚,也非一个所谓的天道构架就能抹平的。
苍雪,如今就有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与吾合作,吾如今掌握了烛龙的神躯,又有伏羲的那些大阵之法。
只要让吾回返大荒天地,吾第一件事就是覆灭那些旧神,而后跟无妄子要东野之地,与他划地而治。
交出你的冰之通路,吾就可还你自由。”
冰晶中,那道身影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回应。
帝夋微微皱眉,随后摇摇头,淡然道:“既然这般,等吾与烛龙神魂彻底融合,你也就没有半点价值了。”
正此时,火山之外浮现出了道道水蓝色光华,一条熟悉的大道环绕在此处,似乎在探寻着什么。
帝夋冷笑了声,淡然道:“你这位父亲大人,对你还真是上心,比你儿子靠谱多了。”
言罢,帝夋的身影直接消失不见。
囚笼中,苍雪自冰晶里睁开双眼,嘴角划过少许冷笑,继续怀抱着那只神鸟,闭目养身。
她为何能如此断定?
倒也不是其它原因,纯粹是因有个嗓音在苍雪心底疯狂地喊着:
“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帝夋心眼坏透了,都沦落到这般田地了,还想着诈苍雪大人呢!”
钟的守护,永远都是那么靠谱。
这座火山之外,水蓝色的光华在空中汇聚,凝成了一颗……水球。
那水球冒出了小小的脑袋,脑袋上也是有鼻子有眼,又在水球中探出了手脚,给自己披上了一件斗篷。
这就是天外大名鼎鼎的球、咳,五行源神水神。
“陛下,”水神温声轻唤着,“陛下?”
烛龙的一只龙目慢慢睁开,那浑厚的嗓音也在水神耳旁响起。
“何事?”
“陛下,”水神小声道,“吾那水神府失窃之事,您不是说会给我个说法,这都等了几年了……陛下您该不会忘了?”
“嗯,”烛龙淡然道,“冰神苍雪的本体被窃,应是那帝夋所为,帝夋已逃去虚空,在等吾与你外孙决一死战。”
“这……”
水神小声嘀咕:“可小神感应到,吾那可怜的女儿,好像就在这天地间啊,可能离着这边也不是太远?”
烛龙的龙首微微晃动,慢慢抬了起来,龙目中的神光稍微凌厉了些。
水神打了个哆嗦,叹道:“应该是小神感觉错了。”
“回去吧,蓄养精神,准备大战。”
烛龙缓缓闭上双眼。
“吾掌混乱,必是天地秩序的终结,而后在混乱中开辟出新的秩序,那时吾会放下一切,让诸神与生灵能得到自由。
解脱于秩序束缚的自由。”
“哎,”水神有点费劲地行了个礼,转身慢慢飘走。
烛龙并未注意到,水神离开时,目中一晃而过的疑惑。
‘陛下,怎么突然变了这么多。’
轻叹了声,水神目中满是忧虑,看着眼前这片大部分区域已算祥和宁静的天地,双手双脚跟脑袋缩回了球形的身体中,而后这水球悄然炸散。
只留下了一声叹息:
“去找武神打打秋风。”
火山内,岩浆湖,冰晶包裹之处。
苍雪神魂的额头抵在那只神鸟的额头,微微蹭了蹭。
远在数万里之外,武神治下琉璃神界边缘的小镇之内,正在午睡的小姑娘突然睁开双眼。
金薇眨了眨眼,心底流传着模糊的嗓音,仿佛是在呼唤她,说着什么……
‘不要急躁,一切都平稳,照顾好自己。’
做梦了吗?
金薇掩口打了个哈欠,扭头看了眼窗外高照的太阳,翻身继续睡了过去。
哥回来还早呢,咱也不急着起。
……
半年后。
秋高气爽,白云浑淡,一缕缕凉风催黄了小镇内外的树木枝丫。
正午时,小镇的镇守将军府前人头攒动,锣鼓声甚是喧嚣。
那宽敞的三进院的院门前架起了一方擂台,擂台上有两名武师正在互相摆姿势,虽尚未拳脚相交,但看姿势已是气势汹汹。
人群靠后的位置,扎着两只小辫子的金薇坐在青婶肩上,正跟着人群不断叫好。
看左侧,那中年武师先是白鹤亮翅,而后黑虎掏心,转身一个兔子蹬鹰。
看右侧,那位大腹便便的武师不断呼喝,时而龙卷风摧毁停车场,时而乌鸦坐飞机,鼻息宛若风箱在拉扯,周遭那些镇民连呼厉害。
他们隔着半丈,如此呜呜喳喳了一阵,颇为默契地转过身,对着人群最多的正面拱手行礼。
下方有武师高呼一声:“好!”
几名武者打扮的年轻人开始卖力喊好。
一群镇民见状也赶紧叫好。
武师大人怎么会真的动手打呢?稍有不慎,擦之即死、碰到就伤。
正当镇民们觉得,今年的武师交流也就到此为止,一位挂着长衫的中年男人跳到了台前,对着各处拱拱手。
“诸位朋友,我是冬篙,平日里在镇子上虽然不太走动,但勉强也算是一名武师。”
冬篙话语落下,忽然侧身甩出一记鞭腿。
就听啪的一声巨响,宛若晴天霹雳,好似雷雨天砸落了滚地雷。
不止这数百围观的镇民,便是那几位武师,连同此地的‘镇守将军’都被镇住了。
这几个武师自然知晓,镇子上住着的秋老是个大人物,这冬篙是秋老身前侍奉的徒弟,但他们当真没想到,冬篙的本领竟……比他们几个年轻时加起来还要厉害。
一想到他们之前在酒宴上,与这个冬篙聊天胡侃,几位武师多少有些坐立不安,老脸都有点泛红。
冬篙笑道:“今日借着这次机会,咱们把镇子上正在修行的年轻人聚在一起,让他们比划比划,拳碰拳、脚对脚地较量较量。
家师给出了一点彩头——千年份凶兽提炼出的精血一滴!”
冬篙将手中玉瓶高举:“这精血若吞服,可增三牛的气力!”
那几名武师对视一眼,目中都有些意动。
他们之前听说秋老要给点好东西,本没太在意,以为顶多是一些兵刃之类的,赏给孩子们玩耍。
万不曾想到,竟是凶兽精血,还是千年份的凶兽精血,这可是初阶武者的大补之物!
两名武师匆匆跑去了府门内,拉过各自的徒弟、子嗣叮嘱。
吴妄此刻自是也在此处。
老师拿出一滴凶兽血,就是为了让他体会体会,与人争斗是什么滋味。
这份兽血,吴妄本是要拿回去的,但老师给了他一个相对苛刻的条件。
“要想赢,先学输,你这一场不能赢,也不能输,且只能用一个武技。”
秋老说这话时不断轻笑,表情略有些得意,仿佛在说‘小样,为师还治不了你’。
今天之后,老师就会传授绝技崩云劲,虽然这般考验有些奇怪,但吴妄还是要全力以赴。
吴妄其实明白老师的用意。
不能输也不能赢,就是让他去逼平对手。
在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小镇上,得罪人总归有些不美,老师这是在教他如何韬光养晦、如何遮掩自身锋芒。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镇子上的比较看似是武道伤的较量,归根结底还是人情世故。
老师的智慧,果然非同寻常。
就听府门外的擂台上传来一声:
“师弟,上台来吧!你今天的对手可不简单!”
吴妄提了口气,迈步就要朝外疾走,但他刚走没几步,一旁就传来了几声呼唤。
“兄弟!”
“大哥!大哥慢点大哥!”
却是那几个镇上修行的少年凑过来,躲在门板后,正对他小声招呼:
“兄弟,等会上台下手轻点啊,我们都不经揍!”
“家师说了,兽血虽然好,但秋老的徒弟我们肯定打不过。”
“大哥温柔点,回头请大哥你吃饭!镇上最好的酒肆,我偷我爹最好的酒!”
吴妄道心抽搐了几下。
不是,今日不是他的成名的第一战吗?怎么就!
感情刚才那俩武师跑过来,是让他们的弟子别被兽血蒙蔽了双眼,要清晰地认知彼此之间的差距。
“各位放心。”
吴妄嘴唇翕动,左手背负在身后,给他们竖了个大拇指。
那几个少年顿时松了口气,对吴妄不断拱手。
而后吴妄一个健步跳了出去,稳稳当当地落在冬篙师兄身旁,对着四面拱手示意。
“好!”
山叔那破锣嗓门一开,吓得不少小孩眼圈发红。
“哥!”金薇用力挥着小手,“要赢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