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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弃努力的五十六天:

二皇子妃其实也给不出闻罪多少真相, 但至少她给了两个关键点。

一, 二皇子确实是突然疯的, 毫无预兆。

在外人看来, 二皇子会发疯, 是因为受到了强烈的刺激。

他先是娘死了, 后来, 爹又中风不管事了,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他一生机关算计、汲汲营营, 受尽了当宠妃的亲娘所带来的荣宠与便利,到头来,却反而要看着最不可能的对手登顶, 不要说仰人鼻息了, 能不能继续活着还是个问题……是个人,就受不了这样的困境, 只不过, 二皇子受不了的更纯粹一点, 他直接疯了。

而从二皇子随后每日咒骂不休的疯言疯语里, 好像也无不佐证了这一点, 他求皇位而不得,所以他变成了一个失心疯的疯子。

但是, 二皇子妃作为与二皇子朝夕相伴的人,却很清楚二皇子不是这么疯的。他疯之前, 该受的刺激都已经刺激完了, 他是有点接受不了,却不至于疯。

二皇子当时的情绪,更多是的不甘心,意难平。

他披头散发,赤脚走在廊下,手中提着一坛酒,浑身散发着阴郁的醉气。谁上前来劝,都要被他推开,轻则咒骂,重则毒打。

二皇子妃永远忘不了,二皇子那一晚的丑态,他们共同的孩子,被吓的都不会哭了。

月光下,二皇子一晃一斜的向前走着,身后的来路上,淅淅沥沥的滴洒着上好的陈酿,他也浑然未决。直至,他像野兽一样,发现了庭院斜对角,与他遥遥相望的二皇子妃。那个时候二皇子妃已经穿上了孝服,为她的婆婆戚贵妃。

二皇子抬手,指着二皇子妃,本想要破口大骂的,直至他看到了缩在二皇子妃臂弯之中的一双儿女。二皇子的眼睛微微一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他怨天尤人,比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还要幼稚,但他却不会真的在孩子面前伤害他们的母亲。

第二天,昨晚还特别正常的二皇子,一夜酒醒,就不认识人了。

二,二皇子妃确实是知道,谁是那个会催眠的大师,因为正是她引狼入室,听信了徽王妃之言,把那人请进了宫门。

二皇子发疯前夜,最后见过的人,就是住在客房的大师。

二皇子妃心中,对此多少也是有过揣测的,只不过因为一些个人原因,她最终没选择和任何人透露这件事。

闻罪来时,二皇子妃本也想要继续装傻的。

但闻罪却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一上来,就用了她最没有办法拒绝的利诱。

“你真的可以保证,会对我的孩子一视同仁?”二皇子妃对儿子是有愧的,总觉得是因为她,才害得他与本应该属于他的皇位失之交臂。

“这点容人之量我还是有的。”闻罪是个神经病没错,却也是个最讨厌连坐制的神经病。

“和对五弟未来的孩子一样?”二皇子妃再一次强调,她并不会那么容易上当。

“如果你继续浪费我的时间,有可能就会不一样了。”闻罪不耐烦的眯起了一双凤眼,那代表着他已经到了极限。

要不是如今有戚一斐在,哪里轮得到二皇子妃,来和他提条件?

“我只是想求您,能给孩子一个公平的竞争机会,别无他意。我也一定会教好孩子,今日一切,都是他父王咎由自取,与旁人无尤。”二皇子妃很会看人脸色,态度立刻软和了下来。她很明白怎么说,才能戳中闻罪的软肋。

闻罪当年困于皇后旧宫时,想求的,也不过就是这“机会”二字。

闻罪自负不输给自己的任何一个兄长,可是他的生父,却连读书识字的机会都没有给过他。甚至若没有戚一斐两次相救,他也许早已不再人世。

“君子一言。”闻罪居高临下的看着二皇子妃。

“驷马难追。”二皇子妃直视回去,接住了闻罪的话。

天边一轮皎洁的明月,垂下清冷的银辉,好似嫦娥为人间蒙下了一层娟纱。

二皇子妃终于舒展了双眉,再一次恢复了当年小女儿的柔美。她对闻罪真正意义上的跪了下去,发自肺腑,再真心不过。

然后,二皇子妃便把她知道的最后一点东西,都告诉了闻罪。

等说完之后,也不需要谁来开口,二皇子妃就已经主动起身,走回了睚眦宫内。宫装摇曳,步钗晃动。朱红色的扇门,在她的身后一点点合上,就像是关住了一个旧去的时代。站在门外的人,听到了里面二皇子大呼小叫的声音:“娘子,娘子,门外有什么啊?”

“有洪水猛兽,有吃人的妖魔。”二皇子妃回答。

戚一斐依稀好像还听到了二皇子赶忙上前,拉走二皇子妃的脚步声:“那我们不要再出去了,我好害怕,连靠近也不要再靠近了!”

“好。”二皇子妃的声音已经很缥缈了,直至再也无法入耳。

戚一斐怔怔的看着睚眦宫的门钉,这里他过去不知道来过多少回,如今猛然发现它竟是如此陌生。

最终,戚一斐长叹了一口气,二皇子妃是个好的,就是二皇子不知道珍惜。

“你真觉得她很好?”闻罪转身,在与戚一斐慢步回重华殿的路上,说起了二皇子妃。他对他的这个二嫂,明显有着和戚一斐不一样的见解。月光下在不甚宽广的宫墙过道下,拖出了长长的暗影,闻罪与戚一斐的影子交融在了一起,再难分清谁是谁。

“怎么?”戚一斐诧异回头,开始一边倒着走,一边继续与闻罪面对面的闲话。

闻罪有点担心的上前,却并没有阻拦戚一斐的动作,只是替他张目。闻罪还亲自从丁公公手中提过四面绸绢的描画宫灯,照亮了戚一斐身后的路,确定了不会突然有什么小石子,来绊倒戚一斐,给戚一斐上一堂形象生动的名为“为什么我们不能倒着走路”的课。

“她为什么要把那大师请过府,你考虑过吗?”闻罪问。

戚一斐一愣,连倒退着走路的步子都停顿了一下。对啊,最一开始,徽王妃是用什么理由,才骗的二皇子妃主动请入了恶狼呢?

当然是和徽王妃当年对徽王世子,差不多的思路啊。

二皇子妃宁可有个傻子丈夫,也不愿意看着他继续花天酒地,为了权利,连比自己小那么多岁的表妹都不放过。

只不过,徽王妃当年是单纯请人给儿子“治病”。二皇子妃就要更倒霉些了,这大师已经被徽王收买,并效命多年,他来,就是为了催眠二皇子,只是失败了。没给二皇子妃一个傻丈夫,直接给了她一个疯丈夫。

二皇子妃倒是最后选择了与二皇子不离不弃,却也让人唏嘘。

“二嫂,大概是开心的吧。”闻罪身后的影子,正路过墙檐的一角,仿佛魔鬼长了角, “换我,我就会很开心的。”

那笑容里,竟真的带上了一丝诡异的甜。

我得不到的,就谁也别想得到!

现在这个疯子模样多好啊,再不会有人惦记他,他也不会去惦记别人,虽然不够听话,但至少可以牵制。二皇子妃就像是有了一个专属的玩偶,一个偶尔还会想起她,喊她一起吃烧烤的人偶。

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吹来了一阵晚风,让戚一斐忍不住环起自己,搓了搓两臂。

“冷吗?那我们还是乘辇回去吧。”闻罪再一次变成了那个戚一斐所熟悉的闻罪,会关心人,会笑的很好看,还会……很温暖。

别问戚一斐是怎么知道闻罪在这种冷天气里很暖和的。

又是一日清晨,戚一斐醒来时,闻罪已经派密探,顺着大师这条线,去追查真相了。等闻罪忙完早朝回来,正看到戚一斐在试新衣。

马上就是“登极仪”了,也就是登基大典。

“登极仪”是大启才特有的说法,确实是登“极”,不是登“基”,取义登峰造极之意。

所有有幸与会的王公,都要穿上自己所拥有的服饰里,最正式的礼服。

戚一斐的袍子,更是直接和闻罪的龙袍冕服一起制作的。戚一斐刚刚晋升为亲王,很多符合身份的服饰都要重做,几种服饰同时赶工,总要分出个轻重缓急。最先缝制出来的,也就是戚一斐如今在试的,就是在登极仪上会用到的冕服。

其实之前,尚衣监的主管太监,就已经亲自带人,来给戚一斐量过并试过好几回了。今天是最后一次,进行微调,争取让一切做到完美。

冕服是大启所有服饰里最为讲究的,主要由冕冠、玄衣、白罗大带、素纱中单等构成,讲究在全身上下最关键的部位绣纹,日月星辰以及龙纹,无所不包。是礼服的一种,但却不是所有礼服,都可以被称之为冕服。只有出席“登基仪”这种最高级别的场合穿着的礼服,才能被称之为冕服。也不是什么人的礼服,都能被称之为冕服,至少得是士大夫以上。

皇帝的冕服上黑,下朱,用搦玄、狝缯为料,,量身裁体制作而成。头上戴的就是秦朝那种,总让人怀疑皇帝需要撩开,才能看清楚人的,有十二旒五色珠的冕冠。

戚一斐只是看着,都替闻罪累的慌,更不用说闻罪要这么挺胸抬头的戴一整天。

亲王服和皇帝从样式上来说差不多,除了衣服上的十二纹章,降等成了九纹章,头上的十二旒变成了九旒,以及最重要的,上衣由黑色,变成了青色,

两人一同穿上冕服,站在等身的铜镜前,一高一低,一前一后,正似一对再般配不过的情侣。

闻罪亲手为戚一斐,整理起了层层叠叠的衣领,顺便和戚一斐分享着他今日遇到的趣事。

闻罪和戚一斐总是有着说不完的话。以前,闻罪看见凑在一起就说个没完的小情侣,总是不能懂,他们怎么会如此话唠,如此腻歪。现如今他自己经历了才明白,因为遇到所爱之人后,哪怕是在路边看到一朵寻常的小花盛开,都会恨不能回去与他分享大自然的美妙。

“狸奴今日被人参了。”闻罪道。

“哦,他干什么了?欺男霸女?目中无人?”戚一斐挑眉,并不为好友被参而担心,因为……被参,才是内阁的常态。当你做到了天下读书人都想做的白衣卿相时,你就要做好成为靶子的准备。一个内阁的一生,不被参个几百次的,根本算不得完整。

用戚老爷子的话来说就是,你都当了他当不了的大人物了,可不得给他一个发泄的渠道嘛。

“都不是。”闻罪摇摇头,“有人参他,面容俊美,与西北军的军师有琴师,当街拉拉扯扯,还曾被人目睹邀有琴师过府一叙,当夜却并没有离开。有人揣测他们,那一晚是同榻而眠。”

戚一斐还没听完,就懂了,差点笑疯了。这是在暗示有琴师和傅里在搞断袖?这也能参?

“我觉得参的人脑子有病,就回了他四个字——干卿底事?”闻罪冷笑,什么时候,别人的性向,也能成为被参的理由了?别和他说什么有违人伦,政斗、宫斗毫不手软的时候,也没见这些大臣想起什么人伦。

戚一斐差点把他还没有固定好的帽子,笑的掉下去,还是闻罪给他扶正了。顺便的,闻罪这才想起来问:“发现了吗?”

“嗯?”

“我让人在袖子里绣了一些,小惊喜。”

戚一斐脸色一下子就红了,他自然不可能没发现,一穿上身他就摸到了。他的衣裳大袖内侧,绣着闻罪的表字。想必闻罪的冕服里也是一样的。虽然没写姓,只有字,还是让戚一斐觉得羞赧。闻罪一个古人,为什么比他还会玩?

“这样在登极仪上,我就能够勉强忍耐,与你分离那么远了。你呢?”

“我?什、什么?”戚一斐吞咽了一口口水。

“你会想我吗?”闻罪步步紧逼。

“你就在我眼前,我会一直看着你啊,怎么想?”戚一斐嘴硬。

“嗯,那你可要一直、一直,看着我。”闻罪却有着全新的解析角度。他从戚一斐的身后环住戚一斐,对着脖颈微微呵气,看着镜中戚一斐因自己而战栗难耐的样子,满意极了,戚一斐是属于他的,只能是他的,“我也会一直想着你。”

戚一斐脸颊都快要红透了,但最终还是悄声又足够坚定的说了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