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熄灯躺好,柳福儿忽然从床上蹦起来。
她跳到窗边,扯过衣裳,去摸衣襟。
被水打透的衣裳湿漉漉的,针脚整齐的衣襟边有隐约凸出一点痕迹。
柳福儿伸手一摸,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她重新点起灯盏,小心的把藏在那里的信拿出来。
水已将信纸彻底泡透,此时已全粘在一起。
柳福儿随手扔了衣裳,将信万分小心的揭开摊平。
橙黄色的信纸上,字迹已经大半模糊,只有寥寥几个尚且还能瞧出模样。
柳福儿端量半晌,最终幽幽叹了口气。
这或许就是天意。
在她悸动的时刻,动摇的转瞬,提醒她,她与梁二其实并不合适。
柳福儿熄了灯,重又躺下。
望着随风浮动的床帐,她却没有了睡意。
天边渐渐露出点白色,外面陆续传来走动的声音。
周小六试探的来到门边,轻扣两声,道:“大郎,你醒了吗?”
“有事?”
柳福儿赶紧起来,拿了已然半干的衣裳和绷带。
周小六道:“杜五被押在下面,该怎么办,你给句话。”
“这事我说管什么用,你去问参军,”柳福儿边说,边快速缠绕绷带。
周小六偷摸看了眼周围,见没人,就又敲两下门,道:“一两句话数不清楚,你开开门,让我进去。”
柳福儿将绷带尾端掖好,捞了里衣套上,才披着外衫,把门打开。
又在周小六进来的瞬间,背过身,把衣服摆弄整齐。
周小六做贼样的溜进来,赶紧把门关上。
柳福儿听到动静,转过头,道:“你这是做什么?”
周小六听到外面没有动静,轻吁了口气,道:“你昨晚遇险,参军发怒,要把杜五生剁了。”
柳福儿抿嘴。
昨晚惊险的一幕再次历历在目,杜五的凶残,让她毕生难忘,要不是她当时突生机智,直接跳水,这会儿她怕是凉透了。
周小六又道:“杜家在淮南是势力不小,杜五是杜家家主的嫡幼子,若真要他命,梁家跟杜家肯定结仇。”
“那你要我怎么做?”
柳福儿蹙眉。
梁家此时主力还在北边,乱军又在中原一带乱窜,如今全靠淮南牵制。
如果与淮南交恶,除开陡添一个敌手,并没有什么好处。
只是想到要去给想要杀害自己的恶人说情,柳福儿心里很是别扭。
周小六又在旁拍着胸脯,“咱们梁家也不是好惹的,他敢出手,咱们也不能就这么过去。该怎么出气,你只管说话,我绝不含糊。”
“行了,”对他的慷慨激昂,柳福儿半点也不感冒。
她斜他一眼,道:“少跟我耍嘴皮子,再说参军都把人砍了。”
周小六被识破心思,只嘿嘿的笑着带她去甲板后面的桅杆处。
杜五被五花大绑的捆在杆子上,动也动不了。
梁二把佩刀架在杜五的脖颈上,歪着脑袋也不知在说着什么。
“参军,”柳福儿眼见杜五肩上鲜血再次流出,急忙叫了声,并快速奔来。
梁二扭头见是她,不由皱眉,“你怎么来了?”
柳福儿瞄了眼杜五,拉他去一旁,道:“算了,待会儿随便找个阜头,把他和那些护卫扔下去吧。”
“就这么便宜那狗奴?”
梁二很不甘。
柳福儿笑道:“他们此行是为了粮,如今都被我们劫了,你还想要怎样?再说,我不也没事嘛。”
梁二看柳福儿红润的小脸,柔声道:“昨晚睡得可好?”
柳福儿目光一闪,想起晕染成一片墨迹的信,躲开他的视线,微微点头。
梁二还想再说,柳福儿已侧身转开,吩咐周小六靠去岸边浅滩,把人搁下。
梁二望着柳福儿背影,深吸口气。
此时才刚离开武安,距离边关还远,他还有时间,不能操之过急。
货船悠悠,来到接近浅水的地方,周小六和郑三一手提一个,跟扔饺子似的,把杜五、徐家护卫以及船主全都扔了下去。
杜五还被绑着,掉入水中,只能眼睁睁的沉底。
好在徐家护卫们还不算迟钝,才一站稳,就七手八脚的把人捞出。
当解脱桎梏,杜五挣扎着站起,遥望远去的货船,咬牙道:“这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他面容扭曲,整张脸都被揍得变了形。
徐家护卫对视片刻,有人道:“杜郎君,郎君那边如何交代?”
杜五眯了眯眼,斥道:“我等誓死护卫,然寡不敌众,又能奈何?”
护卫们垂下眼,杜五道:“怎么,莫非要我跟郎君说,是我没用,护不住粮食?”
他道:“我被罚了,与你们有何好处?你们以为这样就能逃过罪责?”
护卫们沉默片刻,其中有一人上前拱手道:“实在是梁家人多,不敌也属无奈,郎君为保货船,险些丧命,这些都是我等亲眼所见。”
杜五眉头微动,转眼看其他人。
众人赶忙拱手,以示都是此意。
杜五满意的微勾嘴角,搭着适才说话那人肩头,踩着淤泥,费力的上了岸。
那护卫将杜五的乌皮短靴脱下,仔细的去掉淤泥,复又帮他蹬上之后,才道:“杜郎君,这会儿还有些时间,要不咱们就在附近转转,或许还能再买些粮呢。”
“是要买粮,不过他也不能放过,”杜五望着货船远去的方向,狠咬几下牙,指了身边的护卫道:“你顺水往南,遇到乱军就做畏敌状,把梁二行程告知。”
他道:“我就不信了,这么肥的鱼,他们会不咬钩。”
护卫们侧目睨了杜五一眼,又在他看来时,转开眼。
而被吩咐差事的护卫则是脸色大变,乱军之流他虽然没见过,但他们的穷凶极恶已被经历过的护卫口口相传。
而今杜五吩咐他孤身前往,那他还有命回来吗?
杜五见他不动,便瞪眼,道:“你想违逆军令?”
那护卫摄与他的气焰,只得往就近的村子行去。
杜五又坐一会儿,才挣扎起身,不慎扯动伤处,他抽着凉气,呵斥道:“都傻了,不知道扶我去给郎君传信?”
护卫们俱都不敢吭气,老实的随他往人烟聚集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