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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

羲文头也不回逃出乌蛮人的寨子,直接跳入海中,游向对岸。而当日有人看见太胥冲向火球,实则冲过去的人是羲文,被烧死的亦不是他们两人,只是太胥而已。

羲文这一走便是数年,他谋划多年,直到今日才终于重回故土,便是为了寻仇而来。仇,是他与泉中圣物的血海深仇!

羲文突然笑了起来,一步步走向苏既明:“你来了,我大哥也来了吧?他在何处,在外面拒敌么?”

苏既明迅速后退,警惕地盯着他的动作。

然而他这种试图反抗的情绪在羲文看来只觉可笑,他身形一晃,已逼到苏既明面前,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羲文动作极快,力气极大,苏既明肉体凡胎,想要反抗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被羲文掐着脖子提了起来,双脚悬空,呼吸受阻,他拼命蹬腿试图挣扎,羲文的手却如同铁钳一般纹丝不动。一直以来,他在苏既明面前只是隐藏了自己的力量罢了,他跟羲武有着一样的血脉和神力,对付几十个苏既明都是轻而易举。

羲文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苏既明越来越红的脸:“那东西邪门得很,我可不敢再去拿了。你说,我要是杀了你,我大哥会不会为了救你把那东西取出来?”

苏既明张大嘴巴试图呼吸,却是一口气也吸不进去,肺憋得生疼。力气从他的身体里流失,眼前一阵阵发黑,心中绝望的情绪也愈来愈浓。

突然间,他脖子上的束缚力消失了,竟是羲文主动将他放了下来。

“我差点忘了,我大哥是不是为了植了情蛊?我若是杀了你,他也活不成了,那可不大好。”

苏既明倒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脖子拼命呼吸,好容易才缓上一口气来。羲文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令人发指的疯子!

突然,一个惊讶而清脆的女生在苏既明身后响起:“羲……羲文?”

苏既明挣扎着回头,突然间又如同被人当头锤了一棒子,脑仁一阵剧痛——本该已经离开的豆子竟然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豆子见众人都走了,而苏既明却不走,她放心不下,去而折返,想要让苏既明跟他们一起走,却不曾想,竟然看见了一个已经死了许多年的人。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缓缓眨了几下,并不是幻觉,站在那里的人的的确确就是羲文。

“你快跑!”苏既明哑声叫道。羲文已经疯了,他完全不敢想象羲文还会做出怎样丧心病狂的事来!

豆子的目光在神情冷漠的羲文和苏既明之间转了两个来回,又看到地上被拼凑的枯骨,突然间大彻大悟,愤怒道:“羲文,外面那些人难道是你带回来的?”

“好久不见。”羲文大大方方承认,“是我带来的,我回来拯救你们这些食古不化的蠢货。”

豆子怔了片刻,因愤怒小脸涨得通红。她冲上来,挡在苏既明的面前,依稀是要保护苏既明的模样。她张开鲜红的嘴唇,正要把羲文骂个狗血淋头,然而她只发了个音就戛然而止——

羲文的用匕首精准地刺破了小姑娘的心脏,然后漠然地拔了出来,鲜血瞬间喷涌而出,豆子温热的血溅了苏既明一身。她缓缓倒下,美丽的脸庞因为痛苦和震惊变得扭曲,这是这个活泼善良的姑娘留在世间最后的模样。

羲文的语气轻快而愉悦:“死的人越多越好。死了更多的人,就会有更多人帮我把那东西给拿出来。你说是不是,苏大人?”

☆、 第四十章

苏既明看到胸口汨汨往外冒着血的豆子,悲愤得简直要疯了!他捡起掉在地上的刀,不管不顾狠狠朝着羲文砍了过去!

羲文偏头一让就避开了他的刀锋,两指夹住他的刀锋,轻轻一别,长长的刀刃竟然碎成了数段!

苏既明仓惶间将手中带着半截断刃的刀柄朝着羲文掷去,羲文一挥巴掌就打开了。

苏既明心中又急又痛,真是恨不得扑上去将羲文撕碎,然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他甚至连伤羲文一根汗毛的能力也没有,就像砧板上一块待割的肉。他真真是恨极了!恨他没有羲武那样强大的能力,恨他眼睁睁看着豆子死在他面前却不能救,恨他不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幸好羲文暂时没有要杀苏既明的意思,苏既明的命和羲武的连在一起,苏既明死了羲武也活不成。他看了眼地上死不瞑目的豆子,转身走了。

苏既明心中警铃大作。羲文疯了,他想杀更多的人,只要人们相信圣物真的能够复活死人,死者的亲人朋友们总会有些个不甘心的打圣物的主意,羲文便只要坐享其成便行。幸亏他刚刚将留下的乌蛮人都支走了,应当暂时不会有更多人受害……不!还有苏砚!

苏既明方才与苏砚分开了,幸好苏砚没有追上来,要不然撞上羲文,他就惨了!然而羲文此去搜索寨子,一旦遇上苏砚,苏砚也是凶多吉少!苏既明立刻强忍着疼痛爬起来,冲回去寻找苏砚。

“苏砚,苏砚你在哪里?”苏既明一路跑一路轻轻地喊,然而他一路往回跑,一直跑到他与苏砚分开的地方都没有见到苏砚的影子。

这可把他急坏了,担心苏砚已经落入了羲文的手里。火势烧得越来越凶猛了,更多房子着了火,不少房子已烧得坍塌了。他心急如焚,加快了寻找的脚步,没多久,他又回到了圣泉水附近。

终于,他看到了苏砚。

苏砚不知缘何来到了这里,他站在泉水边,腿向前迈,依稀是个要跳下去的模样,然而他又并没有下去,时而前倾时而后晃,那模样简直像是中了邪,自己跟自己角着力,看起来诡异极了。

苏既明大吃一惊:“苏砚,你在干什么?!”

苏砚回头看了苏既明一眼,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公子……对不起……”

苏既明冲上前去,一把拉住他:“你怎么了?”

苏砚挣扎起来,伊始还是小幅挣扎,后来便越来越大力了。苏既明不明所以。正待松手,却被苏砚用力一推,他猝不及防,跌跌撞撞后退了两步,险些摔倒在地。

“苏砚!”苏既明惊诧地大叫一声——苏砚一头跳进了圣泉水里!

苏既明迅速跑到泉水边,只见苏砚的身影正在快速下沉,是他正在向下游动。他们年少时常常会一起去河边玩耍,因此两人的水性都不算太差。

苏既明心里顿时咯噔一声。苏砚想干什么?这圣泉水底下有什么?便是那藏在泉眼中的圣物了!可是苏砚怎么会对圣物出手?

苏既明陡然生出一种不安的感觉。苏砚刚才好像在跟什么无形的东西做斗争,是什么?他是绝对不可能做出对不起自己的事的,可他那句对不起又是什么意思?是说……他身不由己?难道他被人控制了?

眼看苏砚又下潜了不少,再这样下去真让他游到泉眼处就糟了!苏既明没有时间多想,亦没人能帮他,于是他一头栽进水中,朝着苏砚游了过去!

圣泉水十分清澈,即使在水中睁着眼睛也不觉得眼睛刺痛,因此苏既明看得十分清楚,一路追赶着苏砚。苏砚一开始游得并不算快,然而发现苏既明追下来之后,他加快了速度。苏既明也只得愈发地费力追赶。

这圣泉水大抵因为太过澄澈的缘故,看着并不很深,实际往潭中游去越来越深。苏既明和苏砚到底不是海边长大的,水性再好也有限,下潜了两三个人的高度之后,苏既明已觉周围水压增强,胸口闷得厉害,四肢摆动越来越费力,肺中残存的空气已被挤光,很难再继续下潜了。

苏砚显然也变得吃力了,游动的速度放慢下来。

一主一仆在水中苦苦挣扎着,水下强烈的浮力托着他们的身体往上升,他们笨拙艰难地挣扎,每下潜一寸都是一种致命的折磨。苏既明感觉仿佛有人在他耳边用力地敲响着战鼓,又仿佛有人用锥子扎着他的耳朵,耳中嗡嗡的鸣响声和耳膜的剧痛让他意识都变得模糊了,视力也跟着下降,他时时刻刻都觉得再坚持片刻他就一定会昏厥,然而看到前方的苏砚还在挣扎,他又如何能放弃?到了此刻,苏既明已能确定,苏砚当真就是冲着圣物去的!

这时候,他们都可以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个黑黑的洞口,那大约就是圣泉水的泉眼了!

为了能够减小浮力、潜到深处,苏既明下水时连一口气也不敢攒,此时已是穷途末路,脑袋和胸口疼得要炸开,致命的痛苦让他强烈地想要上岸喘口气。可是苏砚还在挣扎着朝那洞口游,很快就要碰到洞壁了。

有太胥血淋淋的例子在前,苏既明如何能让苏砚去碰那可怕的东西?他咬牙硬撑着,摆动已经近乎僵硬的四肢,拼命挣扎着靠近苏砚!

苏砚像条濒死的鱼一般苦苦挣扎着,他的痛苦丝毫不比苏既明少,然而他却没有任何要放弃的意思,仿佛他已经失去了求生的本能,拼死一搏——他被比他的意志更强大的东西控制了,控制他的人根本不在乎他的生死,不惜一切代价要它取出泉眼里的东西!

苏砚终于碰到了洞壁,立刻用手扒住,克服了水压稳住身形。苏既明只觉自己的身体如同灌了铅,他奋力向下游动,然而胳膊腿脚摆动的幅度几乎已是微不可见。意识越来越模糊,眼前的世界也变得浑浊,他再无法坚持,身体开始不自觉地上浮了。

苏既明闭上眼,强烈的疼痛和疲惫感已经将他击垮。他的意志到达极限了。

决定放弃的时候,他勉力重新将眼睛睁开,看他的小书童最后一眼。苏砚扒在泉眼的入口,正看着他,神情绝望而愧疚。他的眼神直击苏既明的内心深处,让苏既明猛地瞪大眼睛!

突然间,一股强大的意志力重回苏既明的体内!

苏砚陪伴着他,整整十年了。那时候他身边有很多人伺候,苏砚不是最伶俐的,也不是最能干的,甚至有时还显得笨拙,常被府上其他伶牙俐齿的下人逗弄。他从来不会为自己的事生气,但若是谁敢对苏既明有半点不利,他会立刻张开自己那张不算利的牙口扑上去撕咬。他心里好像没有自己,随时随地可以为苏既明挺身而出抵挡一切责难。他忠诚得近乎执拗,而苏既明也从来没有将他当成一个下人,而是亲人——并且是他在这世上剩下的唯一一位亲人了!

到底是谁,把他的苏砚变成了这幅模样?!

无名的力量充斥了苏既明的全身,他奋力向下划去,转眼就到了泉眼的入口。苏砚的脸色已经憋得青紫,但他始终没有半点要放弃的意思,他并不需要意志力来支持,因为陌生力量对他的掌控已远远超过了他的求生欲,榨干他身体里全部的力量。

苏既明一把抓住了苏砚的胳膊。在水中他没有办法说话,只能用眼神恳求,渴望苏砚能听到他心底的呐喊。

苏砚!求求你,放弃吧!跟我走啊!!!

☆、 第四十一章

羲武归来之后,曹昆再难从乌蛮人身上讨到什么便宜。冲锋的官兵一片又一片倒下去。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像乌蛮人这样能够操纵风雨的敌人,本就心怀畏惧,后面的官兵看着自己同伴们倒下,不愿再上前送死,甚至开始后退,造成阵地一片混乱,不少攻坚设置被自己人冲垮,军心完全溃散。

曹昆看得出羲武的力量是有限的,并且已经所剩无几。士兵们自乱阵脚让他火冒三丈,大声吼道:“冲!不要退回来!全都给我冲上去!”

然而主帅的命令根本无法压制士兵们怕死的畏惧,人们依旧在不断地往船上逃。

曹昆气急败坏地抓住一名逃回来的兵长,骂道:“叫你冲上去!带着你的人去杀!你想违抗军令吗?!”

那兵长战战兢兢道:“那人是个妖怪,我不想去送死啊!”

曹昆气得拔刀就要把他砍了,来个杀一儆百。那兵长见状立刻挣扎着从他手里逃走了。士兵们如潮水一般涌上来,挡都挡不住。眼见颓势难挽,曹昆只得将刀收了起来,下令道:“收兵!撤!”

羲文下落不明,战局又一片混乱,他不得不暂时撤退,以免加大伤亡,待重整旗鼓之后重新再冲锋。

数量战船拔锚之后缓缓驶离了海岸,羲飘看着身边族人们的尸体以及被血染成红色的海,心中极痛且怒,冲上去要追,却被羲武拦住了:“别追了,先进去看看族人们怎么样了。”

他消耗不小,此时也已是强弩之末,即便乘胜追击也讨不到任何便宜。寨子里起了大火,他不知道族人们怎么样了,也不知道苏既明怎么样了,比起跟朝廷派来的官兵算账,眼下还是先确保众人的安危更重要。

羲武让其他人继续在海岸边守着,一旦官兵卷土重来立刻通知他们,自己和羲飘进了寨子查看众人的情况。

进了寨子,触目所及尽是一片火海,郁郁葱葱的树木与经过岁月洗礼别具韵味的木屋此时都已化成一片焦土。这是他们从小生长的地方,承载了他们几十年的记忆与陪伴,而如今,都已不复存在了。

“啊!!!”羲飘愤怒地大吼起来。

羲武脸色青白,拳头捏得紧紧的,一言不发地向前找人。

“豆子,豆子你在哪里?”羲飘大喊着自己妻子的名字。

整个乌蛮族的寨子里只有火烧的噼里啪啦声,嘈杂声混合着诡异的宁静,羲武和羲飘都愈发不安,加快了脚步焦急地寻找着本该躲在寨子里的人们。

突然,羲武停下了脚步。前方不远处就是老椰树,他看见椰树下有什么东西,眯着眼瞧了瞧,突然眼神一紧:“豆子!”

羲文顺着他所视的方向看过去,亦看见了躺在椰树下的豆子。他立刻箭步冲了过去,然而在距离豆子五六步的地方放缓了脚步——他看到了豆子身下被血染得发黑的土地和她那失去了血色僵硬的脸,不可思议地轻声叫道:“豆子?”

突然间,巨大的恐惧笼罩上他的心头,他失去了勇气,竟不敢靠近自己的妻子。

羲武走了过去,弯下腰将手轻轻放到豆子的脖子上。片刻后,他摇了摇头。他有能力治病救人,然而人死灯灭,他没有逆天的本事将死人救活。

羲飘依旧站在几步开外的位置,全身的力气被人抽空,他对着豆子的尸体跪了下去,声音发颤,不可思议地问道:“她……怎么了?”

羲武神色凝重地检查着豆子的伤口:“她……被人杀了,有人闯入了这里。”

羲飘膝行着缓缓上前:“不……不可能……豆子死了?不可能的……”

羲武的眉头皱得紧紧的。豆子被人一刀捅进心口直接毙命,杀人者力气不小,刀法很准,难道是有官兵越过了他们的防线进入了寨子?然而他们为了保护寨子里的人用蛇虫将寨口封得死死的,寨子里的火是被攻城器投掷的火种点燃的,苏既明身上带着他给的驱散虫蛇的坠子才能带着苏砚进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轻轻放下豆子,站了起来:“我去找其他人。”

“天涯……”羲飘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满含着恨意,激动道:“是天涯!这些官兵就是他引来的!他杀了豆子!我早就说过,他会给我们带来灾难!”

“不是他。”羲武注意到了老椰树下的一块土色和其他地方不同,显然是被人翻动过了。而那块地方,正是他亲手埋下太胥尸骨的地方。他立刻绕到树后,看到了太胥那副被拼出来的骨架子。他握紧了权杖,一字一顿道,“羲!文!”

羲飘听到羲文的名字不由一愣。羲武回来的匆忙,还没来得及解释有关羲文的事,他并不知道羲文还活着的事。

“有人!”羲武感觉到有人靠近,立刻将权杖指向来人的方向!

火海中,一名穿着祭祀袍的年轻人走了出来。他周身带着冷冷的水汽,毫发无伤地穿过火海,出现在羲武和羲飘的眼前。

羲飘不可思议道:“羲、羲文?”

与此同时,羲文也看到了羲武和羲飘。他在寨子里走了一圈,想要寻找其他族人,然而族人们都被苏既明支走了,他没有找到其他活人就又走了回来。看到羲武和羲飘,他略有些诧异,他以为魏琼派出的精锐士兵能坚持地更久一些,没想到羲武竟那么快就回来了。

羲武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一阵风似的朝着羲文冲了过去。羲文想也不想,扭头就走,他还不想和羲武动手,他没有胜算。然而一股强风裹住了他,令他无法脱身。

同时,数道风刃朝着羲文激射过来!

羲文不得不立刻使出全力应对,他脚下的土地迅速干瘪塌陷,而他的身边竖起一道水墙抵挡住了羲武的进攻。他与羲武一脉同出,羲武能够调动风的力量,而他能够调动水的力量。

羲文躲在水墙的后面,认真地看了眼羲武,片刻后颇有些惆怅地微微笑了起来:“大哥,好久不见。”

他知道羲武到惠州劫狱,他知道苏既明的坠子是羲武所赠,他知道那两个苗人地痞是羲武所杀,他知道羲武到了苏既明的府邸,因为他感受到了熟悉的风的力量,所以他立刻离开,去找魏琼通风报信。他们曾经离得很近,他倒真有些想见故人一面的冲动,然而他畏惧羲武会认出他,所以他一直在躲藏。如今终于打上照面了,这个时机与他而言算是不合时宜的。他更希望在他取得圣物之后,复活了太胥的枯骨,光明正大地站在羲武的面前炫耀,告诉他大哥你看我真的做到了,即使天理不容,我也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