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熙吃过早饭又回房补眠。
苏滢收拾屋子,画室窗台上,高脚杯里的绿萝叶子黄了一片,她摘下,看到旁边的首饰盒落了尘,擦了擦,不由打开。
倾城的容颜,齐腰卷发,纯黑的,染了夜色一般。
蓝茵,真美。
苏滢揽过长发,与照片对比,叹了一声,莫不是都在侯贵顺那儿做的吧,怎么会这么像。
她背上包,乘公交去找侯贵顺。
造型焕然一新,发尾略微内扣的弧度卷曲了与韩熙相识至今的时光,爱上一个人,是否就会不由自主在妥协中把自己变得面目全非?
回到家,韩熙还在睡着,她安静坐下,等他醒来。
韩熙睁开眼时柔声问:“换发型了,不像你了。”
苏滢喉间梗住委屈,他口中的你是指蓝茵吗?
韩熙眼中夜雾苍茫,抚她饮足了阳光而变色的青丝,在手里绾成结,再任它自行打开。
任何束缚,你都可以轻易解开,却偏偏遇到了我这个死结。
“你看清楚,我是谁!”她急切地喊,目眦尽裂。
“你是谁,取决于吻技。”他很走心地吻她,吻到血脉里还是不够。
苏滢本是牙关紧闭,推拒着,可架不住他把全身的力气都压上了。抱紧他,泪水就砸了下来,温热涌出,在她脸上化成冰雪。
“怎么了?滢儿。”他摸她的脸,感觉不对劲,“你在发烧。”
华氏101度。
苏滢掰着指头,换算成摄氏温度,38度多。
吃了半碗鸡蛋羹,又服了退烧药,她睡意很浓,韩熙炖上淮山药排骨汤。
他守在她床边看护,他受够了生病时孤零零在黑夜里蜷着的凄寒,他希望他爱的人,永远不要体会到。
苏滢睡了两个小时,一身的汗水退去了,刚刚感到有些饿,韩熙的汤就端来了。
“白粥没味道,尝尝这个。”他舀给她吃,温度刚好。
她喝下一碗又躺下去:“给我讲故事。”
“好。”韩熙陪她躺下,“从前,有个很漂亮的小姑娘。”
“她叫苏滢?”她抢答,闻他身上的味道,心就醉了。
“不,她叫蓝茵。”感到怀里的人微微发颤,他没有停顿,“她和韩熙是在游轮上认识的,韩熙被人打,她装女侠救了他,房间的火情警报响了,韩熙抱她逃命,一天之内,两次生死与共。遇到跟韩熙有关的事,她就变得很勇敢,勇敢到第一次见面就让韩熙把心给他,勇敢到为了对抗父亲搬到了韩熙那里去住。”
苏滢把自己埋进被子,捂起耳朵。
“这场缘分,却是韩静泊刻意安排的。”韩熙轻笑,掰开她的手,“蓝茵一无所有失去利用价值,韩静泊就派人打了韩熙的朋友。如果韩熙置朋友性命于不顾,非要蓝茵不可,那下一个有危险的定是蓝茵本人。”
“那篇报道,我看过……”
“vivian写的那篇?她为了挖新闻才结识蓝茵,蓝茵走后,她给韩熙两个选择,娶她或者毁掉自己,韩熙就亲手把报道发到了总编的邮箱。”
他的语气那么平淡那么轻,安静的歇斯底里,连崩溃都可以不动声色。
“为什么不用第一人称?”
“我在讲韩熙和蓝茵的故事。”
“那你是谁?”
“我是你的颜家哥哥。”他说,“滢儿,侯贵顺给我打了电话,今日你对他说不想再顶着蓝茵的脑袋。你想知道,是否我见了你的头发就会想起蓝茵。你不敢亲口问我,在怕什么?有些事我会瞒你,但绝无欺骗,你我之间,蓝茵从来不是阻碍,在她离世之前,我就已经放下她了。你若非要用她来折磨自己,我没办法,唯有,多疼爱你一些了。”
泪水夺眶而出,苏滢死死吻住韩熙,她不知道如何宽慰安抚这个千疮百孔的男人。
“你哪里疼我,哪里爱我了?”苏滢亲得上不来气,“你都没给我画过像。”
他立即执行,很快绷好了画布,将用具都搬来卧室。
苏滢不懂画,不分流派,第一次给他当模特,竟有些紧张,她说:“我喜欢提香。”
“提香有些画要经过上百次罩染,所以人物的皮肤像真的一样。他善用金色,我试试能不能调出类似的颜色。”他的言外之意是要画裸体。
“你说的颜色是提香金?用在我身上合适吗?”她点破。
“《泰坦尼克号》,3d版,你看过的,要我帮你脱吗?”他指的是jack给rose画像的桥段。
“只画肩膀以上好不好?再往下,我怕我爸剁你手指头。”她捂住胸前两只蚊子包,想想都觉得不好意思。
“是你说喜欢提香的。”
“关于提香,我只知道他很爱钱,他的画很贵,他活到九十多。”她甚至说不出提香的代表作。
“不了解还敢说喜欢?”
“看不透才更上瘾!”不知有没有弦外之音。
韩熙画画很刻板,速度却快得出奇。他遵循古典油画的传统技法,用木炭条在画布底子上起稿,炭粉轻轻描出她的轮廓。苏滢刚刚进入模特状态,他已经开始用墨汁定稿了。
看看画布上的自己,苏滢又开始崇拜他了。墨汁散出淡淡的香气,韩熙停笔,问她会不会觉得呛。
“没有,这味道像你。”她闻不够。
他还是把架子移回了画室,着色之前,大费周章地准备了好久,媒介剂用完了,他跑出去买了瓶新的。
等他回来,苏滢烧退了,活蹦乱跳。
韩熙不画了,他说灵感用光了。
他们坐地铁回到苏家,马上要去白俄旅行,提前报备。
进门就注意到衣架上板直的黑西装,像个幽灵似的,带着阴沉气,父亲一直都嫌黑色丧气,这套衣服是葬礼专用。
方依的叔叔去世了。
她这两天没怎么吃饭,苏乾宇请了西塘的厨师住到家里,就为做一碗鸭煲馄饨给方依。
苏乾宇正在书房练字,笔墨透出心绪不宁,见苏滢跳到他跟前,他放下毛笔:“回来啦。”
苏滢将没写完的诗句补上: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我记得是江月年年望相似。”苏乾宇凝视她的字,横平竖直,像小学生写的。
“这句诗原本就有只和望两个版本。”苏滢逞才的时机到了,“不必太计较啦,如果一切都按照古人的原汁原味,咱们就没法说话了,连四书五经读不通。”
“哦?”苏乾宇问道,“为什么啊?”
“因为古无轻唇音,古无舌上音。”韩熙解释,“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就读成了……”
苏滢挽住父亲:“爹爹为爹爹,不爹为不爹,是爹也。”
这七个爹字出口,苏乾宇沉郁的脸色渐渐缓和,泼墨写就“匠心谋业方成大事”八个大字。
他给了女儿一把车钥匙,兰博基尼。
周管家说:“小滢,你爸准备回宇辉主持大局啦。我好说歹说,他才同意把捷达报废换了一辆桑塔纳,顺道也给你买了一辆。”
“谢谢爸。”苏滢不抗拒父亲的馈赠了,捷达和桑塔纳都是母亲生前喜欢的车型,“韩熙可不能再坐公交了,感觉随时被人抢亲。”
周管家笑道:“韩熙,车你先开着,接送她上下班。小滢,你挑个驾校,学费你爸报销。”
“好嘞,等我旅行回来的。”苏滢道,“君轶去白俄拍广告,我俩借机出去玩几天,他们公司出钱,千载难逢的机会。”
韩熙补充道:“酒店已经定好,我和尹学辰住一间,滢儿自己单住。”
“对小明星也太怠慢了,让她跟小滢换换,免得住不舒坦,耍大牌。”苏乾宇沉沉一笑。
苏滢一脸谨遵父命,韩熙笑得局促而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