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不出所料,睿暄又发疯了。
所有情侣款的男装被他叠成一摞,整齐打包,要把衣服送给钟文钊。
吃醋的样子,凄清冷绝,别有风味。
苏滢不恼,很认真地弹起《爱的罗曼斯》,一曲终了,睿暄的吻已经落在她发间。
勾住他的下巴,撞入怀中,这个臂弯,是她唯一可以投奔的。
“学辰自己作词那首歌叫什么?”他请君入瓮。
“说你爱我!”她甘愿上当。
“我爱你!”睿暄言爱之时,每个字都从沉默中爆破而出,听得人心惊肉跳,他说的不像情话,倒似宣誓。
那日起,钟文钊调回了投标部。
睿暄成了苏滢的助理,坐到了副董门口的工位,在这座瞭望塔上,一边痴痴深望苏滢,一边指点江山。
有他在身侧,任何棘手问题都可自动消弭。
1月底了,工作节奏稍缓。
难得晚上6点就可以下班,回家后,睿暄照常做饭。
苏滢换了衣服,腰酸背痛,仰入沙发望着窗。
惊觉,她的月事和月象一样规律,最近太忙忘了算日子,这次晚了3天还没来。
心脏胀了几倍,无意识地抚着小腹。
睿暄见她如此,嘴唇蠕动,终是没说什么,他也察觉到了。
夜里,秒针转动,像是雨水滴在石板上,浇的她心里湿淋淋的。
苏滢感到睿暄在颤抖,口中喊着一个名字,她不会再弄错,这次他喊的是茵茵。
噩梦提着他从床上翻起,伴着长长的不均匀的呼吸。
过了很久,微冷的气息渐渐靠近,侵袭般地把她包围起来,他的手臂轻轻环绕,不偏不倚落在她小腹位置。
最深的亏欠,像暴风,往骨髓里灌。
睿暄埋进她的发香,闻的到她,碰的到她,他才跟过去两清。
他的梦,是一个曾被自己忽略的细节,在蓝茵出事前的某个清晨,她也像苏滢那样下意识地捂住小腹,神色茫然地望着窗外。
那天的云绑架了太阳。
她分明满怀心事,却在回首时晴朗一笑,抿起嘴角,或许,她在策划一个宣告的时机,可就在这残忍的时间差里,了无痕迹地陨灭了。
睿暄的手缓缓施力。
苏滢感到无处可逃,屈辱和失落相继而至,他又一次,在梦与醒的交界认错了人吗?
“滢儿,明天我陪你去医院。”他的声音盖过时钟,在苏滢耳畔飘过细雨。
正值周末,荣格的妇产科坐满了患者,有人排畸,有人化验,有人慕名而来治疗不孕不育。苏滢旁边的女孩子和她年龄差不多已经怀上二胎了,而在她对面露出秋裤边儿的姑娘是因为孕酮低每天过来打保胎针。
产房那边刚刚推出一个早产的男婴,直接送进保温箱。
“这孩子生下来才两斤多,发育能正常吗?”
“七活八不活,看命吧。”
“这当妈的坐空月子可不好,她过两天能回家了,可那孩子估计得在箱子里住一段儿了。”
“我见过那女的,长得跟竹竿儿似的,太瘦了可不行,挂不住孩子。”
眼看那皱巴巴的小小生命被医疗器械簇拥着,苏滢不由害怕起来:“我没连续吃叶酸,还偷喝速溶咖啡……”
“咱儿子没那么娇气,别多想,没事的。”睿暄揉揉她的后颈,让她放松。
护士叫了苏滢的名字,她心如擂鼓照医生所言一项一项开始检查,验尿,照b超,然后又心如擂鼓去领结果。
“你没怀孕。”医生言简意赅,“最近是不是情绪波动比较厉害或者工作压力太大?你这主要是雌激素低,我先给你开点中药调调,最好喝点儿乌鸡汤,别吃生冷辛辣的东西,别熬夜,别喝酒,保证睡眠。代煎中药得几个小时,你先回去吧,等药好了,我给你哥。”
苏滢望着诊断结果上“激素紊乱”四个字,倒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
回到家中,苏滢直冲画室,取了窗台上的首饰盒,交予睿暄:“你还是藏起来吧!我不想看见它。”
睿暄没接住,盒子生生落地,褪色的假珠子摔掉了,滚出老远,停在阴影里。
他面无表情拾了起来,重新粘合,不紧不慢修好首饰盒。
蓝茵的笑颜,蓝茵的头发,蓝茵的手链,就在盒子里闪着异彩,像是有生命的,鲜活而美好。
“昨晚,你梦见什么了?”苏滢背对他,抛出这句话的时候声带在发抖。
“蓝茵。她很久没来我梦里了,只有在我病的不想活过来的时候还有醉得不想醒过来的时候,她才会来。可是昨天,我没病也没喝酒,是你让我梦到她的,因为你一个无意识的动作。如果当年我发现她已经有了孩子,绝不会给她一个不可逆的结局。”他的嘴唇起了一层薄薄的霜,看上去冷得厉害。
看到她脸上掩不住的落寞,睿暄险些道出深藏多年的秘密,蓝茵腹中孩儿并非他的血脉。
这根刺,会让他的滢儿揪痛半生。
睿暄环抱着她,轻道:“盒子,我不会再藏,要怎么处置,你定。”
“我要是……像你扔掉婚纱那样……”苏滢咬唇。
他迟疑:“逝者遗物,丢弃不敬,还是烧了吧。”
“睿暄。”她唤他,沉沉的,“你舍得?”
“你才是我唯一的舍不得。”他揉乱她的头发,“哥给我打电话了,晚上跟爸和方依一起来,我去买菜,给你煲个乌鸡汤。”
入夜,苏乾宇进门的时候,定定望着婚纱照,那相框实木雕花,典雅贵重,衬得两人爱意深隽,与旁侧金色的油画相得益彰。
他用手机拍下画作和照片,又到厨房偷拍睿暄。
“叔,您干嘛呢?”苏默问道。
“我有这么贤惠的女婿,发给老朋友显摆一下。”苏乾宇没停手,认真拍摄。
苏滢拦住镜头:“等会儿,让他把围裙摘了。”
睿暄回首笑道:“不必,何等装束,都难掩我俊美无俦,风华无双。”
“配个粉围裙,还显出一丝清绝冶艳。”苏乾宇顺着他,看向女儿,“哎呀,有这么好的姑爷照顾着,你怎么还紊乱了呢?小滢,这病不会长胡子吧?”
方依甜笑:“这跟睿暄有什么关系?小滢明显是被老板压榨得快要变性了呀。”
“叔儿,恭喜啊,有睿暄这个贤惠的赘婿,还认了一明星干儿子,现在连闺女都成男的了,仨大儿子,真够有福气的!”苏默将中药包一个个码入冰箱,研究了药方,是补气血清心火的功效。
餐后,方依将桃子和冰糖一起煮了甜汤。
“瓜类性寒,最近就别吃了,水果从冰箱拿出来之后放到常温再吃,对了,喝茶解药,你晓得吧?”方依凑唇过来,这个女人温婉起来就会稍稍带有撒娇般的吴侬软语。
苏滢咬耳道:“你是不是也在调理?”
“对的呀,那次跟你聊完,我就去荣格建档了,沈冲在帮我看。”方依悄声道,“你爸拜托我给你定制一套金镶玉的首饰,款式有要求吗?”
苏滢双手合十:“只要别弄菩萨跟佛什么的,都行。”
方依笑得直抖,甜汤洒了出来。
苏乾宇半晌没出声,眉头微微颦蹙。
探头看到父亲正在聊微信,苏滢挑眉问:“手机又玩不转了?上回不是教您怎么发照片了吗?”
她猝不及防靠近,止了声,是蓝永琛在询问睿暄近况,伸来指头,轻轻上翻,二人聊天很是频繁,原来父亲拍照是给他的。
释然还是酸涩,苏滢辨不清,取了首饰盒递给父亲:“您帮我把这个给蓝叔吧。”
看过里面的东西,几人垂眸默声。
唯有睿暄波澜全无,给苏滢盛汤挑瘦肉,只要紧挨着她,他就成了被加持的熠熠莲花,做着最平凡的事,笑容也会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