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的仪式是苏滢来到宇辉的首秀,她按照钟文钊的提示端坐在会议厅的核心位置,股东席位有20多个,座下百余名二级公司一把手,与会者扮上品味不俗的行头,黑西装搭配深色领带,乌压压一片分不清是精英还是废物。
他们翘首以待,聚焦在流光溢彩的水晶球上。
“今天的会议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有请宇辉的苏副董和极光的章董事长上台,启动两个集团优势整合成立嘉缘物业的水晶球。”主持人钟文钊嗓音浑厚,在苏滢耳边打个霹雷。
被礼仪小姐引导着,苏滢走向半人高的水晶球,与迎面而来的章光霖程式化的对视,两人一左一右,同时伸手触及球面,沉静而肃穆的光华瞬间亮起。
音乐铿锵,掌声澎湃。
可苏滢觉得自己像只猴子,盛装表演的猴子,空留一张笑僵的脸供人赏玩。
终于到了尾声,钟文钊宣读了嘉缘物业公司总经理的雷海耀的任命文件,雷海耀表态发言,抑扬顿挫喊着“转型升级,跨越发展”的口号。
钟文钊说道:“雷总的讲话让我们振奋不已,关于重组后的发展路径问题,苏副董您有什么高见?”
苏滢站了起来,对上那么多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她怯场了,本就不善在人前表现,毫无准备的演说无异于灭顶之灾。
她微笑,强作镇定,骤然想起知晓韩熙便是里脊哥哥那晚,他写下当众发言的锦囊:扬长避短,从容自若。
那八个字,一笔一划伸进她心里,就像韩熙在环抱安抚,睫毛弯起,淡远一笑,长发别至耳后,双目静静扫过会场,右侧墙壁陈列着各式奖杯,她从中发现了鲁班奖的小金人。
大家随她的视线朝那片荣耀看去。
“各位。”苏滢悠悠开口,“上大学时,我背诵过一段文字,借此机会分享给大家:我们夜宿廊下,仰首静观檐底黑影,看凉月出没云底,星斗时现时隐,人工自然,悠然溶合入梦,滋味深长。”
众人不知所云,开始交头接耳。
“这段话出自梁思成的《晋汾古建筑预查记略》,一篇古建筑报告。”苏滢缓了缓呼吸,接着说,“我之所以会背下来,不是应付考试,而是从中看到了一个建筑匠人的情怀,没有对事业的极致的爱是写不出这样清俊洒脱的文章的。作为同行,我们不可能成为下一个梁思成,更不可能成为下一个鲁班,但在新形势下,除了机遇之外,我们最需要的是保持一颗追求极致的匠心。家父时常教诲于我,匠心谋业,方成大事。如果说宇辉和极光的重组是外在机遇,那么匠心的孕育便成为未来发展的强大内驱。文不按古,匠心独妙,写文章如此,做事业更是如此,不因袭模仿、亦步亦趋,才能走出我们自己的印记,赓续宇辉和极光的文脉!”
词穷之时,苏滢突兀落座。
粲然文思引得众人拍掌,苏乾宇的女儿,果然不简单。
“苏副董的话意味深长,还望大家共勉!好,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散会!”钟文钊放下话筒,这才露出整张脸来,皎如玉树,笑容倚着风。
苏滢走来,对他说:“死蛐蛐长本事了,篡改议程!”
“没人搭台,你永远不知自己会唱戏。”那人只是笑,很好看的微微的笑。
回到办公室,苏滢才堪堪冷静下来,这是继毕业典礼之后第二次超水准的临场发挥,可她明白这不过是一次侥幸。
若非想起那人的提示,定然手足无措了,她觉得自己很没用,刚刚讲的每个字,都假定他在一旁审核。
不懂装懂做样子,累人累己,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首秀登场便起了隐退之意,宝座,她从来都够不到,驾驭不起。
正叹息着,钟文钊进来了,没头没脑问道:“学中文的,请教,心情可以用辉煌来形容吗?”
“什么?”苏滢不解。
他翻开文件夹,扯出一张发言稿,笑道:“稿子就藏在你桌上,议程下面夹着,如果你说不上来,我会提示的。不过,刚刚的表现……我简直被你迷住了!”
苏滢错愕,哂笑不语。
死蛐蛐却不停聒噪:“从鲁班联想到匠人,继而背出梁思成的文章,再加上苏董的教诲,几个片段用一个匠字串联。虽然废话连篇,但听上去有点儿软硬兼施宇辉是我们苏家说了算的意味,反正我是由衷欣赏,到现在心情还很辉煌!”
他的笑,也很辉煌。
钟文钊笑起来可不得了,给人一种你是朕此生挚爱的错觉,有好几次苏滢都被这错觉搅得精神分裂。
接下来的几天,又是连续加班。
苏滢头晕脑胀,工作餐送来了,她埋头吃饭,米粒掉在文件上,又捏进嘴里。
隔着堆积成山的资料,钟文钊很温和地看她,看到风都止了。
“你不饿?”苏滢不抬眼。
“你还没好看到秀色可餐的地步。”他开始吃饭,就坐在她对面,动作雅正得像在祭祀,
“怎么从没见你换过衣服?”这次换苏滢看他,生硬冷嘲。
“我每件衣服都一样。”他想想又补充道,“天再冷些,我就换秋装,西服都是同款同色,皮鞋也是。”
苏滢觉得他无趣,他却说他够专一。
吃完饭,钟文钊递来一个礼服盒子,郑重其事道:“明晚酒会的裙子给你取回来了。”
“谢谢。”苏滢回着,喝光酸奶。
“按照惯例,可以带个异性同伴,公司内外的人都行。”钟文钊搓手,“要不咱俩凑一对儿,多省事儿。”
苏滢才不上当,笑道:“那流言蜚语岂不是就坐实了?”
“洛攀跟我说,他再也不来骚扰你了。”钟文钊俯身,笑得邪性,却又可爱,“韩熙跟你,是彻底分了吧?”
苏滢不置可否,只说:“警告你别在我面前提这个名字!”
“好。”钟文钊舒了一口气,“明晚,你带个喜欢的人来,否则,我就单膝跪地,当场求爱!”
他那样子任性而又决绝,背了满身的炸药包,点燃一场同归于尽。
本来计划带苏默来蹭吃蹭喝的,被威胁了,苏滢不甘示弱:“男人多得是,随便选一个的话,那就尹学辰吧。”
钟文钊的表情像在自焚,苦涩开口:“我怎把这茬儿给忘了,你在极光时就跟他关系暧昧,后来还有了白富美的迷局。”
苏滢亦是不置可否,关了电脑,准备离开。
身后的死蛐蛐悲鸣:“我说真的!苏滢,你要是不带尹学辰来,我就上台表白!我一个母胎solo不会搞什么花样,就想让所有人知道,我喜欢你!”
苏滢怔住,这是他第二次直言喜欢了。遇到韩熙之前,她也常被唐觅笑话是个母胎solo来着。
她不觉笑了起来,打开那只盒子,单肩晚礼服是白色的,钻饰珠片和纱制褶皱堆砌在左肩,流畅如水的剪裁和提高腰线的心机多多少少显得有些不正经。
过于美艳成熟,还是韩熙做的衣服称她心意。
钟文钊扯扯裙摆,问道:“不喜欢吗?”
“还好。”苏滢持续笑着,暗骂自己没出息,好像真的离了那人不行似的。
“那我呢?”钟文钊握着拳头,指节白里透红,绷出骨头的形状。
“你也还好。”苏滢很坦白,面前这个跟自己同岁的少年人果敢、睿智、快人快语,可以给她山一般的压力,水一样的柔情,也可以给她恰如其分的助力和支撑。
若要结婚,钟文钊是最合适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