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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 66 章

楚寒今手背蹭了蹭唇,清贵的眼睁开,还未说话,又被越临塞了颗野果。

“吃吧吃吧,乖啊——”

他尾调拖长,说话跟逗小孩而似的。

楚寒今:“……”

算了。楚寒今启唇衔他递过的野果。皮薄,汁水浓稠,轻轻一磕蜜甜顿时又滚了齿颊,香气氤氲。

打理好的药材布帛包着,渗出暗褐色的汁液,不太确定此时此刻还用不用得上。楚寒今道:“我给你上药。方才只是清理完血水简单包扎,以免碰到伤口发生感染,现在要再来一次。”

楚寒今解开布帛重新涂药才发现血水又已将白绢浸透,伤口被挖掉了一块肉,又深又重。

他眉头蹙了蹙,紧紧皱着。

漆黑的洞穴内十分安静,只有包扎的声音。

越临牙齿咬着衣衫一角,药汁渗入伤口,他额头滚落几颗汗珠,唇色苍白,眸色深,目不转睛看着楚寒今。

“伤很重,暂时好不了,我先给你渡送灵气止血,能治多少治多少。”楚寒今不由分说握住了他的掌心。

越临习武的手磨出了茧子,质感粗糙,和楚寒今白玉似的手指并拢。

楚寒今专心致志,意念持一。

可越临掌中光滑,手指纤细,让他忍不住有些走神。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发觉楚寒今变了,不复先前的艳如桃李冷若冰霜,反倒像贴合了肌肤的玉石被体温焐热,变得熨帖暖心。

让他感觉微妙。

“好了。”

楚寒今起身,“我再去找点儿吃的,你就在这里——”

他想抽出的手被粗粝的指紧紧握住。

“怎么了?”

楚寒今看他牵自己的手。

“……”越临卡了一下,启开没什么血色的唇,“这么晚还出去,不找了,我不饿。”

他将旁边的石块拂拭干净:“洞里冷,你陪我坐坐,也好休息休息。”

他声音松缓,却又十分坚持。楚寒今将柴火捅得更旺了一些,照料好后重新坐下。

一瞬间,赶路了两天两夜的疲惫感袭来,楚寒今涌起一阵难言的倦怠,好像浑身的力气被抽走了。

身旁越临手落到他耳畔。

楚寒今没避开,长指探过发缕摘下了一截木梗,越临道:“脏了,头发里有东西。”

一片木屑,应该是赶路中无意蹭上的。

“……”

楚寒今素来细致讲究,仪表即礼节,外表从来纹丝不乱,如今为了找他这一路,头发里挂了木屑竟然都没察觉。

越临心口泛起涟漪,感触颇多:“辛苦了。”

楚寒今有些怪异地看他一眼。

越临:“怎么了吗?”

楚寒今:“你伤的比我重,怎么总关心我?”

越临启唇,话到喉头却没说出口,莫名将他的手牵得更紧。指腹蹭过光洁白皙的指根,温度逐渐上升,收拢,直到十指紧扣在一起。中途楚寒今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但却没有将手抽离。

先前楚寒今甚至能在意识清楚的情况下和越临亲密交媾,现在单单牵手,似乎什么都不算,他也比之前镇定多了。

越临牵着他,脑子里涌起各种情绪,“是我连累你了”“你本来不应该为我和六宗争执”“让你吃苦我很难过”,可想了半天,总觉得有些空泛虚浮,抵不过这深夜的山中逐渐催逼的彻骨寒。

楚寒今没察觉他的想法,反而猜测:“你冷吗?”

“嗯?”越临侧头。

楚寒今手勾着衣襟,宽下雪白的外袍递去,语气没有丝毫的犹豫:“穿上。”

“……”

越临看了看他手中的衣裳,抬头,对上楚寒今凝雪般清冷出尘的脸。

“我的伤还没重到这个地步,”越临苦笑,“你这样对我,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废物,很不安的。快穿上吧,听我的,不要闹了。”

楚寒今顿了顿,总算明白他的意思,上前一步将白袍敞开披上越临的肩,“让你穿你就穿。”

语气强硬,递完便拂袖转身不看他。

就,一副此事已决不必再议的模样。

十分傲娇。

……他真的对自己好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

越临觉得像在梦境中,指尖攥着衣衫收紧,平整的绸缎泛起褶皱,月白衣袂层层堆叠到潮湿的泥地,沾了几片泥点。

他脸色微白,眼睛却很亮,轻轻点了一下头:“那我不辜负你的好意。”

楚寒今背身站了一会儿,确定他不会再反抗,这才回头重新坐到了火堆旁。

洞穴内重新陷入安静。

越临半闭着眼,轻缓的呼吸证明他开始调息和运气。

楚寒今得闲,将一直在石头上打滚的小崽子抱到怀里查看。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玩疯了撞那一下,果壳的裂缝愈大,能看见里面的半块黑漆漆的后脑勺,谈不上诡异,反倒……挺可爱的。

不仅如此,小白腿也软绵绵瘫上石头,嫩葱似的手指中攥了片长虫眼的黄叶。

从果壳内孵出的腿可看出,楚昭阳不像刚出生的普通婴儿般幼小,大概正常婴儿的半岁,不过更机灵,能跑能跳了。

楚寒今摘他手心攥紧的树叶。

“嗷~”果球不乐意,蹬了蹬腿。

好吧。

楚寒今含笑,没再碰他的小玩具。

果球紧紧黏在他身上,像个八爪鱼似的,睡觉都要他抱着。楚寒今搂它在怀,第二清晨睁开双眼,泛酸的肩膀好像重重损耗过。

带孩子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晨光照到了洞穴的外围,火堆熄灭,留下一堆黑色灰烬。

楚寒今捅了捅火堆,零星烟气冒出,背靠石壁的越临唇色苍白,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他一眼。

楚寒今走近:“怎么样了?”

“好些了。”越临以剑驻地,站起身时晃了晃,“要出发吗?”

楚寒今想了一会儿:“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那就走吧。”

他到石头上抱楚昭阳,没想到刚搂到怀里,球球便从他掌心跳下去,不肯上来。

楚寒今:“怎么了?”

两条小白脚从果壳中伸出,双手托着脑袋跑来跑去,每逢楚寒今抱他,他便立刻挣脱开,又拼命顶楚寒今的小腿。

“什么意思?”楚寒今看向越临。

越临摇头,也不知道。

球球撞得更凶了,往楚寒今身上摸索半晌抓住了腰带,接着一口咬进了果壳的缝隙中。

楚“……”

楚寒今往前走,球球便往后退;楚寒今后退,球球又往前。

楚寒今明白了,在洞穴内左右绕行了几步,球球被时松时紧的腰带牵拉着,磕磕碰碰跟在楚寒今背后,偶尔来不及转弯儿,一头撞到楚寒今的小腿。

楚寒今问:“不要父君抱?”

小果球抖了抖,像是点头。

楚寒今指了指他,又指指自己:“想跟着我走?”

小果球抖了抖,还是点头。

越临幽深的眸子抬起,“也许,他知道自己又胖又重,想为你分忧。”

楚寒今:“……”

说完,球球跑到越临的腿前跳起,狠狠撞了他一下!

越临身体不好,被撞得后退一步,苍白地笑着道:“父慈子孝。”

楚寒今:“……”

这俩父子……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神色发呆地站在原地,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应该制止冲突,叹了声气:“走了。”

球球牵着他的衣带,在他背后一路小跑。

楚寒今本来不放心球球落地。

一是他皮肤白嫩细弱,可能被草和石头扎伤。

二是球球还小,走路慢,跟不上大人的脚力。

但出乎楚寒今的意料,这孩子两条腿倒是挺能跑,粉白脚掌踩在地面顷刻便抬起,“哒哒哒”飞快往前跑,几乎能与楚寒今保持同样的速度。

就是有时候跑快了刹不住,会一头撞进灌木丛里,顶着满头的叶子和花毛躁躁爬起,搂住楚寒今的腿不住撒娇蹭蹭,要哄哄。

总之让楚寒今和越临省了不少的力气。

“我们往哪边走?”

楚寒今搀着越临,回顾林海莽然的山峦,“得尽快离开雾岭。”

越临单手拄剑,没有犹豫:“回魔境。”

说完顿了顿,“我知道怎么恢复你的记忆了。”

“怎么说?”楚寒今意外。

越临将前两天与宋书交手,同时诈出对方咒术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原来如此。那时候在书坊中翻阅书目,我隐约便有些感觉,听你说便确定了,”楚寒今道,“那些书并不是小说,记载的其实是记忆,如果能找到原书看一遍,看完就能想起来。”

越临深以为然:“具体怎么施咒不清楚,但解方应是如此。”

说完,他咳嗽了一声,似乎牵扯到了胸口的裂口,眉峰狠狠皱着。

等阵痛过去后,越临渗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覆着皮肤,被日光照出阴森的苍白色。

“又疼了吗?”

“无妨。”

楚寒今看了看周围。

他们这一路运气好未遇到太多追兵,偶尔听见动静忙到草木茂盛的地方等着,等人走过了便继续赶路,安然无恙。

正好走在一块光滑平整的草甸上,深绿,草叶被风吹得摆来摆去。

球球是颗亲近绿色的好球,松开了衣带将手脚蜷回已破破烂烂的果壳中,顺着草甸的一头滚到另一头。

楚寒今叫它:“球——”

球球顷刻间滚回了这一头。

“球球——”

球球开心得浑身的壳都在发抖。

“…………”

楚寒今转了话头:“那就在这里休息休息,你看看伤口是否裂开,如果不适方便处理。”

越临点头:“我去找点水来喝。”

溪水在来时的路,楚寒今坐在原地等他回来。清风将他眼皮吹得闭拢,视野中依然有一片绿色,暖洋洋中,有东西轻轻地碰了碰他的手。

楚寒今睁眼,见球球抓着一颗小石子,牵他的手。

“怎么了?”楚寒今问。

球球将石子扔出数丈远,骨碌碌跑过去捡起来,回到原地又扔出去。

再捡。

再扔。

再捡。

……

示意两三次后,他抓着小石子再跑到楚寒今跟前,将石子塞到他掌心,两只白嫩的小脚拼命踱来踱去。

期待!

开心!

激动!

要父君扔!要父君扔!

楚寒今会意将漆黑的石子丢出去,球球立马跟着石头跑,美滋滋地又捡回来,捡回便把脑呆伸到楚寒今的掌心要摸摸。

楚寒今摸摸他的果壳,再扔石子儿。

反复玩了一会儿,楚寒感觉很像在逗小狗狗。

“……”

他唇角莫名牵了点笑意。球球来来回回跑累了,七手八脚爬到他身上,摊成一张大饼呼呼地喘气。

煦风吹来。

楚寒今摘了一株蕾部缀着紫红小芽的花,递到球球手里,谁知道他摸到花这么漂亮,对它居然被摘很伤心,萎靡地团成一团,脑袋抵在楚寒今的肩膀。

“……”

楚寒今心里哦了一声。

不小心在一颗小果球面前辣手摧花了。

一定是球球很喜欢的一株花吧。

不然怎么会这么伤心?

楚寒今只好哄他。

陪球球玩了会儿,越临还没回来。

楚寒今离开草甸,沿着沟壑走到溪水边。溪流沿途长满了竹林,与草甸隔几亩荒田,野兔和松鼠时不时探出脑袋,在低矮的草里跳来跳去,并好奇地聚集到了某一处。

楚寒今走近。

是一滩新鲜的血。

沾着动物的毛发。

怎么会有血?

竹林的绿冠被风吹后发出沙沙声响,一道高大的身影在竹林后,背影漆黑,半低头,正将修长的手指抬高,捡起竹叶先拭去了较为大块的血渍。

楚寒今面色一怔。

越临擦去了大面积的血,走到溪水旁掬起一捧水将血渍慢慢洗干净,血渍将附近的溪水染红。

而在竹林后,躺着一头皮肉尽去的豹尸。

“……”

楚寒今看了一会儿,转身回到草甸。

球球滚在草丛里,几只蝴蝶绕着他翩翩飞舞,而他捏着那只野花,心情似乎还没好起来。

楚寒今坐下,想着刚才那一幕。

越临先前死状凄惨,被人千刀万剐,剜肉削骨,后面逐渐恢复了身体的骨架,不过一直破破烂烂长不出皮肉,只好用野兽的肉来填补,逐渐与身体的经脉融合为一体。

如果不出所料,方才越临应该是去捕猎野兽填补在了受伤的地方。

楚寒今等他回来。

等待的时间不长,越临的身影从山坡背后的桃树下踱出,步履比先前稳健,脸色也不复苍白,眼底星亮,比着更也有精神。

楚寒今目光意味深长,越临意识到了,问:“你刚才看见了?”

“看见了。”

越临笑了笑,声音低了下去。

“害怕吗?”

天地有气,运行持一,兴和衰不断地交替,但天地间的灵气总量始终保持不变。修道在此基础上讲究“采灵补灵,采元补元,采形补形”。想让一把剑灵气得拿东西去补,想法器变得灵气充沛也得拿东西补。

而越临被剜肉抽骨了,想要骨肉复生,也得拿相似的东西来换。世上不可能凭空冒出些什么。这是铁律。

“并不是害怕。”

楚寒今若有所思想到什么:“在你的候补选项中,有人食这一项,是吗?”

越临:“对。我会,但不愿意。”

楚寒今点了点头:“那就好。”

一念神魔,正在此处。

只要越临不杀人,不干损人利己的事,便不违背楚寒今的底线。

往山下走这一路,楚寒今顺便跟楚球球讲起了故事。

“最开始的时候,修仙的人少,而天地间灵气充沛,灵石灵草灵兽俯拾皆是,那时候修道最容易得大乘。”

球球牵着他的衣角,歪头。

他能听懂越临和楚寒今说的一些话,但对某些东西又感到陌生。

楚寒今摸摸它的果壳:“知道什么叫修道吗?”

球球脑袋歪着,听不懂,表皮开始皱巴。

越临和楚寒今对上了视线。

其实两个人都思考过,球球明显根骨与普通人不同,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身已有了一副过人的体格,还能听懂他们谈论的内容,甚至有喜怒,但就是不会说话。

“或许因为植物没有发音的器官。”楚寒今当时说,“球球身上保留着一些植物的属性,这一关对他或许较难克服。”

不过好在,楚寒今已能够通过球球果壳的一些变化判断它的开心,生气,悲伤,甚至疑惑不解,还有喜欢。

楚寒今接着道:“人也是万物之一,有的人生下来承载的灵气多些,谓之灵根;有的人生下来承载的灵气少些,其实并无优劣之分,只不过在修道时参差不同。灵根好的人修道比普通人容易,差的人想修道还要修得比别人好,需要补充的灵气就更多。

“修道修道,举手念咒,就有呼风唤雨,驱策宇内之能。咒术是天道的一种技巧和规律,要以人的双手使出,则需要人的肉身作为灵气媒介。

如果肉身涵养的灵气有限,不能支撑咒术,则咒术无法施展;如果肉身的容量有限而骤然吸收的灵气太盛,无法承受,也会爆体而亡。大部分人修道,筑基、开光、融合、灵寂、金丹、元婴等等,最根本的只有一件事——”

说到这里,楚寒今顿了一顿。

越临抱着剑,点了点头。

球球挠着果壳,小指甲划出细碎的声响,不解地让表皮皱了皱。

好像在问,什么呀,什么呀?

“那就是提升肉身涵养灵气的能力。”

楚寒今补充,“这是修道的根本。至于咒术,不过是附肉之毛,灵气不足以驱策,那就算掌握了一万本秘籍也无异于瞎子点灯,摸不到一点门路。”

球球表皮舒展开,似乎听懂了。

楚寒今挠挠他的果壳:

“正是因灵气总量有限,却又是修道者不可或缺的必须品,故而随着修道者越多,对灵气的争夺也越演越烈,逐渐有了魔道与正道的对立。”

球球表皮又皱起了。

听不懂听不懂。

这跟正道和魔道有什么关系?

越临道:“很简单。比如某普通人拥有一块蕴灵丰富的石头,一位道行深厚的修士正好想要这块石头,可这人就是不愿意给,那应该怎么办?”

球球歪了歪脑袋。

越临:“选择一,杀了这普通人,抢走灵石。”

楚寒今点头,补充:“这被定义为魔道。”

说完,沉默了会儿。

越临看他一眼,似笑非笑,“选择二,栽赃这灵石主人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偷偷窝藏灵石修炼邪术,将会危及到很多人的生命安全。而这位修士实乃神仙转世,替天行道,杀了他取走他的灵石,还能收获济世救人的美誉。”

“…………”

楚寒今和他对视。

越临的内涵也太明显了。

“这是正道。

魔道嘛,吃人吐骨头,正道,吃人不吐骨头。”

楚寒今摇了摇头,想说什么,但唇瓣轻轻抿成了一道线。

越临探出细长的手指,敲了敲球球的脑袋,道:“其实还有第三种选择。”

球球仰着脑袋,小白脚踩在草地上,双手叉腰呆呆地看着两位父君。

他乌黑的头发钻出了几缕,被风吹着,飘来飘去。

“那就是不要。”

越临望着不远处的青山,声音低了下去:“既然人家不给,那就不要。可这世界上,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做到拥有生杀予夺的能力,却并不从别人手里抢走什么。”

听到这里,楚寒今点了点头:

“最开始的正道,便是选择不要。”

可后来,该要都要,只不过学会了掩饰。

球球还仰着果壳包裹的小脸,看不到表情,只有一面偏黄绿色的壳,裂开了一部分,似乎快要露出脸蛋来了。

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

楚寒今轻轻牵着他的小手:“正和魔的对立从来不是派别。”

“而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