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沈夏来大姐大姐夫来家里拜年。
大姐还是穿着结婚时候那件红色的大衣,提着一篮子鸡蛋,整个人喜气洋洋的。
她和大姐夫结婚没多长时间,两个人还是新婚燕尔呢。大姐夫家里人也没出什么幺蛾子,大姐的日子过得也挺顺心的。
见着弟弟妹妹,沈春来就要给他们压岁钱。
就连沈夏来和沈福来,都一人收到了一毛。禄来秋来冬来一人五分,寿来分。
其实在大队里,过了十五岁的孩子就不会再给压岁钱了。今年过年,连沈长柱和王翠翠都没给沈夏来压岁钱。
沈夏来觉得自己这么大了,大姐也不富裕,怎么能要她的钱,但大姐坚持把钱塞沈夏来手里。
中午吃饭的时候,顺便说起了盖房的事情。
在沈夏来他们大队里,大部分房子是土坯房,倒也有盖茅草房的,但他们这是北方,冬天不仅冷,风还特别大,住茅草房太受罪了。
至于砖房,没条子,根本买不到砖,即便有了条子,砖厂的砖也贵得很,砖那是城里盖房盖厂子用的。
农村盖房,用的多是粘土,用泥,手工用模具,做成土砖,里面再加上一些稻草秸秆,然后垒起来。
当然木头的梁柱和房顶的瓦也得有。
盖房子的花销除了房子的材料,还有就是人工费了。
请大队里人帮忙盖房,总得出个工钱,给人家两斤糖,两斤鸡蛋。
最重要的,别人帮忙盖房,一天怎么也得管两顿饭,这两顿饭就是吃不好,最起码得能吃饱。不能让老乡们饿着肚子帮忙盖房。
这些零零碎碎的算下来,盖一间二十来平米的房子加院墙,怎么也得五十到七十,如果想盖两间房,再加个厨房,那就得一百五左右了。
沈夏来大姐大姐夫打算先只盖一间屋子一间厨房,院子什么的先拿树枝围起来,以后等钱上更松快一些,再慢慢盖。
沈长柱王翠翠觉得可行,也准备开始给沈夏来大哥沈福来盖房。
按沈福来自己说的,家里帮着先盖一间房,有个能结婚成家的住处。至于剩下的,家里也不富裕,下面又好几个弟弟妹妹,就先不盖了,等他结了婚再说。
沈长柱也和大队里的人说好了,等过了正月十五,就开始盖房,到了三四月份,地里开始忙碌的时候,房子也差不多能盖好了。
沈夏来听着有些羡慕,虽然她现在和家里人相处很好,但是,家里这么多人住在一起,真的有些拥挤。
像她现在的屋子,她,他娘,秋来,冬来,足足住着四个人,之前还有大姐沈春来。
有时沈夏来想安安静静看一会儿书,但秋来冬来正是爱玩闹的年纪,也不能不许她们说话。而且住在一起,自然也没有什么隐私可言。
如果可以的话,沈夏来当然想要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小空间,但显然,这个目标现在是无法达成的。
吃着饭,听着爹和姐夫介绍大队里哪些人勤快,做事细致,可以请来帮忙盖房。哪些人爱偷懒,来了就是蹭饭,办不了多少活儿。
一点多的时候,家里人还在吃饭,沈夏来就得先去县里了。
临走的时候,她把家里娘,大姐帮忙做的两身婴儿小衣服小鞋子都拿上。
淑文姐马上就生产了,这些正用得着。
到了县里,沈夏来直奔县医院。路上,沈夏来还在想,淑文姐这孩子出生没。
如果真的生在除夕或者大年初一,大年初二,那这孩子以后一边过年,一边过生日,也挺好的。
尤其这种很特殊的生日,绝不会发生被人遗忘的可能。
进了医院,到了淑文姐住着的病房。
看着她大大的肚子,看来孩子还没出生。
沈夏来看看屋里,只有淑文姐一个人,有些奇怪的问:“淑文姐,姐夫呢?月娥婶子呢?”
李淑文看着报纸,笑着说:“你姐夫刚走了没几分钟,至于我妈,她回单位上班去了。她毕竟在食堂做饭,不能时时刻刻都陪着我。”
沈夏来有些不满的说:“月娥婶子上班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姐夫也该等一等,等我来了他再走啊。”
“你姐夫上班,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
那如果就是他不在的这段时间,淑文姐你突然羊水破了,要生产呢?
虽然医院有医生有护士,但有家属在,肯定更好啊。
而且之前沈夏来也说了,她四点前一定来,就真的不能再等等么。
沈夏来想说什么,但还是忍住了,不管淑文姐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在淑文姐即将临产的紧要关头,这些话都不能说。
于是沈夏来换个话题:“淑文姐,你看,这是我娘,我大姐给孩子做的小衣服,可不可爱?”
李淑文拿着:“夏来,你家里人手可真巧,这衣服做的真好,真是让你家里人费心了。”
“淑文姐你照顾我这么多,我大姐结婚,你还送了礼物,我娘和我大姐早想谢谢你了。”
沈夏来继续陪李淑文在医院住着,正月初五,李淑文肚子又痛了起来。
虽然没有经验,但按着医生说的,应该是羊水破了。
“淑文姐,你别急,也别怕,我去找医生。”
沈夏来忙去喊了护士,今天正好是曹医生上班,沈夏来又去喊了医生。
这时李淑文已经疼的很厉害了。
沈夏来握着她的手:“姐,我先去木材厂找月娥婶子,然后给姐夫打电话。你别怕,这里有医生有护士,曹医生这么有经验,孩子一定很快,顺顺利利就出生了。”
李淑文点点头,她已经是满头大汗了。
沈夏来狂奔到了木材厂,冲进食堂:“月娥婶子,快,淑文姐发动了。”
钱月娥立马停下手里的活儿,就往出走。
走到大门,沈夏来赶紧说:“婶子,还得通知姐夫呢。”
“对对,得通知为民。小沈,你去厂长办公室借电话给你姐夫单位打个电话,就说你淑文姐要生了,让他赶紧回来。”
“好好,那我去通知姐夫,婶子你先去陪淑文姐。”
木材厂的厂长是个很和善的中年人。
一般单位里的电话是不许私人随便使用的,但淑文姐生产这是大事,月娥婶子也早和冯厂长说过这事儿,所以一听沈夏来的来意,冯厂长立刻给市里的市里木材厂拨了电话。
沈夏来在旁边等着,听冯厂长说:“这里是县木材厂,帮我找一下姚为民,有急事,谢谢。”
说完,冯厂长就挂了电话,和沈夏来说:“小沈是吧,别着急,木材厂那边去通知为民了。”
沈夏来有些奇怪冯厂长怎么不直接告知市木材厂的人淑文姐要生产,让淑文姐丈夫直接回来,而是让对方去找淑文姐丈夫,这不是浪费时间么。
不过她也不好多问,只能焦急的等着电话。
倒是冯厂长说:“小沈啊,你也别太着急。”
“嗯。”
冯厂长又问:“小沈,你是淑文家的亲戚?”
“不是亲戚,我和淑文姐是熟人,我也是把她当姐姐看的。”
“这样啊,我听淑文说,你做事利索的很,是个会办事的姑娘。听说,淑文现在的工作,也是你帮她做的?”
沈夏来心提了一下,她不知道冯厂长问这个是什么意思,只能含糊说:“我只帮淑文姐打打算盘,工作还是淑文姐自己做的。”
这时电话铃声响了,冯厂长接起来:“什么?姚为民今天轮休,不在单位?那麻烦你等他一回来,就通知他,他老婆现在正在给他生孩子,让他赶快回家,赶快回家。”
挂了电话,冯厂长的脸色很难看:“这个姚为民,做事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他看上去有些生气,但还是缓了一下,和沈夏来说:“小沈,为民他可能有什么事儿,一时不在厂子里,我已经让人通知他了,你先去陪着你淑文姐吧。”
沈夏来装作毫无所觉:“行,我去陪着淑文姐。”
冯厂长又说:“你淑文姐,你月娥婶子问起来,你就说电话没打通,可能是线路故障了。”
沈夏来看着冯厂长,心里已经揪成了一团,但还是装作不懂的问:“冯厂长,为什么要这么说啊。”
“你淑文姐这不是在生孩子,这样的紧要关头,我怕她瞎想。你放心,等孩子生出来,我会如实和你月娥婶子说的。”
沈夏来没再多问,而是说:“行,冯厂长,我先去陪淑文姐了。”
出了厂长办公室,沈夏来呆呆的站了一会。
一直让沈夏来纠结的事情,就这么突然的有了结果。
陆江南说,他去市里买自行车的时候,撞见了淑文姐的丈夫也在买二手的自行车,买的还是一辆女式自行车。
陆江南买自行车,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情,而淑文姐丈夫买的这辆女式自行车却一直没见着踪迹。
沈夏来生出了不妙的预感,但她又忍不住自我安慰。或许这辆自行车,在淑文姐孩子出生后,淑文姐丈夫会把它作为礼物送给淑文姐。又或许,他只是帮着人买了这辆自行车,并没有沈夏来想的那么糟糕。
可现在,冯厂长的做法,已经证明了一些事情。
冯厂长一开始没有直接让人通知淑文姐丈夫回来,是知道淑文姐丈夫可能根本不在厂子里,也不在宿舍里。同时,他让淑文姐丈夫回电话,想来也是要叮嘱他一些话。
正如冯厂长猜测的,淑文姐的丈夫真的不在厂子里,也不在宿舍里。
冯厂长让沈夏来面对淑文姐和月娥婶子问起时,说电话故障,这更是证明他知道淑文姐丈夫的猫腻。
他的话,同时还透露了一个很严重的事实,可能月娥婶子,甚至淑文姐自己,对淑文姐丈夫姚为民做的一些事情都并不是一无所知。
所以,如果如实的告诉她们,电话打过去,姚为民并不在,淑文姐会瞎想。
如果是非常信任的夫妻,做妻子的听到丈夫不在单位,也不会去瞎想,只会觉得丈夫可能是和同事们出去打乒乓球,打篮球,看电影,种种种种。
冯厂长觉得淑文姐会瞎想,说明淑文姐已经瞎想过了。
也是,虽然淑文姐不怎么在沈夏来面前提起她丈夫,但他们毕竟是十年夫妻,丈夫是否做了亏心事,做妻子的又怎么会真的一无所知呢。
沈夏来想到每次她陪着淑文姐去看医生时,医生总叮嘱说为了身体,为了孩子,不要呼吸乱想。
那个时候沈夏来以为淑文姐是终于有孕,又怀相不好,总是在担心肚子里的宝宝。
现在看来,让淑文姐心力交瘁的,除了怀孕的辛苦,对孩子的担心,还有发生了变故的夫妻感情。
就连冯厂长都说,等这个孩子生下来,他会如实的和月娥婶子说。
说什么呢,说电话打过去,他不在厂子里这事儿?肯定不止如此。
冯厂长是县木材厂的厂长,淑文姐丈夫以前也是县里木材厂的员工,后来他去了市里的木材厂,但县里木材厂很多木材就是供给市里木材厂的。
冯厂长和市里木材厂领导们关系不一般,他知道的也一定更多。
他之前什么都不说,不一定是为了替淑文姐丈夫隐瞒。更多的,还是见淑文姐怀孕辛苦,身体也不好,如果再受什么刺激,怕她发生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