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汐音连忙问玉新去太医署时,可有碰见明德殿的人。
玉新摇头,思索一瞬,眼中一亮,忽又道:“倒是有见着平阳王殿下,来寻赵太医叙旧的。”
秦阳幼时患病险些丧命,多亏胡太医医术高明,他才转危为安,康健活到如今,所以有份旧情在。
林汐音轻叹一声,怪自己多事让玉新跑这一趟,多半是已引起秦阳怀疑,只好无奈前往明德殿。
秦鄞负手立在窗边,欣赏园圃中浓艳的墨菊。千瓣万瓣的紫红色,或团抱在一起,或恣意舒展开,美不胜收。
胡太医将两日前,在屏华殿为林汐音诊脉的结果,如实禀告给秦鄞听。
秦阳也在,听完胡太医所言,望向秦鄞问道:“皇兄是如何想的?这事定然与太后有关!皇后也必定知晓内情,所以才不愿多用膳食,又找了胡太医诊治。”
秦鄞静默不言,只是静赏着墨菊。
窗外一片明亮,他挺直的背影轮廓清晰。
直到小太监通传皇后已候在殿外,他才缓缓转过身,面上平静无波,看不出特殊情绪,仿佛只是某个寻常日子,随意的召见。
秦阳与胡太医却心知,这是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赵丰恭敬伺候在一旁,此时更是心急如焚,只能眼巴巴望着殿外,祈祷林汐音能安然度过此劫。
林汐音进到偏殿中,便觉一阵阴风刮背,不寒而栗,她眯眼看向秦鄞。
菱花窗透进光亮,殿内并不昏暗。
秦鄞偏站在窗前,背向光处,面容隐在暗处,活像个索命鬼。
秦阳与胡太医并列立在秦鄞右手边,斜侧着身,齐齐向林汐音望来。
胡太医恭敬微勾着身。秦阳仍旧立得笔直,甚至微抬起下巴,让林汐音可以清楚看见他眼中的怀疑和不屑。
林汐音虚瞥一样身后。
两个小太监正一左一右,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玉新留在殿外候着,不被允许跟进来。
林汐音皱起眉头。
她像是被押上法庭,将面临严肃的审判的被告,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在指责她有罪。
这样的局面,她来时路上设想过,但真身临其境,仍旧难免紧张。
或许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自从那夜躲过宫闱丑事,她所面临的事情,便开始脱离剧情轨道。熏香之劫提前来临,这突如其来的审判,也未曾在书中出现过。
林汐音请安后,便恭顺地立着,用心波尝试与赵丰对话。
赵丰一反常态,安静得奇怪,是应答她两句,别的没有多说。
林汐音正疑惑着。秦鄞开门见山问道:“皇后可知,朕让你来所为何事?”
走到近处,林汐音终于能看清秦鄞的脸。
他审视着她,轻抿着唇,微蹙着眉。他的目光就像一把钢爪,捏住她的心脏。
林汐音无暇多想,按捺住心中忐忑,不答反问道:
“皇上不是说——等臣妾想明白获取青绿色粉之法,才能再来明德殿,为何今日忽然召见?”
秦阳拿出一只小木盒,打开之后,捏出一片枯树枝切片似的香料,向林汐音举来。
“皇后可认得,这是何物?”
林汐音皱眉。
两日前还笑容满面唤她皇嫂的少年,今日却对她冷眼相待,一切皆因他手上之物。
不必多想,林汐音便知那定是欢云香。
她瞥一眼赵丰,试图用心波与其交流,问清楚这欢云香,怎会落入秦阳手中。
赵丰将头深深埋下,似乎是心虚。
林汐音眸光微闪。
一个坏的猜想,占据她的思绪。
赵丰出卖了她!
怎么会?要获取秦鄞的好感,他还得靠她才行,都说是卸磨杀驴,过河拆桥,没人会半道自绝生路。除非赵丰当太监上瘾,才会干出这等蠢事。
林汐音稳住心态,再次用心波与赵丰交流:【怎么回事?】
她不信赵丰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犯蠢。
赵丰未回应,秦阳先开口,讽刺道:“皇后低估了赵丰,他对皇兄绝对忠心,怎会听命于太后!皇后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林汐音心一沉,气愤地瞪着赵丰。
他竟真的!真的为抱秦鄞大腿,把她给出卖了!
赵丰一惊:【我怕呀!林姐,我怕!若不向秦鄞坦白,等他发现欢云香,我定死无葬身之地!我还不想死,我要活着,我要回去现实!】
两日前,秦鄞察觉林汐音身上有异香,便让玄影卫着手调查,那异香出自何物。
赵丰藏着太后给的欢云香,想着能拖一日是一日,等到林汐音俘获秦鄞之心,这欢云香便不算甚要紧之物,可谁知,秦鄞不但使计将林汐音赶走,还秘密处置了一个小太监。
赵丰为此胆战心惊,彻夜难眠,闭上眼便可见脑书中自己凄惨无比的死状,不等秦鄞揪到他头上,他便挺不住全招了。向秦鄞表忠心,虽不能得一世安稳,至少可暂时保命。
林汐音迅速冷静下来。
赵丰被吓破了胆,她不能自乱阵脚。
林汐音缓缓转过头,瞪着一双美目,簇着两弯柳眉,失望而又哀伤地看着秦鄞。
“皇上是已经给臣妾定罪了?”
“皇后要如何解释身上的奇香?”
两日未曾抹过遇春喜,那味早已消散,林汐音不肯认账。
“宫妃的衣着由浣衣局洗净、晒干、熏香,皇上说的奇香,许是熏在衣上的香气,这香味皇上怎会觉着稀奇?听闻萧贵妃熏衣,用的也是同样的香料。”
原主为博秦鄞欢心的手段,如今正好成为她为自己辩解的说辞,也不枉费原主比照萧贵妃行事的苦心。
秦鄞走近了些,微微偏着头,埋首在林汐音肩头,闻了一闻。
确实只有衣裳的熏香。
林汐音坦荡望着他,心声更是坚定,否认曾用过奇香。
秦鄞神色缓和几分,像是信了她的话。
林汐音心头微松。
欢云香是林太后给赵丰的。
秦阳对她不屑,不过是以为她和太后密谋,想要利用下作手段,得到他皇兄宝贵的身子。秦鄞定然也这般以为。她只需将一切罪状推在太后身上……
赵丰担心:【林太后是你姑母,你要如何撇清关系?】
他现在十分后悔,怪他一时冲动,将欢云香之事招供出去,这事再缓缓,许是另有解决之法,他如今也不确信,林汐音能否成功脱困。
秦阳冷哼一声:“皇后可还记得?两日前,胡太医给你诊过脉。”
林汐音微皱眉头,低垂着眼,向着秦鄞解释道:“皇上知晓,臣妾夜来梦多,所以请胡太医诊脉,所幸并无隐疾,喝过助眠汤药后,已能安然入睡。”
秦阳见她承认请过胡太医,便让胡太医将话又说一遍。
原来,那日胡太医为林汐音诊脉时,意外闻见了遇春喜的味道,他心知这遇春喜出现在后宫并非小事,不敢对秦鄞刻意隐瞒,也不敢贸然向秦鄞禀告,只好约见与他有旧交的秦阳,让其代为传话。
秦阳正在调查御膳被人下毒一事,听闻此事顿觉蹊跷,便带着胡太医找来明德殿。
秦鄞盯着林汐音,问道:“胡太医所言可有假?”
他目光灼灼,不容一点虚伪。
林汐音与他对视,也无半点心虚。
她知道他在读心,所以全心全意地扮演着无辜。
“遇春喜?好熟悉的名字,哦,臣妾想起来了,前些日子,姑母送来一罐香膏,名字就叫遇春喜,那味道太浓烈,臣妾只用了两日。”
秦鄞冷着脸,问道:“皇后可知那遇春喜是何物?”
林汐音装傻充楞道:“不过是普通的香膏,难道……那东西还有别的效用?”
胡太医道:“遇春喜与欢云香相遇,有助于男女行房之事,但对男身消耗极大,轻则腰膝酸软、精神萎靡;重则难以起身、耗损寿命。”
秦阳年纪尚轻,听着这些耳根发热,难为情地别开眼,但仍旧满眼愤怒。
林汐音闻言微惊。
本以为林太后使计,只是想让她成功怀上龙嗣,不曾料到,林太后竟有杀父留子的想法,想让她榨干秦鄞的精血,助秦鄞英年早逝。
林汐音想起那晚,被秦鄞压在案上无法反抗的情形。
他的力气那般大,那事怕是也不差,若真是被遇春喜和欢云香招惹,谁受得了他!
赵丰惊呼:【太后老太婆,真够歹毒的!】
他骂完,见林汐音仍旧愣着,忙要教她应对之策:【林姐,你先……】
林汐音回过神,不必他教,自己掐着大腿硬挤出两滴眼泪,一脸不敢置信的神色,不停摇着头,“不会的,姑母,怎会做这样的事?不会的!姑母怎会害皇上?”
字字句句都指林太后。
秦鄞眼神危险:“皇后难道毫不知情?”
他将手掐在她肩上,十分用力。
强烈的压迫感,让林汐音皱起眉头。
赵丰心都揪在了一起,好在,林汐音比他想的聪明,已经掌握拿捏秦鄞的手段。
她两手交握住秦鄞的手腕,并不为将他的手拿下,只是为显示自己的脆弱和无辜,像是只被主人扼住脖子的小猫,可怜巴巴,让人狠不下心。
(我对你的心意如何,你难道不知?我怎会伤害你?姑母给的遇春喜,我若知是这等毒物,我定然一次也不抹。可……可那是我的姑母,你要我怎样回应?要怎样回应……你才肯相信我?)
秦鄞眸光微闪,眼神复杂。
(虽然我心悦你,但也绝不会用这般下作的手段,企图得到你的宠幸!可林家只将我视为棋子,我又能如何呢?)
秦阳万分焦急。
他只见秦鄞与林汐音相顾无言,僵持不下,却不知千言万语,已被林汐音说尽,让秦鄞一一读去。
秦阳上前一步,逼问道:“毒,是你命人下的?”
林汐音侧过脸,疑惑看着他,“平阳王此言何意?”
秦阳看向秦鄞,得后者点头应允,才下令将人带来。
秦鄞松开手,目光仍旧停留在林汐音脸上。
林汐音回头望去,便见小眼睛医员被两个太监押进殿中。
说是太监,那两人脚步稳健,一看便是练家子。
林汐音与赵丰匆匆对视一眼,确定那两人便是玄影卫的人,并非是真的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