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就连三小鬼的眼神和面色,都彻底变了。
她摸到覆在头顶上平顺的乌发,那原本是环发作髻的位置。
云珞的长相原本也和男孩不沾边,就是扮成了男相,也只能是秀秀气气的小书生那一种。
满堂对她投来的各种各样的怪异目光,让她蓦地有点惶然。
三千青丝,流云柔瀑。
在她转头去看慕凌之前,慕凌已经来到她的面前。
慕凌将云珞往后拉藏在身后,一下子就把所有钉在她身上的目光都拔掉了。
伊血祭再次站起来,抱着手对他们道:“二位这是?”
慕凌面向伊血祭,抬手一揖,道:“女身入鬼宗不大方便,才无奈扮作了男身,没有要欺瞒监赌官的意思。”
伊血祭挑起一边嘴角,语气邪恶地道:“这个么……倒是没什么,鬼宗不别待男女。不过你干什么这么挡着她?”
慕凌微笑道:“女孩子,披头散发地乱了仪表,监赌官大人请见谅。”
伊血祭双手叠在胸前,挑了下眉,“刚才说你们什么关系来着?兄长?舍弟?那这会儿是……幼妹?”
“我们……”慕凌顿了下,说:“是……”
“你们有完没完!”赌台上被紧绑的另一位赌注突然暴跳如雷:“磨磨蹭蹭哪儿那么多事!还赌不赌?不赌就他妈的放开我!”
赌台下的人和鬼看着那赌注大虫一样地扭了扭,想挣扎着爬起来,又被捆得严严实实的起不来,暴躁道:“操了,老子被捆大晚上了,他妈的那他不也是赌注,凭什么就捆我?你管她男的女的,到底赌不赌!”
旭承的躁怒惹笑一大波人人鬼鬼,但他说在了点子上,大家都是来赌的,而且长途跋涉来中鬼界也不是来赌寻常物的,平常都是掷骰子很快了事,今晚这这那那的已经耽误了他们不少时间,如果说一开始看着还有趣,此时也该也不耐烦了。
果然,旭承的话出来后,赌徒们稍一思考,就觉得烦了,七七八八地开始抱怨。
“是呐,快点啊,等一晚上了都。”
“那个男……女的是后进来的吧?这不是插队玩么?”
“一下改赌法一下改比法,还要弄出事情闹半天,真烦……”
“我着急换命啊……”
下面急躁的埋怨声愈多,伊血祭就摆摆手说继续。
云珞眼凝住伊血祭的背影,他并不在这事上为难他们,但那只捣蛋鬼的出现、揭露她女身这件事情,一定是要有缘故或者留作后垫的,他想干什么。
“回神。”
一截袖角在她眼前闪过,云珞如梦方回,就被慕凌扶着肩转了个圈,她还没来得及问,先感觉到他拢住了她鬓前的头发,为她绑住了这束长发。
慕凌的手指在她发间梭过,不知道用了什么,绕着她头发转过几圈,最后在她发后打了个结。慕凌还是站在本来的位置,用他的背挡掉了所有探过来的目光。
他在身后说:“最后一局了,但是不用怕。”
“哗啦啦”、“哗啦啦”。
在周而复始的骨牌转动声中,云珞心尖的紧颤达到了顶点。
是怕的。怕赢不得这局牌,怕在力量疏弱中陷入险境,更怕输掉她的赌注。
十六张完全一样的黑骨牌四四成列排在赌桌前,给人带来一种密麻麻的晕眩感。
慕凌说,她前三局一直在拿外围的牌,而抽中的牌点愈小,所以她第四局改变了拿法,一张远处的牌都没有选,而抽中的那两张牌点数也都不算小。
她一直在努力做出随便抽牌的样子,同一个位置的牌取过就不会再取,但是慕凌发现了她的拿远处牌的习惯。而四局以来她选牌的方式和抽牌的方位,是一点不落地落进伊血祭眼睛里的,甚至是给他们洗牌的冷面鬼。
他们的赌法看似是完全靠自己运气的那一种,可赌场,从来都是最容易出现舞弊乱矩的地方。
整场赌局慕凌看不出弊处,就说明他们在洗牌分牌上确实没有作弊,但是分好牌之后的摆布,是不一定完全没有问题的。
如果摆牌有问题,她第四局和之前大相径庭的拿法,是为她度过了一劫,但这当然都映在伊血祭和冷面鬼的眼中。
假使骨牌的排布上没有被动手脚,这就是完全考验她运气的时候。而假使有,第五局,这最后一局,他们又会怎样应对。
伊血祭已经拿了牌,在示意她开始,他的笑容斜挂,依旧透不出一丝正气和好意,全是诡诈。
云珞拿第一张牌。
伊血祭拿第二张牌。
云珞正要伸手拿第二张牌的时候,伊血祭突然开口道:“害怕输掉你的赌注么?”
云珞抬头,面对伊血祭阴邪的笑意,平和地说道:“不怕。”
她取出了她的第二张牌。
伊血祭微一挑眉,不再说什么,去看牌了。
云珞攥着这两张牌,竟在无意识地屏息。
屏息的不止她一个人,还有赌注台上横睡的旭承,包括赌台下的三只小鬼。
三小鬼知道了“公子非公子”后,满腔的心绪十分复杂,在经历了十分艰难的角色转换后,还是对“玙公子”和“凌公子”的处境担忧不已。
她翻开骨牌。
三白四红,五白六白。
七,十一。
云珞的心狂跳起来,乃至她的头脸都热起来。
她有赢面,但只限于有去搏一搏的底气。
她不敢抬头,怕看见伊血祭诡诈的笑容,怕她的思绪被伊血祭打断。
第四场开始前,慕凌告诉她伊血祭在前三局皆把小点放在了他左侧。第一局她右指,于是冷面鬼拿了伊血祭左侧的牌,是小牌;二三局她说右,但纷纷中了他的大牌。
伊血祭允许有了那个中场停顿,就一定知道慕凌提醒了她伊血祭一直“左小右大”的放法,那么伊血祭就会想,云珞一定觉得他第四局会换牌,所以他偏偏不换,还是把小点放左。云珞反其道而行之,仍指右边,也就是伊血祭的左侧,果然是小牌。
他给她设了圈,只是没想到她没着这个道。
云珞在第四局中反将了伊血祭一军,虽然险胜一步,但也把思路完全暴露给伊血祭了。
这赌法比的不仅是双方拿牌运气,更是对于对方抽牌的揣度。来来回回饶了三四个圈子,无论是拿牌方位还是抽牌思路,双方都已经把彼此揣度得比较透彻了。
但云珞完全不能判断,他的第五局究竟会怎么设。伊血祭这个人,他不走寻常路。
他已经把小牌放在左边了四次,那么最后一局,他会不会改牌?
“请吧。”
云珞抬起手指,指右,她的右,就是伊血祭的左。她还是选了左。
一条路走到黑的人太少太少,伊血祭不一定会铤而走险,但这是云珞的孤注一掷。
冷面鬼拿掉了伊血祭左侧的牌,和云珞右侧的牌。
赌桌中央,倒置的两张骨牌,就是他们最后的胜负。
伊血祭嘴角挂着一丝笑,他双手交置在胸前,形成一个很傲慢的姿势。
云珞的态度一直很从容,她的面色不惊不畏,实际上隐在长袖下的双拳紧握,手心早就沁出了汗热。
冷面鬼掀开双牌的顷时,云珞的心跳升到了顶峰,似乎即刻就要冲出胸膛。
中鬼界的赌堂在这瞬间炸开了锅,人人鬼鬼狂热又激昂地大吼大叫起来,流通整个鬼宗的空气,都变成了沸腾的热流。
云珞的头脑在骨牌掀开的那一刻就剧烈地热溢起来,此刻赌堂里震耳欲聋的尖叫,让她整个人都仿佛处在飘忽的云层中。
动彻厅堂的喊闹中,有人握了她的手。
二白四红,五白六白。
伊血祭的六,云珞的十一。
旭承欢喜若狂地又挣又叫,即使全身被绑得根本动弹不得,他也要“咚咚”用整个身体碰赌注台发出动静来加强欢呼,赌注台被他撞得边鸣边晃。
群情鼎沸,三小只掺在里面,兴奋得抱了又抱,叫了又叫。
有人赢了监赌官,有人赢了守赌界十多年的监赌官。
简直空中楼阁、水中捞月,不可思议!
逆风翻盘,绝处赢生,再多的言辞都形容不了这场赌局了。
群众的喧腾好半天才息下来,伊血祭没有烦躁或者不满的神色,他动动手指,就有小鬼上赌注台把绑得像个大粽子的旭承解开了。
旭承一得到自由,马不停蹄地就想往慕凌云珞那边冲,但慕凌轻飘飘过来的一个眼神,又立刻让他不得不按捺下热情异常的情绪。
不能表现出他们原本就是认识的,只能作出有点点开心,向他的新主人那边缓缓步去。
“来鬼宗的能人异士,真是越来越多了。”
伊血祭抬了下手,表示他们可以走了。
慕凌向伊血祭低首示意了一下,让云珞走在前。
云珞走下坎阶,总觉得伊血祭方才的抬手之间,蕴了点其他意味。
人群鬼众间,赢了监赌官的这两个人都非常夺目。
稻子穗子栗子最首先迎上来,他们奋力挤开了一大丛人,到云珞和慕凌前面,无比激动地喊道:“凌公子!玙、玙……玙姑娘!恭喜你们!你们实在是!实在是太厉害了!!!”
旭承从他们身后钻出来,惊奇地看着身前分别头顶红毛、绿毛、黄毛的三只小鬼,他家公子竟然和鬼都认识呀!太不得了太不得了。
穗子指着旭承哈哈笑起来,道:“你,赌注,哈哈哈哈哈,你刚才在赌注台上动的时候,像只大虫哈哈哈……”
旭承当即笑容尽失。
稻子由衷地道:“我真是太崇拜你们了!”
云珞始终觉得赌台上盯着他们的视线没有消失,慕凌仿佛也是同想,对小鬼们道:“我们先出去,不影响他们继续玩。”
“好好好。”三只小鬼同答应道。
进鬼宗后只能前行不能反退,如果是来中鬼界做赌的,在赌局结束后又从出的直通道出去,慕凌便让三小只先带他们去直通道。
他们一走开,先前排队要赌的一大批赌客还是按着队,重开始定局了,赌蛊摇骰声再起,喧杂声仿佛又隔在他们后面了。
出鬼宗的直通道就在这间赌堂后方,他们很快行至通道口,慕凌对旭承道:“你先出去,什么事都以后再说。”
旭承惊惑道:“公子你们?我们不一道走吗?这里……”他压低了声音:“这里很危险。”
慕凌摇首,旭承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进来的,现时处在中鬼界的不乏听到了他们是鬼王大人朋友的大鬼小鬼,他们现在走不了。
“公子我不走我要……”旭承是慕凌的近卫,当然不能在这种险境中一走了之,但慕凌居然一把把他推入了直通道。
通道门一关,旭承就直接被送到人界,没办法再返回。
三小鬼瞧这两个人之间氛围奇妙,好像不是刚认识的,但他们也不会深思细问。
旭承被送走了,云珞就在想他们该怎么走,能不能也趁鬼不备跳入直通道中逃走。
慕凌对三小鬼道:“我们走。”
“慕凌你要不……”云珞乍然发声,慕凌看她,她又看了身后的直通道一眼,回眸时笑了笑道:“没事,走吧。”
三小鬼喜悦答应,继续带着慕凌和云珞往高鬼界中走。
云珞问道:“鬼王大人平常就待在高鬼界吗?”
稻子摇摇头道:“鬼王大人不在高鬼界,他一个人在上鬼界,高鬼界就是几位法力特别强阶位特别高的鬼官住。”
云珞道:“这样啊,我们……”
他们在赌堂中刚行至半途,蓦地听身后高台上传来一道半肃不肃的声音:“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