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清冷,天色已然昏黑。山林里传来阵阵涛声,仿佛有无数野兽在吼叫。
半山腰的大厅里,灯笼火把照得亮堂堂的。数字十张桌子整齐地、摆放在厅堂里,喽啰们分坐在各处,语声喧闹。
大厅四角,熊熊的炭火烧得正旺。桌子上早就摆满了盘子、碟子和大碗,里面的肉菜热气腾腾,香气诱人。
赵榛和马扩等人,被带到最中央的一张桌子上。那个红脸汉子一路上不停打量着这几个人,尤其是马扩,看了又看。
马扩低下头,侧过脸去,只顾捡了一把凳子坐下,也不去理会他。
红脸汉子待众人坐定,招呼一声,几个喽啰搬过酒坛,将桌上的碗里倒满酒。
仍有人不断将菜盘送上来,在桌子之间穿梭而过。
赵榛忽然注意到,在这些端菜的人中,竟有一些女子。她们面色从容,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之色。
经过桌子时,有喽啰伸手去触摸女子的手,甚至臀部。这些女子只是快走几步,尽力将身子躲开,却并不着恼。
红脸汉子站起来,大声咳嗽了几声。乱糟糟的大厅里立时静了下来,人们一起望向他。
一个女子正将手中的盘子往桌上放。红脸汉子嬉笑着,弯下腰去,一只手捏了一下那女子粉嫩的脸蛋,才提高嗓门,说道:“各位弟兄,今个是大寨主的喜庆日子,都敞开了喝,不醉不归啊!”
大厅里立时响起一阵欢叫声。
“二寨主放心吧,兄弟们都等了一天了,就盼着这一顿呢!”
马扩和赵榛一起望过去,又是一阵心跳。
真是应了那句话,冤家路窄。说话的人,竟然就是那天和红脸汉子在一起的黑脸汉子。
这一桌上,坐了马扩、赵榛、田牛和方圆四个人,还有红脸的二寨主,再就是山上的几个大头目。
上山之前,马扩和赵榛商量了一下。因末柯来自外邦,长相不同于中原人,太惹人注意。虽然末柯自己很想来瞧瞧热闹,两人还是决定让他留在家中。现在赵榛忽然有一点后悔,应该带了末柯一起来。以末柯的体格和身手,对付三个五个的喽啰不成问题。
田牛和方圆毫不在意,没等其他人动手,就抢先捡了桌上喜欢的菜肴下筷。那红脸汉子倒也不介意,心下暗笑,以为是乡村野夫,没见过世面,比他们这些山贼还不懂礼节。
赵榛暗暗拽拽田牛的衣襟,用眼神示意着。田牛这才伸长脖子看过去,口中的菜也忘了嚼。方圆见状,顺着他的目光一瞧,脸色也微微变了。
马扩却用手拍着桌案,若无其事地说道:“该吃吃,该喝喝,大好的日子,这么多酒菜,不吃可惜了!”说罢,自顾夹起一块牛肉,塞入口中。
那二寨主斜眼看了一下马扩,眼中隐隐有几丝不快,可还是端起碗来,冲着厅中的一众人等喊道:“来,兄弟们!为大寨主的好日子,一起干一个!”
说罢,一扬脖,“咕嘟咕嘟”将一碗酒喝了个底朝天。随即将碗放桌子上一放,叫道:“来,倒满!”
大厅里响起一阵嗡嗡的叫嚷声,喽啰们都纷纷把碗中的酒喝了下去。马扩和赵榛几个人也不怠慢,各自喝了一碗。
这时,黑脸汉子从不远处站起来,端着一个酒碗。嘈杂的人声里,他的大嗓门分外得响:“各位,各位!来,来,来!我也敬兄弟们一碗!”
手一歪,将碗送到唇边,灌了进去。喽啰们一阵叫好,随着把酒喝了下去。
“三寨主,大寨主呢?怎么不出来和兄弟们一起乐呵?”有人在问。
黑亮汉子嘿嘿一笑:“春宵一刻值千金啊。大寨主正在房中和新娘子乐呵呢,一时半会顾不上咱们了!兄弟们自己先喝着,等着大寨主出来敬酒吧!”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淫淫的笑声,有人抱住了送菜的女子,上下摸索着。那女子尖叫一声,丢下盘子,挣扎着跑出去。
人堆中又是一阵畅快的笑声。酒碗碰在一起,叮当直响。一时间,大厅里人声鼎沸,再无一刻清静。
小半天的功夫,厅中的酒坛已空了大半,不少人明显有了醉意。
马扩等人随着众人一起喝着,却惦记着后堂的情形,也不知道“新娘子”怎样了。
赵榛扯扯马扩的衣角,朝后堂努努嘴。马扩点点头,一口将碗中的酒喝干。两人站起身,就要往门口走去。
那二寨主和几个头领喝得正起劲,一碗一碗的,好像喝不够。
不过,他的酒量似乎确是不小,喝到这个时候,也才微微有了一些酒意,脸色只是稍稍发红,神情依然自若。
马扩和赵榛刚离开座位,就被二寨主发觉。二寨主放下酒碗,起身离座,伸手将两人拦住:“两位,喝得好好的,这是要到哪里去啊?”
马扩皱皱眉,赵榛先开了口:“二寨主,来之前员外嘱咐了,要照看好小姐。时候不早了,我们去后面看看小姐。”
二寨主笑了:“两位说的什么话来?大寨主和你家小姐这时候正在后堂享受鱼水之欢呢!自有丫环下人伺候,你两个大男人的,去恐怕不合适吧!”
说罢,一手一个,将两人拉回座位:“来,来!咱们喝咱们的酒,大寨主忙完了,就会出来和大伙喝酒了!”
马扩和赵榛无奈,只好又坐了下来。那二寨主令人将两人的碗倒满酒,主动上前又敬起酒来。
马扩和赵榛互相看了一眼,端起碗,都有些哭笑不得。那二寨主一碗酒喝完,眯起眼盯着马扩,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马扩将碗放在桌上,迎着二寨主的目光看过去。一瞬间,两人的眼光像被黏在了一起,成了一条线。片刻,两人的目光分开,各自都有些异样。
只听那二寨主问道:“这位兄弟,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面?”
马扩装出一脸的糊涂相,似乎很惊讶:“大爷啊,我一个渔村粗野之人,平日里连芦花村都不曾出去过,怎会与寨主相识?”
说着,一脸正色又道:“大爷肯定是认错人了!”
二寨主狡黠地一笑:“就你这模样,庄客的打扮不假。可若说你是庄客,打死我也不信!”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是信了!”说完,马扩自己先呵呵大笑起来。
赵榛等人一听,也不觉笑了。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那二寨主听了,阴阴一笑,没有说话,却将一碗酒灌了下去。随即说道:“既然兄台不愿说,我也不好勉强。大寨主和你家小姐大喜的日子,来,咱们喝个痛快!”
“好,好!咱俩喝个一醉方休,谁先认输谁是孙子!”马扩叫道。他想起了那天黑脸汉子撂给小七的狠话:“谁走谁是孙子”。
这二寨主却并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好,好!我就欢喜痛快之人!”手一摆,冲着头目一扭头,吩咐道:“快去,把那几坛好酒拿了来!”
头目答应一声,领着两个喽啰去了。不多时,将七八个酒坛搬了过来。
二寨主挪过一坛,放在桌边。伸手将泥封拍开,一股浓郁的酒香四散开来,气味扑鼻,甘醇清冽。
一个头目上前,给两人碗中倒满了酒。
马扩嗅了嗅鼻子,赞道:“好酒,好酒!”
二寨主听罢,很是得意:“不瞒兄台,这酒存了好些年了,是从登州的一个富户家‘借’来的。”
“就是抢来的呗!”方圆一吐舌头。
二寨主哈哈一笑:“这位小兄弟说的不错,是抢来的!”他盯着马扩,又道:“实话说,我们兄弟几个也绝非奸恶之徒,兵荒马乱的,难寻活路,不得已才上山做了强盗。”
马扩点点头,答道:“做强盗没有什么不好,可是抢人家女儿做压寨夫人,就有些不地道了!”
二寨主微微颔首,笑道:“大寨主啥都好,就是欢喜女人,特别是貌美的妙龄少女。”
“千里有缘来相会。算是你们家小姐的缘分,我们寨主的福气吧,呵呵!”二寨主的手在酒碗边摩挲着,继续说道。
“不说那些了。来,喝酒!”马扩将头埋入碗中,使劲喝了一大口。
“好酒,好酒!”马扩嘴角滴着酒,不住点着头。
二寨主脸上满是得意之色,看着马扩端起了酒碗,也将自己面前的酒喝了下去。
碗中很快倒满了酒。马扩和二寨主不再说话,自顾将自己碗中的酒喝干。
渐渐有一些喽啰和头领聚拢了过来。那三寨主只坐在原位,一边喝酒,一边不时向这边看几眼。
一碗,两碗。
三碗,四碗
酒不停地倒入碗中,两人不停地喝着。
十碗,十一碗。
二十碗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一碗一碗地数着。
“三十碗!”有人惊叫了起来。
桌子边,两人身后,已横七竖八地躺倒了许多空酒坛。而此时,两人也明显有了醉意。
马扩身子摇晃,二寨主的脸也红得像一块红布。
“喝,再喝!”马扩和二寨主的手一起伸向了桌下的酒坛。
厅角的炭火暗了下去。
山风呼啸,吹得门扇咣当直响。
赵榛看看无人注意,悄悄从大厅溜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