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在那块岩石上,等待天亮。
阮小七找了些干草、松枝,升起一小堆火。赵榛和萧若寒又冷又饿,疲惫不支。幸好阮小七上路时让店里的伙计包了几斤牛肉,这时候拿出来,在火上一烤,吃起来当真是美味十足。
赵榛爬到谷底,在河边的草地上找到一些草药。
谷底乱石交错,一条大河急流而过。河面的一半结了冰,另一半却热气腾腾。
河岸的草地上,许多绿色的植物郁郁葱葱,甚至开着黄色、白色的小野花。那些草药就零零星星长于其间,极易找寻。
赵榛将草药嚼碎,涂在伤处,重新包扎了萧若寒的伤腿。萧若寒感激地看着赵榛,眼中泪光隐隐。
夜半时分,雪停了。
萧若寒已经靠在赵榛肩头睡着了。赵榛半睁着眼,半梦半醒。阮小七守在火堆旁,手里握着一个小酒葫芦,一边拨弄着柴火,一边不时喝上一口。
“嗷呜,嗷呜!......”
谷底忽然出来阵阵野兽的嚎叫,而且声音越来越近,转瞬间便到了脚下。
是狼!
赵榛一激灵,登时清醒了。萧若寒的头动了一下,嘴唇翕动着,仍在沉沉入睡。
阮小七拿着酒葫芦的手停在了半空,侧过头,仔细听着。
“是狼!”阮小七叫了一声,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酒葫芦在他手中摇晃着,一股水流洒了出来,酒香四溢。
只见谷底的草地上,聚集起数十只狼。这些狼奔到岩壁下,冲着赵榛他们所在的方向嗷嗷乱叫。
赵榛的头皮一阵阵发麻,感觉脑袋大了起来。
难道是牛肉的味道招引来了狼?还是狼发觉了人的行踪?
有几只狼竟然顺着土坡,跳上岩石,抓附着灌木和杂草,向上扑来,一边大声嚎叫。
不多时,四五只狼已爬到了大松树下,眼看着就要登上岩石。
阮小七将酒葫芦别在腰间,随手抓起一根长的粗松枝,冲着一只把头伸上来的狼就是一下。那狼的头一扭,一口咬住松枝,几乎要把阮小七拖了下去。
阮小七拽了几下,没拽动,顺势一捅。那根松枝和狼一起向后摔了下去,瞬即跌落在草地上。那狼哀嚎一声,爬起来,一瘸一拐的,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另外几只狼见状,昂头呲牙,作势要扑上。赵榛将萧若寒的头往岩壁上一靠,随即起身抓起几根燃烧着的松枝,朝着那几只狼扔了过去。
一阵亮光闪过,几只狼惊叫着,球一样滚了下去。松枝啪啪响着,引燃几处野草和干树枝,腾起几团小火苗,很快便熄灭了。
狼滚在草地上,一阵嚎叫。旋即,十几只狼又涌了上来。
赵榛折了一抱松树枝,在火堆上引燃了,一根一根掷了下去。那些狼躲闪着,纷纷退后,不敢再向上爬;却仍聚在谷底下,昂头吼叫。
萧若寒已经醒了,瞪大眼睛看着,有些迷糊。
狼嚎之声越来越雄壮。谷底的草地上,密密麻麻挤满了狼,蚕蛹一样蠕动着。
这下完了,陷到狼堆里了。赵榛心头一寒。
火光之下,萧若寒楚楚可怜。赵榛走上前,将萧若寒冰冷的小手握在了掌中。
狼又开始向上爬。赵榛和阮小七不停将燃烧的松枝掷下去。那些狼这回学得聪明了,将身子紧紧贴在岩壁上,待松枝从身边落下,重又爬起。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脚底下十几只狼虎视眈眈,只是畏于两人手中的火把,一时不敢上前。
赵榛和阮小七都冒出了汗。这么多狼,迟早都会扑上来。这样下去,或许用不了多久,或早或晚,三个人准会成了狼的腹中之物了。
就在这时,周围忽的一亮。一轮圆月正从谷底的丛林间缓缓升起。
这轮明月大的出奇,似乎占据了整个山谷。黄中带红的光泽,不像月亮,倒像是太阳光。与其说是夜晚的月亮,不如说是黄昏的夕阳。
那月亮似被一只大手托着,一点点浮动。山谷中亮了起来,白雪和河水映得红彤彤的,血一样。
水流的声音变得低沉,那些狼安静下来。所有的狼都爬伏在草地上,昂头望着升起的月亮。
一阵嘹亮的狼嚎声自谷底响起,一头的大狼从狼群中站了起来。它的毛发金色,体型雄伟,个头足有其它狼的两倍还大。它高昂着头,对着那轮圆月长声嘶叫。
片刻之后,所有的狼都一起叫了起来。声震山谷,势若奔雷,惊得无数只夜鸟惊叫着冲天飞起。
月亮终于升到了中天,如一个红的大火球。群狼纷纷站了起来,蹲坐在地上,两只前爪举在胸前,头直直地望向天空,做出膜拜的姿势。
“嗷呜,嗷呜!......”
“嗷呜,嗷呜!......”
“嗷呜,嗷呜!......”
狼嚎声像溢满河床、冲出堤坝的水流,一泻千里,气势如虹。
赵榛等人看得目瞪口呆,浑然不知所以。
一片黑云将月亮遮住,山谷间一片黑暗。狼嚎之声止了,草地上一阵窸窸窣窣。
月光再次洒满谷底,草地上早已干干净净,空荡荡的,那一大群狼踪迹全无。
岩石上的火不知何时熄灭了。月光照在松枝上,像涂了一层血。
天朦朦亮的时候,三个人开始向崖上攀登。
萧若寒的腿消了些肿,依旧行动不得。赵榛和阮小七替换,小心背起她,尽量循着稍微平缓的路径,曲折蛇行,一步一步艰难向上。
幸好萧若寒是个女子,身子又轻。饶是如此,待上得崖顶,来到大路上,赵榛和阮小七也已精疲力竭,汗流浃背,浑身几乎没有一丝气力了。
太阳升起来了,路上依然不见行人。赵榛和阮小七的两匹马躲在路边的背风处,还在啃食着枯草。萧若寒的那匹马倒在路上,积雪盖满了全身,流出的血早冻成了冰。
没有风,天气暖和了许多。歇息了半天,三人吃了些干粮,准备上路。
三个人,只有两匹马。萧若寒看看赵榛,脸色微红。
阮小七先自上了马,看着赵榛和萧若寒仍旧待在原地,不觉一怔,随口说道:“还愣着干啥,走啊!”
赵榛将自己的马牵到萧若寒跟前,轻声说道:“萧姑娘,请上马吧!”
萧若寒看了看阮小七,一手扶着马鞍,却不肯动。
赵榛心中疑惑,却听阮小七说道:“我的傻兄弟啊,人家姑娘腿上有伤,你不帮一把,怎么上马?”
赵榛这才醒悟过来,脸一红,忙伸手去搀萧若寒。萧若寒红着脸,一手扶着赵榛的肩膀,小心翼翼地跨上了马背。
赵榛牵着马,跟在阮小七身后。阮小七回头一瞧,不觉大笑起来:“我说兄弟啊,你当马夫哥哥不拦你。可这么一来,咱们啥时候能到啊?”
赵榛一脸囧相。萧若寒涨红了脸,声若蚊蝇:“公子,请上马吧!”
萧若寒本是北方女子,自小就会骑马打猎。契丹男女之间不像中原民族,没有所谓授受不清,界限森严。之前萧若寒对赵榛有所戒备,经过山谷一夜,为赵榛所救,心上不觉多了十分亲近。自觉不自觉的,对赵榛有了些依赖。
年轻男女之间的事,无非就是那样。青梅竹马当然有,一见钟情也并不少见。萧若寒这个孤单女子,见到赵榛这个俊美少年,不觉情愫暗生,也不意外。
赵榛看了一眼萧若寒,说了声:“萧姑娘,得罪了!”便飞身上马,一手牵着马缰绳,另一只手却搂住了萧若寒的腰。
萧若寒的身子一震抖动,赵榛觉得胸前一股火热。他定了定神,双脚踹动,策马前行。
路面的积雪开始融化。太阳光照在背上,暖暖的。
晌午时候,三个人终于下了岭,来到一个镇子。
这个镇子就在岭下不远处,依山而建,镇子前面横着一条大河,此时已结了冰。镇子的入口处有几棵大树,几个花白胡子的老人正袖着手,靠在墙根底下晒太阳。
进入长街不远,就看到几家客栈。阮小七和赵榛下了马,牵马走进了最大的一家客栈。
赵榛要了三间客房,先将萧若寒从马上搀扶下来,送入房中。
阮小七先去歇了。赵榛尽管一夜未眠,困倦至极,还是强打精神,找到店主,请他帮忙去镇上找个大夫来。
一直等到大夫给萧若寒上了药,包扎好,送走大夫,赵榛方才回房安歇。
这一觉睡得甚是酣畅。直到日影西斜,暮色袭窗,赵榛方才醒来。脑袋木木的,猛然想起萧若寒,赶忙爬起来,出门去看。
萧若寒的房门关着,听不到里面有什么动静。赵榛犹豫了一下,轻轻敲了敲房门。
没有回应。赵榛迟疑片刻,加大了些力气。
“谁啊?”里面有了声音,是萧若寒。
“是我.....”赵榛答道。
“是公子啊!快请进来!”萧若寒的声音里有些惊喜。
随着一阵响动,房门打开。萧若寒扶着门框,站在了赵榛面前。
“萧姑娘,你的腿还有伤,快些回去!”说罢,赵榛搀起萧若寒,将她扶回床上。
“谢谢公子,我的伤好多了!”萧若寒斜靠在床头,感激地望着赵榛。
“萧姑娘客气了......”赵榛坐在床边,默默地看着萧若寒。
萧若寒的目光如火,赵榛不由地低下了头。
“萧姑娘,今后你如何打算?”好一会,赵榛才又问道。
“我......”萧若寒欲言又止,飘忽的目光如屋外的暮色一样暗了下来。
房间里一时沉默。
“我......我如今孤身一人,无国无家,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过了好久,萧若寒才幽幽说道,神色黯然。
赵榛抬起头,望着萧若寒蓝盈盈的眼睛。那两汪幽蓝的湖水,正把自己深深陷进去。
“萧姑娘......”赵榛思忖着,终于开了口,“倘若你不介意,跟我一起去东平府如何?”
萧若寒眼中一喜,没有立即答话。
赵榛有些慌乱,忙道:“萧姑娘,马上就要过年了。等过完年,再做打算也不迟。”
萧若寒低下头去,不再说话,似在沉思。
“萧姑娘若是不愿意,就当我没说过。”赵榛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我愿意跟你去!”
赵榛回过头,看见萧若寒泪光隐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