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扶渊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他半点儿不觉得有问题,听闻别千端早早边去了风月关,便拜别了别夫人与玉哥儿,回了连远殿。
本是正好掐着饭点儿到的,谁知连远殿的一帮人根本就没有人想到扶渊会突然回来——也就是根本没有他的饭。初一见他回来,忙跑去厨房张罗再给扶渊弄点什么,只见后堂里一张圆桌,坐了初一十五、田水月、徐西坞、常令几个。算来,这些个都是他“捡”回来的。
扶渊没想到才一晚上不回来他们就怠懒到如此程度,连主子在哪也不闻不问了,故而黑着脸在初一原先坐的地方坐下了。最后还是常令稍微长了点儿心,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扶渊昨夜是在哪里睡的。
扶渊略说了说,说句实话,这么长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他都快把常令这号人物给忘了……说来奇怪,娘娘的案子,就连陆姑姑也没逃下罪责,为何这么久也没有人来他这里提这个小太医?搞得像无业游民来他连远殿骗吃骗喝一样。
七姑娘听了他的话,评论道:“交浅言深,危矣。”
“比起田姑娘,我想我还是和崇明君熟一些。”扶渊能听出田水月的关心,却仍是语气不善,“而且,我也没和他说什么。”
“酒都喝了,保不齐就有什么掏心窝子的话漏了出来。”田水月不以为意,“对了,听说小常以前是个大夫,上神之前的伤还没好利索,一会儿用完了饭不如先让小常瞧瞧。”
七姑娘这话,俨然有一种大姐头的威严。扶渊心里冷哼一声,不过躺了两天又出去一日,他这连远殿就要易主了。
好在这话没错,常令听了,立刻放下碗筷回房去拿药箱了。
一会儿初一和一众侍女捧了饭来,几人这才重新落座,等着扶渊动筷。
“嗯……”扶渊扫视眼前众人,总觉得这一桌太过奇怪——二爷的徒弟、老云侯的弟子、吴蠡的女婿、嘉兴楼里的乐伎——自己为什么要跟他们坐一桌?
扶渊稀里糊涂地动了筷子,稀里糊涂地吃完了饭,这才问道:“小常……呃不,常兄是怎么回事?”
“上、上神这几日事忙,有所不知……”常令连忙放下筷子,他许久未见扶渊,心里有些怕。
“吞吞吐吐,有话快说!”扶渊道,有点儿疾言厉色的意思。
“是!”常令立刻应声,“因为当时嘉兴楼里头那个刺杀上神的姑娘失踪了,所以这个案子才搁置了下来。”
“失踪?”扶渊皱眉,“说清楚点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白了就是越狱,人说没就没了。”初一接话。
“什么时候?”扶渊问。
“月夕之后。”常令道。
“月夕?”扶渊一愣,那时全帝最注意的就是宫里的事了,许多年前的辛秘、陛下忽然抱病……谁还有心思看好一个弱质女子?
“想来是有人接应,还真是会挑时候。”扶渊冷声道,又问常令,“八月十五的事,怎么到了冬月里才想起来回我?”
一开始是扶渊忙,他没有机会近身,久而久之,他就以为扶渊已经知道了。常令低着头,不敢回话。
还是七姑娘:“上神这就错怪小常了,这么久了,您从哪不能知道,偏偏去问他这个身陷囹圄的人?”
扶渊也知道这件事怪常令没有用——
“初一。吩咐下去,日昳时叫所有人都去大殿,我有话吩咐。”
回来这么久,他连连远殿上下到底有多少口人,从哪里来的都不清楚。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好歹先把连远殿给弄清楚。
他到正殿时,连远殿上至管事,下至扫洒都到齐了。黑压压的一片,扶渊粗略一扫,大概有百十口人。众人齐齐行礼,山呼万安,声音大得隔壁都能听见。
“都起来吧。”扶渊看了他们一眼,心中已然有了定数,“今天叫诸位来,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开府许久,也合该见见诸位。”
扶渊没有刻意地端架子,有几个胆大的面上已经活络了起来。
“殿里管事是哪位?”扶渊问。
“老朽不才。”是站在前头的一个穿褐色锦衣的中年男人,上前躬身行礼,“贱名罗国光,愿凭上神驱使。”
“罗叔,”扶渊点点头,这人是新从东宫拨来的,他记得钟离宴曾经也提过,“咱们殿一共有多少人?”
“回上神,共有管事三人,采买五人,一等侍女十人,二等十五人,粗使丫头婆子三十人,门外小厮十七个,门内伺候八个,另有护院二十人。共计一百零八人。”
“好,这数挺吉利。”扶渊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俊不禁,道,“相逢一场,即是缘分,今日无论身份高低,都赏一个银锞子。”
众人齐齐谢恩。
十五拿了银子:“从诸位管事开始,先上来给上神请安,然后来我这里领银子,最后去初一那里登个记就行了。”
管事三位,除了总管事老罗,还有一个专门管侍女的赵玫娘,一个专管外头庄子的钱俊。
管采买的没什么好说的,倒是这几个侍女都是一等一的养眼,扶渊无聊,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惹得好几个姑娘脸颊飞红。
管事采买们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一个银锞子只能叫他们露出得体的感恩,可外头的小厮与粗使女使不一样,一整年都不曾见过一点银光,感动得几乎要泪流满面。
单是分银子,就费了将近一个时辰。扶渊看着这些人或是感恩或是讨好的表情,不紧不慢地开口了:“诸位都是皇兄亲自挑的人,我信得过,也不敢怠慢了诸位。”
前头几位管事忙惶恐着说不敢。
“殿里就我一个正经主子,也不需要这许多人伺候,”扶渊道,“陛下继位以来,一直提倡勤俭,子民无有不从。如今看殿里如此奢靡,心中实在愧疚。”
人群后面一直有人在低低说话,听到扶渊的这番话都住了口,一时间,偌大的神殿里只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全听上神吩咐。”老罗先开了口。
“嗯,”扶渊点了点头,拿起初一方才整理的名单,“一等使女——留两个就成,就遥山和辞盏——名字挺好听的。然后二等丫鬟……嗯在厨房的留下,其余的就遣了吧。粗使丫鬟留十个,罗叔你挑得力的留下。小厮除了门房和马房的,其余一律遣散。”
罗国光不想扶渊一下子竟直接遣了一半的人,一下子惊得不知该如何回话。
“遣散的赏官银一锭,身契发回原籍——若有不想干的,现在说也来得及,与被遣散的一样。”扶渊继续道,“我连远殿不养闲人,以后殿里人少,难免辛苦。我不会让大家白辛苦,以后月银翻倍,做得好了,我还有赏。”
这下被遣散的也高高兴兴地领了身契和银子退下收拾东西了。扶渊留了几位管事和使女:“东宫有东宫的规矩,连远殿有连远殿的规矩,诸位来了连远殿,以后就得按我的规矩来。”
几人福身:“愿听上神吩咐。”
“除遥山辞盏两个,其余的都不准近身伺候;书房如无我吩咐,一概不许进,若有违反,即刻打出去。”
语气微寒,管事们心下了然:这位新主子虽然不管事儿,却相当精明,不好糊弄。
“殿里的账本是谁在管?”扶渊问道。
某位管事心下一凉,这位主子是管事儿的。
“是老朽。”老罗道,“即刻就把这三年的账本给您送过来。”
扶渊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钱管事呢?”
“自然和罗管事一起送到。”男人答的中规中矩。
“以后殿里没那么多侍女,赵管事便再领了这采买的差事吧。”扶渊忽然又道,“殿里没有掌事的姑姑,也要劳烦赵管事了。”
赵玫娘赶紧谢恩,说实话,一开始扶渊点她的名字时她还觉得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呢。
“最后就是殿里这几位——呃,姑且算作殿里的门客吧,不准怠慢了去。常太医以后就是我的私人医官,外头的那些风言风语,我不想再听到。明白了吗?”
常令十分感动,没想到扶渊会摒弃前尘往事这般重用他;七姑娘只是轻蔑一笑——整整一个下午,全都是这收买人心的功夫。
徐西坞没什么表示,对扶渊的安排既无满意也无反对。
“对了,徐将军,”待几位管事们下去拿账本的空当,扶渊问他,“先吴公的千金……”
也就是徐西坞的未婚妻。
“谢上神关怀,昨日吴小姐已经随难民南迁,离开帝都了。因是将军遗孤,朝廷格外善待。”
“那就好。”扶渊点点头。
须臾,管事们捧着账本上来了,遥山奉茶,辞盏伺候笔墨,十五忽然闲了下来,在椅子上坐也坐不住,屁股长刺似的难受好久,忽然灵光一闪,对扶渊道:“上神,我以前听人说‘为政必先正名,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如今殿里上神掌事,也该‘正名’了。”
扶渊不明白她的意思,只觉得好笑:“本上神怎的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作者题外话】:1:圆桌骑士一百单八将。2:今天真的好累,正所谓养儿方知父母恩,你永远都不知道在你没有注意的地方爹妈都为你多少心。3:今天推荐的是《天碟落地5·典范之声》里的古琴的《广陵散》,提神醒脑(捂脸),是我最喜欢的一个版本了,以前在画室画画困了听这个能忽然振奋:“琴剑合一报父仇,愤慨激昂不顾身。中散绝响赴刑场,一曲天籁两狂士。”(来自网络)ps:《广陵散》又名《广陵止息》,十大琴曲之一。嵇中散说的“《广陵散》于今绝矣”是真的,现在《广陵散》有许多个版本……但估计没有叔夜的《广陵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