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得园中,到处奇花异草,不是山水在云上飞洒,便是仙鸟在云中绕花穿行。
好几处颇为相似,夜心暗暗懊恼,此行应当将青暇揪来的,毕竟那虾即使醉了都能走直线,认路的本事奇好。
一路走走停停,终于望见了一片云团与湖水交汇的开阔之处。
这湖就是奇瑶园的云湖了吧。湖正中间设有四面环水的水阁,现下垂着纱幔,看不清其内情形。湖上偶有轻舟行过。
夜心四下张望,枫岭山人说是在云湖附近碰头,看来离这伙人应该不远了。
毫无防备间,便被树上猛然降下的人影吓了一跳,正是那须髯仙人。
“比约定的晚了半个时辰,还担心仙子不来了。仙子这边请。”
夜心顿觉负疚,弯了弯眼角,“在园门处耽搁了会儿,抱歉让你久等。”
须髯仙人将她带入旁边一处亭中坐下,继续道,“可是我们的玉牌出了差池?仙子被阻了进不来?”
夜心连连摆手,因与须髯仙人也算相识,便取下覆面白纱来。
“玉牌无事,是遇到的人有些麻烦罢了。”
须髯仙人哈哈一笑,从怀中掏出两个盒子来,“那晚我们少主默默回到山中,抱着枕头哭了一宿。第二日便跪在老爷与夫人面前,说自己所遇非良人,今后必改过自新,听老爷夫人的话。”
夜心心中似有大石落地,颇长了些为人父母的欣慰来,“那便好,便好。”
“二老甚是欢喜,本来欲要了那画,当即让少主毁了以明心志。却不曾想少主并未带在身上,你后来在甫淩山中可见过此画?”
夜心回想了一番,“不曾见过。”
须髯仙人摇首,指尖敲着两个盒子道,“不论如何,老爷夫人甚是感激仙子,特命我带了两盒枫岭山至宝以表谢意。这一盒是我枫岭山特产的蓝玉天珠,一共两颗,价值不菲,可抵云珠千斛;另一个是我枫岭山制成的固元仙丹,补气固元,可助仙子修行;仙子挑一个吧。”
夜心暗暗思忖,自己这修为低微不算病症的病症,自小也不知吃了师父多少仙丹都毫无进益。难道枫岭山固元丹能厉害过师父堂堂筠峥上君的仙丹?
“如此多谢了,那我便要了这蓝玉天珠吧!”夜心这决定下得极快,便指了指透着蓝光的圆润珠子。
须髯仙人笑得甚是讶异,“仙界诸神都艳羡我枫岭山的固元丹,仙子倒是清奇脱俗,只要蓝玉天珠,如此这盒珠子还请仙子收好。”
别了须髯仙人,夜心一时并不想回去,头先听沉秋上仙的语气,似乎这园中偶有天宫重神在此。那匾上落款是“天机子”——天机仙翁?难道他老人家今日也会在么?
夜心收好蓝玉天珠,便朝着云湖行去。
湖面开阔,水气氤氲。
云层与湖水隐约相合,云下环绕着水,水中倒映着云,倒是一处奇观。微风拂扫,湖心水阁帘幔轻柔扬起,隐隐能见到两个白衣身影坐在其中。
夜心沿着湖堤踏上了一座石桥,站在桥最高处朝湖心水阁望去。也不知天机仙翁是什么模样?须发白还是黑?着何色服饰?
正在发呆之际,只听得有人在喊她,“莫不是南疆海的夜心?”
回头一看,夜心顿时头大,来人一副水色衫子,抱着一根鹿角做的法杖,笑得颇为热情。
夜心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将面纱取下,这会子忘了覆上去。
最怕他乡遇故知,这位“故知”,便是个极难缠的家伙,也算夜心的一段作孽缘分。
六百年前,适逢天君寿辰,夜心本欲偷偷尾随师兄去天宫赴宴吃酒。未想,还没走出南疆海多远,就被一水色衫子的仙君撞下云头。便是眼前这位了。
彼时,夜心跌落,白纱飘飞,啃了一脸沙泥,窘态毕露。奈何这位仙君却一见生情,总是来南疆海附近寻她,甩都甩不掉。虽说他对夜心颇为有情,却不妨碍他将夜心从头到脚挑剔了个遍,每每遇见,总要在夜心耳边唠叨着提升修为。说是自己向来优秀,如果夜心不够优秀,将来便匹配不上他。
夜心每每都被他戳到痛处,一日烦恼正盛,恰遇他又不知分寸地直指夜心品阶修为低下。
夜心当下便没好气地道,“我本就是如此不上进的模样,一生也难改。仙君还是速速忘了我才是,千万不要耽误你寻些真正优秀上进的姑娘才好。”
那日水色衫子的仙君脸上青红,这才彻底转身离去,后来再也不曾来过南疆海烦她。
夜心为了他都错过了天君连开十八日的寿诞大席,悔恨不已。
真未想到,在此处还能再遇到他!今日出门真是颇为不顺啊。
“原来是你,见你周身仙气不似从前,仙君可是飞升了?”许久不见,稍许的客气夜心还是知道的。
水色衫子一双眼睛未移开她,“我已飞升神君了!夜心,你这副……样子,怎还与六百年前一模一样?”
夜心有些气涌,“的确无变化,小仙这六百年该吃吃、该喝喝,无一日不曾荒废。”
水色衫子眉头拱起,掩不住的鄙夷,“后来,我父亲替我说了许多姑娘,个个皆是名门之后、蕙质兰心——且都是上仙阶品。”
“那要恭喜你!”夜心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如若——你能在四十年内飞升上仙的话,我愿去与父亲说,夜心,我还是愿意等你的。”
“不用了吧!我还有事,先走了……告辞。”夜心转身欲走,却被水色衫子伸手拦住。石桥本就不宽,他这一拦,夜心倒不好走了。
“你我六百年未见,见了我便这么急着要走么?你难道有了新——是哪家仙君?”
“是……啊,有……有有!我这位郎君,可是天下第一丰神俊朗,他……不巧,现下走开了不在。也从不挑我这那的毛病。”夜心被他拦得无法,只得顺着说下去。
“丰神俊朗?能俊朗得过我么?”水色衫子一扬有几分清秀的脸,“他有我神君的阶品高么?”
“哼!”夜心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攀比心给气乐了,索性豁出去了,“他——”
夜心四下望了望,这奇瑶园中常有天宫诸神在此,若是说个阶品低的,恐怕这水色衫子也浑不放在眼里;那便挑个阶品高的胡扯一通,最好吓到他才好,即便以后再相逢都不会来阻拦她。
“他可是上神!”夜心冷冷一嗤,这装腔作势必得撑住了,不能叫他瞧出破绽来。
“什么?上……上神?”水色衫子明显被吓了一跳,“你这样仙资低下的小仙,怎会有机缘结识上神?夜心,你又逗我了吧?”
“我这郎君心思宽厚,不过最见不得某些纨绔子弟,有些个本事便轻视他人。你这般拦我去路,不知轻重,我劝你还是快些走吧,他要是回来发起脾气来,我可拉不住!”
夜心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胡说一通,编的还有模有样。
水色衫子一双圆眸子皆是惊色,白皙圆润的脸上掉下数层汗来,“……我不信。你肯定又在诓我,真有上神之阶品却不嫌你修为低?我倒想见见这位上神,究竟他如何能忍受你?”
湖心水阁纱幔飞扬,一树春花梅瓣随风洒落,湖面起了阵花岚。
夜心见他好不知进退,随手朝那纱幔中隐约可见的修长背影一指,“我骗你作甚?喏,那水阁之中那位一身白衣,漆黑长发的便是了。”
幔帷轻扬,水阁之内,镂空雕花的木柱透入星星点点的湖光,檀木案几之旁,一根月麟香静静点着,整个水阁内俱是淡雅凝神的好味道。
倚在檀木案旁一身白衣,漆黑长发、正在翻书的男子,却被不算烫人的茶水呛得咳嗽连连。
案前一位老者盘膝而坐,须发皆白,亦是一身水墨相间的袍子,见此情形抚着胡须笑了。
“如此经不得人念叨么?紫虚?”
紫虚拭去薄唇边的茶水印子,“天机仙翁见笑了,近来魔界蓝芜又露出行迹,在多地起了战烟,只是有些疲累罢了。”
紫虚阖上书本,从案前起身走至老者身畔。却见老者从几层纱幔之内伸出一根细竹竿,垂下一条长丝,丝头连饵料都没有。
“仙翁好兴致,只是这番钓法,不知何时才能钓上一尾鱼来。”
天机仙翁抚须笑道,“我悬这竿不为钓鱼,只为静心。你今日既急急寻我,可是为了那桩事?你放心,天机虽不可测,但警醒世人是贫道职责所在,时机一到我自会来寻你。”
紫虚顿了顿,“多谢仙翁,我还有一桩事……”紫虚隔着帷幔瞧去,帷幔那头的石拱桥上,一袭白裙正与一水色衣衫身影一同立在桥头。
“若是……想求仙翁用昊阳镜查探仙脉,不知……”
仙翁打断他,声音中多了几分严厉,“糊涂啊紫虚!自古至今,有多少仙人都作此想?然天机不可测,昊阳镜最吞修为,若是强行开启反而修为折损,轻则反噬自身,重则落得个魂归离恨天的下场。这么多年,我对诸仙避而不见,也是这个道理。时机若到了,我自然会去诸仙言明天机。”
紫虚沉吟一刻,在他身边盘腿坐下,“是我唐突了。”
天机子放下鱼竿站起身来,抚着银须面色凝重,“你适才说到魔道蓝芜露了行迹,时日愈发近了,难道真的免不了一场血雨腥风?”
紫虚也立了起来,他那眉间方起的波澜又仿佛一瞬间消隐,回到了一如往昔的淡漠。
“如此最好,我的苍元剑已经蒙尘太久了。”他的声音冷得如苍山覆雪,乍然升起的暖阳也无济于事。
鹿角法杖轻轻放下,水色衫子面上颇为得意,“我就知道你又胡说,我这鹿角法杖是师父寻得的云角鹿所制,能听风辨语。我刚举起法杖朝水阁方向听了几句,虽然湖心水阁施了结界,半句谈话都听不见。但水阁外的侯立仙童小声谈论被我听了个明白。这水阁中二人,一位是紫虚神尊,一位是天机仙翁。众所周知,紫虚神尊与璇玑谷女仙有婚约,那么你的新郎君,不会是天机仙翁吧?”
他讽刺的意味凝在嘴角,一脸戳穿后的狂妄。
夜心顾不得反击,怔怔道,“天机仙翁?他此刻,就在其内?”
水色衫子点头,“不错!哎?被我揭穿了,想走?”
夜心被他一把拉住,虽离水阁尚远,又不好当着神尊与仙翁的面,在此处用白翎羽施法造次,只得忍了痛大声道,“放开我!”
“放开她!”只听有人不知何时飘然而至,立在桥头大声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