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喧哗声之大,连二楼公共病房都能听见。
宋闻正好在楼梯间灌着热水瓶,忽然听到一声短暂的女孩尖叫声,顺着楼梯道的穿堂风,不偏不倚传进他耳朵里。
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宋闻丢下热水壶,转身朝三楼方向跑去。
热水瓶落地,砸成稀巴烂,他却顾及不了那么多了。
宋闻三步并两步冲到台阶,却被安保公司的人不适时围住。
“先生,三楼禁止通行。”
其实只要回病房里,拿来养母的外伤病例,就可以顺利进入三楼。但宋闻已经全无耐性,只因为刚刚听见的声音,分明就是虞珂的声音。
她发生了什么?
是不是被林霄亦欺负了?
她连打针都不会叫的,是受伤了吗?
一瞬间,宋闻脑海中闪过无数可能。
抱着对虞珂的担心,宋闻身手敏捷地躲过保安的牵制,当着一大群闹腾的女粉丝们面前,只身冲到三楼里间,一路直奔走廊最深处的病房。
刚把脚踏进三楼光亮时,他就看到通往vip病房的路上,似乎在上演着一场闹剧。
一个陌生、穿着女仆装的女孩,被经纪人拦在一旁,正发疯似的对着某个方向拳打脚踢。
而她发泄的对象,正是不知道为什么,瘫坐在地上的虞珂。
身穿白色小洋裙的虞珂缩坐在角落,单手捂着右耳偏上的头发,因为头发垂落作遮掩,他看不清虞珂是什么表情,只知道娇小的她,环腿坐在地板上的样子,是多么可怜又可悯。
从没见过如此神态的虞珂,宋闻面色一紧,脚步随之加快。
轻微的室内风拂过耳畔,带来走廊深处细细碎碎的交谈声,说什么:“她是我的客人,我从小到大的朋友,根本不是什么女朋友…”
客人、朋友、不是女朋友?这些名词组建在一起,竟让宋闻脚步微顿,唇瓣轻抿。
内心炸开些许隐晦的欣喜。
然而下一秒,他就看到虞珂抬起眼来,和林霄亦对视,眼神戚戚,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猫,正不可置信地凝视主人对她的伤害,然后哀莫大于心死地垂眸下头。
似乎有什么晶莹的液体,从她的眼眶里滴落下来,啪唧一声拍在地板上。
眼泪滴落在地上是没有声音的,可看在宋闻眼里,却像听见了破裂声。
——春心破裂。
宋闻很懂这种感受,因为拜虞珂所赐,他的春心已经破裂过好几次了。
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虞珂落入劣势了…
宋闻以为自己会开心,会卑劣地想:“虞珂你也有今天啊!”
可事情真的发生在眼前了,他却一点幸灾乐祸的心情都没有,反而感到很…心疼。
该死,他怎么会对坏女人心疼起来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宋闻是聪明的,仅从粉丝叫嚣的几句话中,就窥得事情经过,也看出林霄亦和虞珂之间,不是单纯的青梅竹马关系,而是暧昧,又或者是更亲密的关系。
而现在,林霄亦为了维护偶像的品格,竟然同虞珂划清界限…
宋闻直接奔到林霄亦面前,将毫无防备的他压倒在地板,朝对方脸庞上来了一拳。
突然的变故。
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经纪人、包括虞珂、包括那名叫嚣的粉丝。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个男主已经扭打在一起,拳头来来去去、身形不分彼此。
林霄亦是运动员出身,从小坚持锻炼,力量技巧没话说;而宋闻则是从小吃苦过来的,什么体力活没干过、什么二流子没赶过?
一时间,两人居然打成平手,又或者宋闻隐隐占据上风。
战况持续升温。
看得虞珂叫一个目瞪口呆:哇塞,两个男主放在一起的修罗场效应也太强了吧。
也不知道天天去健身房的26岁老人家申总,能不能打过这两人。
下次试试看好了。
最后出面阻止的,还是怨种经纪人。
他冲上前用□□挡在两个男主面前,一边护着林霄亦,一边对宋闻奔溃骂道:“你他妈是谁啊!怎么蹦出来就要打人,保安,保安去哪了?”
因为有阻碍物入战场,两位男主怕伤及无辜,同时停下手。
宋闻用手背抹过唇角,擦去一片红,冷声应道:“我是虞珂的男仆!”
“哈,虞珂?虞珂又是哪位?”经纪人刚问完,就看到宋闻拉过虞珂的手,双双站在一起,这才意识到这个引起混乱的客人就是虞珂。
拜女仆装所赐,经纪人完全没认出换回自己衣服的虞珂。
但是他很纳闷啊,一个男仆怎么那么拽啊?
喊出男仆两个字时,那威风赫赫的语气,差点让他以为这是什么牛逼哄哄的身份。
…这难道是主仆情深?经纪人有些戚戚,但因为虞珂是受害人,他也没办法追责对方,只能眼睁睁看着宋闻恶狠狠扫林霄亦一眼,然后拉着虞珂扬长而去。
“林霄亦,这…”
“不用阻拦他们,都是我活该的。”
林霄亦很难受,光是看着虞珂的背影,他都感觉心脏快要破碎了。
他回头,看到躲在一旁瑟瑟缩缩的粉丝,烦得额间一阵剧痛。
似乎脑震荡的外伤,被刚刚的打架殃及到了。
剧痛走后,林霄亦冷眼瞥向失去理智的粉丝,厉声喝斥:“我不需要这种无规矩的粉丝。你先回去吧,但同时,我也会对你提出诉讼。”
听到诉讼两个字,女孩瞬间面如死灰。
然而再无助,她也没有可以反驳的立场——无论是出手伤人,还是假冒女佣偷进病房,都是难以原谅、站不住脚的恶行。
然而女孩不知道,就连刚刚装成小可怜的虞珂,也不是一个好惹的对象。
回去后的她,不仅要面对林霄亦的高额诉讼,还要面对虞家、乃至申贺颂的怒火。
宋闻拉着虞珂出来,连一直在等热水的养母都顾不上了。
当务之急,就是送虞珂回去,还有逗虞珂开心。
两人直接上了虞家的车,朝远处浅水山道的方向缓缓驶去。
期间,因为虞珂一直低头、不愿说话,所以前座的女佣和司机都不约而同放低呼吸声,免得误触禁区。
宋闻则以为虞珂在难受,贴心将隔板拉下。
谁能想到,就在昨天,他被荷尔蒙操控理智,在虞珂面前狠狠丢了脸。本以为再也不会上这辆车,却没想到,才过去十几个小时,他居然又坐上来了,还主动拉下隔板…
实在是天意弄人。
宋闻很少与人亲近,更没有哄女孩的经验,看着虞珂低垂着脑袋,自个反而慌张起来。
他手足无措地安抚道:“没事了安全了。刚刚她有打你吗?你受伤了吗?”
虞珂深埋着头,狠狠点了两下头。
“伤到哪里了?”
虞珂依旧是看不到表情的模样,指了指右耳偏上的地方。
她指得囫囵,宋闻却凝神看得真切,瞬间会意过来,伸手撩开右耳区域的浓密头发——太阳光线一般反射亮光的发丝下,是青红交错的头皮,似乎被谁狠狠拽了一把头发那样。
看得宋闻心中,一股无名之火涌起。
“该死!”
也不知道他在骂粉丝,还是骂林霄亦。
拜艰难的过去所赐,宋闻双肩包里有很多药,其中跌打瘀伤药尤其的多。
他拿出薄荷味的喷剂,征得虞珂点头同意后,朝她受伤区域喷去。
没一会功夫,肿红渐退,车内弥漫一股薄荷的味道。
就是宋闻身上,因沉浸多年自成香味的微辣薄荷。
在薄荷味彻底压过虞珂身上花香的刹那,宋闻心中某种隐晦的胜负欲,似乎被满足了,以至于他升起几分轻松,用另一种目光去看待虞珂。
看她安安静静陷在座椅里,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平日里没有的孤立无援。
向来嚣张又残忍的虞珂,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面貌,宋闻看着有些难受,甚至可怜他。
他低声劝虞珂抬头:“你怎么了,是头还疼吗?”
虞珂摇头。
“是肚子饿了吗?”
虞珂还是摇头,而且隐隐发出啜泣的声音。
宋闻没有办法了,如坐针毡地柔声劝说:“不要再哭了…”
“你说,要我怎么样,你才能不哭?”
这下虞珂有反应了。
她将头埋进更深的阴影里、带着哭腔地问:“什么都可以吗?”
这一声颤上天际的哭腔,还有满溢而出的少女软弱,足以让天性大义凛然的宋闻心软,进而忘记虞珂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于是他放松警惕了,说:“什么都可以,只要你不哭。”
下一秒,没给人任何反应的时间,虞珂猛地扎身过来,贴着他的耳朵,娇声娇气地说:“这么心疼我啊,宋闻,你知道我一直想要的是什么——”
话还没说完,宋闻登时拉开他和虞珂的距离,速度飞快。
然后他看到,虞珂全无泪意,唇角坏坏勾起的样子——妈的,她在笑。
她不仅在笑恶作剧的成功,更是在笑他,居然被这么拙劣的声音演技给骗到了。
宋闻瞪着虞珂,从头顶看到下巴,从上到下都没找到一丝悲伤的存在,呵呵,毫无意外,虞珂根本没有哭,她只是想嘲弄他。
而他宋闻,这两天前前后后经历了:买枇杷,被枇杷伤到;人生第一次初吻,被狗圈伤到;认识林霄亦,被竹马的身份伤到…就连真情安慰对方,也只是被戏耍的程度。
意识到这点后,宋闻抓着膝盖布料的手,倏然收紧。
他手臂青筋隐隐浮现在皮肤纹理上,汇聚成一张名叫“自作自受”的网。
他手劲那么用力,面上却神色不改:“你骗我?”
“对啊,好玩吗?”
说话的同时,虞珂还要忍着笑,身躯前仰后合的来回晃动。
等她笑累了也不晃了,定眼一看,居然发现宋闻正闭着眼睛,默默流泪着呢。
无声无息的泪水从睫毛根部涌出来,然后汇聚在眼睑的凹陷处,满满一大滴,摇摇欲坠。恐怕只要虞珂现在伸出手,大力摇晃对方一下,那颗泪珠就如同滚石一样摔落下来。
“喂,你怎么啦?”
怎么男主突然就哭了,她也没做什么很坏的事情啊。
虞珂真的郁闷了,眉头难得拧在一起。
她在想,这个真假少爷文的男主真不行,抗压能力低着呢。
宋闻没有回答虞珂的问话,也没有擦黏在长睫毛上的眼泪,只是默默退到后座另一边,然后转头看向窗外风景。
如果虞珂再看仔细一点,就会发现宋闻那生来端庄的样子,已经被彻底破坏了。
连始终挺直的背脊骨,也微微弯曲几分。
一个不适时的玩笑,宋闻被伤得破败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