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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44章巾帼夫人

“倒也无甚大事,只是听大郎数次提起娘子,心中好奇,便冒昧请来相见。”

侯夫人全不似传闻中因丈夫偏宠栾妾便自暴自弃于佛门中寻求心灵慰藉的幽怨女子,行事浪荡不羁,随心而至,颇有江湖侠女风范。

陆呦鸣只在北武身上见过类似的特质,故而不觉冒犯,反而有些亲切,不由笑问道:

“既见过,夫人觉得呦鸣何如?”

擦刀的豪放女子闻言止住了手上的动作,浓浓的长眉挑起尾角,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了陆呦鸣一番,半晌才貌似不屑地冷哼道:

“还以为是多特别的小娘子,不过如此!”

陆呦鸣神色不变,嘴角犹带浅笑:

“与夫人这般武艺高强的巾帼女子相比,呦鸣的确不足挂齿。”

“哦?你怎知我武艺高强?”

侯夫人来了兴致,她自幼舞刀弄枪,嫁人后不得不将此项爱好隐藏起来,便是时常过来请安的侯府庶女,亦不知嫡母本领强悍,只当她口味独特,酷爱收集刀刃匕首。有时为了讨好于她,小娘子们甚至会特意送上没开刃的装饰性刀剑,漂亮是漂亮,却是中看不中用,侯夫人一摸便失了兴趣。

呦鸣不慌不忙解惑道:

“我身边亦有自幼随师门在江湖闯荡的侍女,她闲时擦拭自己手中的本命武器,亦如夫人这般细心认真,绝无半点敷衍之意。想来只有武道中人,才会如此爱惜这些寻常娘子避之不及的利器。再加上……”

她转向方才挟制主仆二人的婢女:

“将贴身侍女取名‘精忠、报国”,想来侯夫人定是位义薄云天,心有丘壑的巾帼英雄!”

花冠戎装的素颜娘子不由畅快大笑,笑得眼角沁出了眼泪。只是笑着笑着,她又骤然失落下去,呢喃自嘲道:

“纵使有心,作为女子却是身不由己。父兄俱在战场上杀敌保家,我贺金枝却只能关在这四方天地,半辈子浑浑噩噩,哪里还记得年轻时的豪气壮志!”

叹息罢,一滴晶莹的泪珠落于刀身,顺着坚韧的铁面流动出顺滑的曲线。

贺金枝过于习惯控制自己的情绪,发泄过后径自将宽刀包裹好,手背将眼泪一抹,再次露出武将千金绝世凛然的自信笑容,话痨似的侃侃而谈道:

“你也别笑我,我如你这般大时,武功比大哥还好些,师父夸赞得多了,便妄想起与父亲一道上阵杀敌,故而将两个贴身侍女改名为‘精忠、报国’,以示决心。只是先皇一道圣旨下来,我不得不将心爱的刀剑折戟藏于箱底,披上喜服做了那昌勇侯的继室夫人。”

陆呦鸣问道:

“夫人的耶娘,当年不曾在军中为您择婿吗?”

若是在亲兵之中择取一位可信之人,没准贺氏娘子现在还有机会陪伴在父母身边,甚至有在战场大展神威的机会,怎么也好过孤身一人困于京都,做个有名无分的侯府继夫人。

“父亲倒是想过,只是我心高气傲,只想着修炼武功,一个人都没选中。”

贺金枝面露凄凉,摇头道:

“便是订下亲事又如何,便是成了婚,皇家想要你嫁于他人,难道你还有反抗的余地?”

她索性说起先时公主抢亲之事,虽然先皇最疼爱的嫡公主入了道门不曾成婚,到底还有几位妃嫔所出的庶公主。当年亦是盛气凌人之辈,除了皇室几位长辈,旁人皆不放在眼中。

其中一位某年看上了二榜的新科进士,打听后得知进士早已在老家娶了青梅竹马的邻家少女为妻。公主便进宫对先皇哭闹不休,哭到皇帝头痛不堪,最后干脆下了一道圣旨,强逼那对恩爱夫妻和离分手,又命当地官媒火速为前妻另外订了一门婚事,彻底绝了那位进士的念想。

也算因果轮回,后来废太子掌权,这位进士心中怨恨难销,不顾公主与他生育两子,竟怂恿太子将几位无害的金枝玉叶杀了个片甲不留,报了自己的仇。只是时光荏茬,便是公主灰飞烟灭,失去的妻子与感情再也回不到昔日,可见皇权霸道,轻而易举便能改变人的一生。

“当年我公公老昌勇侯尚活于世,他颇受先皇倚重,既要为独子娶一位德才兼备的填房,少不得皇室赐婚,我这般素无美名的小娘子,也不知怎的就落入了他们的眼!”

贺夫人亦是被皇权改变了命运的可怜人,只是她性情坚韧,不曾在挫折中一蹶不振,方能安安稳稳存活至今。

两人不过初次见面,倒是聊得颇为投机。说到兴头,贺金枝豪兴大发,正欲让侍女取上酒盅与陆娘子一醉方休,突闻门外一阵喧哗,立有凄厉哭嚎声不绝于耳——

“夫人!您得为婢妾作主啊!艳美阁的贱人竟仗着侯爷的恩宠,任意阻拦芳儿随她表姐去大堂,其心可诛啊!”

“夫人!您别听这贱人一面之词!那个什么芳儿,不过是娟姐姐的娘家表侄女,贫家村姑一枚,哪里够资格做我们侯府二娘子的表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我是好心劝说,你们却倒打一耙,跑来夫人这边判官司来了!告诉你们,我是不怕的!”

“我呸!你算什么东西!二娘子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我的娘子侄女,怎么不够格做她的表姐?你个不下蛋的母鸡,倒是来管我们这房的闲事,我看你才该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

“你个贱胚子!”

“……”

陆呦鸣长到这般大,倒是头次听到如此泼妇骂街般的行径,实在是新鲜别致的很。纵观陆府,便是姚氏夫人心中小九九不断,面上总得挂出一副贤良淑德的当家主母模样,妾室也都唯唯诺诺,便是生育了子女,亦耍不起什么太大的威风。

想来这平衡也与陆宣智的态度有关,此人只顾自己享受极乐,女人于他不过锦上添花的把玩之物,不过用于繁衍子嗣与放松身心,不会放上过多的特殊与宠爱。加上多年只有临潼一子,姬妾手中无筹码,哪里能与姚氏斗得起来呢?

到了昌勇侯府,听闻后院几十位有名有号的姬妾,加上其下二十多位子嗣,光是婚嫁一项,便能耗光侯府丰硕却又微薄的家底。丰硕在于侯府守着几座金山,微薄却又在于金山上的数额是固定的,花完了也就彻底弹尽粮绝。

只是这群眼睛里只有侯爷与爵位的美人们,根本摸不清侯府的入不敷出,整日里不是指桑骂槐,便是寻衅滋事,还总喜欢涌到正房夫人面前断官司,惹得涵养极好的贺氏夫人时常翻出姿态不雅的白眼。

此时,她便情不自禁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只觉府中这群女人实在过于扫兴。

“看来,这些如夫人对夫人您并无惧怕之意。”

陆呦鸣说得委婉,贺金枝却是即刻了悟,冷笑道:

“我这般入了佛门心灰意冷的无能之人,哪里能被这群神通广大的娘子看在眼里!若不是身份所限,她们怎会找我来断那些乱七八糟的官司,不过是借着我的名头,争上个你死我活,顺便施加点下马威,让我这位无亲子傍身的继室夫人识相点靠边站站,免得耽误了她们儿子的远大前程。”

呦鸣若有所思,再问道:

“莫非,这些如夫人觉得夫人亦有决定爵位归属的能力?”

贺氏膝下无子嗣,夫君又不够敬重,日后便是哪位庶子本领超群,想要夺了居烛尘的世子之位,这位侯夫人怕是也难在昌勇侯面前插上什么话。

“你说我?哦,那自然是有的,侯爷早先就在她们这群女人面前说过,世子之位,必须由我点头之后才能决定。我知他偏爱庶子,但是大郎名正言顺,我也当场点了头,侯爷自是无法随心将爵位越过嫡长子赐予后面的儿子们。”

贺夫人想起当日昌勇侯不情不愿宣布此事时难看的脸色,不由露出自鸣得意的骄傲神情:

“果然娘家给力才是真的,我多年无子,抚养了大郎几个春秋,父兄合计,觉得前头留下的儿子文武双全,是个可造之材,干脆为我支持了大郎,只求他将来保住我的老夫人地位。”

“难怪居大人能够平安无事地长大,背后少不了夫人的功劳。”

毫不客气地纳下此功,贺氏颔首道:

“那是自然,他小时候被坑害得狠了,便嚷嚷着要学武防身。我特意从军中请了上过战场的兵士叫他武艺,方有今日杀伐决断的世子郎。这孩子倒是争气,浑然不似他那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亲爹。”

说完她又目露疲惫,哀叹道:

“只是这群女人不撞南墙不回头,总想着施以诡谲小道,将大郎拉下高位,换她们的儿子上去。我却得履行侯夫人的职责,日日夜夜与她们纠缠这些烦人琐事,真真叫人心中不痛快!”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揉了揉胸口,似有痛楚。

陆呦鸣瞅了眼那把放置在隐蔽位置,擦得锃亮如镜的宽刀武器,嫣然一笑:

“夫人何必自寻烦恼,呦鸣有一计,包管如夫人们日后不敢轻易过来烦扰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