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迎娘子与两位姐姐。”
心中愈是不虞,面上愈是一派欢喜之色,只是有意无意将那夺目耀眼的俊秀少年无视。
晏宵良看似无心无肺之少年,偏偏对他人情绪格外敏感,见一商贾少女与陆家姐姐言谈甚欢,纵是不屑也没立时开口打扰,只是撇了撇嘴将好奇的目光转移至店内的新奇摆设上。
这就是,陆姐姐提到的凌若花坊?
“若龄,这几日花坊生意可好?”
姚若龄嘻嘻哈哈,白净清秀的面庞让男装打扮的她仿佛一位玉树临风的风流公子,竭尽可能逗乐面前的几位小娘子:
“娘子一眼看中的花坊,怎可能生意差了?自然是蒸蒸日上,日进斗金!”
陆呦鸣几人被她逗得咯咯直笑,又转而提到西岐的伤势。一别数日,不说陆呦鸣,便是东乔与南膳,亦是十分思念这位姐妹。
“西岐姐姐本就是神医高徒,我请来的那些京都名医还未开出方子,便被西岐姐姐问了个哑口无声,最后反倒老老实实向姐姐讨教起来。我便由着西岐姐姐自己诊治,不过跟在后面抓药煎药罢了。”
听到这,陆呦鸣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都说医者不自医,只是旁人开的方子,西岐总是能挑出一二三五点的不足,想是跟她那位怪脾气的师父学来的。也罢,随她自己开方吧,了不得京中的大夫们,有一个算一个医术都比不上我们家这位小娘子呢!”
众人听得发笑,陆呦鸣又与若龄商定:
“西岐若是大好了,过两日我亲自来你府上接她。”
“何必劳累娘子?我亲自送西岐姐姐回府便是……”
“陆姐姐,你们说的西岐到底是谁啊?”
宛如瓷器般精致的脸庞骤然凑到了耳边,眉眼中尽是坦然的天真与好奇。许是被冷落了半晌后有些赌气,在屋内的陈设再也勾不起这位贵胄公子的兴趣后,他毫不避讳地插进了仍在笑谈的几人中间,将偷听了几耳朵的名字大大方方问了出来。
“宵郎君,可是等得急了?”
陆呦鸣冲他露出抱歉的一笑,她本就挂心西岐,聊起来倒是把来此的目的抛之脑后了。
懊恼的情绪在心底油然而生,自己是不是对这位少年郎过于放松了些?差点忘了他是晏帝和明妃如珠似宝的唯一子嗣。
“可不是嘛,等了半天,又饿又累,这里的待客之道实在太差了些,连杯茶都不奉。”
晏宵良摸了摸有些瘪下去的小肚皮,委屈地控诉道。刚刚车厢里吃到嘴里的那点子糕点奶茶,早就消化得干干净净了。
姚若龄听得额角青筋跳起,她这花坊总被客人称赞贴心有礼,还是头次被个不知哪里冒出的黄毛小儿评价待客不周,真真是气煞人也。
只是还未待她反唇相讥,陆呦鸣便笑意嫣嫣地将话圆了过去:
“却是我们疏忽了,郎君莫怪。”
又对若龄使了个眼色:
“东家,还不快去上点好茶好点,不要怠慢了贵客!”
说到“贵客”二字,着意加重了腔调,暗示意味不言而喻。
姚若龄心中一凛,收起身上傲气,垂首恭敬道:
“是,我这就去。”
能被娘子如此重视的少年,想来身份很不一般,纵是皇商之身,也不可轻言得罪。
“快去快去!”
晏宵良忙不迭地催促着姚若龄,随后又恍若八爪鱼般痴缠上陆呦鸣,极尽撒娇之能央求着新认的姐姐为他介绍花坊里的新鲜花卉。
陆呦鸣着实被他缠得没了脾气,只得将叽叽喳喳宛若一只小麻雀般活泼好动的大皇子拉到了柜台边,带他一株株认识架子上面的花色。
“这株花怎么像个绣球似的,真有趣!”
“这本来就是绣球花……”
好在花坊内晏宵良未曾见识过的玩意儿的确不少,玩玩闹闹了小半晌,那边姚若龄按照接待最高等级贵客的标准,在牡丹环绕的花厅里布置了一桌席面。
赴宴什么的,大皇子早已不厌其烦,只是如今肚子扁扁,总得寻个地方大朵快颐一番。陆呦鸣又顺着哄劝他,花坊不拿平日里吃席的那套规矩来束缚,由得他自在吃喝,这才安抚住了这位难以伺候的小郎君,被众人簇拥着去了厅内。
姚若龄到底也是场面上打拼出来的人物,若是真心想要获取某人的好感,亦是能屈能伸,放下年轻气盛的身段,不露痕迹地套着近乎。
大皇子也算是听惯了露骨的阿谀奉承,如今难得出现一个乍看起来平等交流的对象,纵使方才给自己甩了脸色,他也很是大度地宽恕了对方。只听这位风华正茂的女东家绘声绘色介绍起自己发家史,从第一桶金的艰难积累,到瓜分京都花卉市场时的明争暗斗,大大刷新了温室里娇花的三观。
“哇!那个什么什么会长,怎么这么坏啊!还有你家宗族,竟然欺负孤儿寡母,简直灭绝人性!”
“什么!他们还想侵占你父亲的店铺?!”
“啊?还要卖了你娘和你?天子脚下,这些人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一段凄苦的血泪史将大皇子听得泪水涟涟,他忍不住上前握住姚若龄的手,感叹道:
“这么难的境遇你都闯过来了,还将花坊经营得这般好,实在是太厉害了!回去我就告诉父……父亲大人,定要好好支持你家店铺!”
“如此,我先谢过小公子了。”
姚若龄面上露出毫无违和的动容神色,连连拱手道谢,倒把初次得到他人真心致谢的大皇子闹了个大红脸。
陆呦鸣又将席面上的甜口点心挑出,放在金边秘瓷盏上,哄着大皇子多吃几口。
方才在马车上她就发现了,这孩子虽在宫中长大,到底没个亲生兄弟与他争夺皇帝父亲的宠爱,心智着实单纯娇憨,连口味都透着一丝小娃娃的偏好,犹爱甜滋滋的吃食。
酥油鲍螺、紫苏膏、糖荔枝、五香牛乳糕、莲叶羹、吉祥果……
果见饿过了头的大皇子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夹起一块糯米糖糕,狼吞虎咽进了肚皮。
一顿普普通通的午膳,虽未有宫廷御厨那般精雕细琢的手艺,但是主人家如沐春风的招待方式还是让大皇子倍感舒心。
吃饱喝足,又被坊内极懂眉眼高低的小厮们伺候着换了身新衣,虽然迫于朝廷对商贾的限制,布料纹饰翻不出新奇的花样,晏宵良却对这般简洁明了的裁剪样式很是满意。
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般仔细地收掇后,他自觉外表看起来成熟了不少,可以当得顶天立地的男儿郎,护着姐姐们出门游玩了。
“殿……郎君不要在花坊里看看那些花匠是如何侍弄牡丹了吗?”
陆呦鸣掩嘴惊讶道,刚刚这孩子还一脸兴致勃勃,可真是娃娃的心,六月的雨,太难捉摸了。
“不去了不去了,这些东西等回来之后还可以看,外面的热闹若是过了时辰,就再也看不到了。”
大皇子只顾摆弄着自己的新造型,畅想出门之后震惊京都花季少女的伟岸英姿,定如话本中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侠士英雄,端的是风流倜傥,举世无双,哪里还愿闷在密不透风的暖房里呆看无聊的种花过程?
东市虽有彻夜不休的店家,但是接近黄昏时分,鼓楼内亦会响起歇市的锣鼓声,那些将货物摆在路边的小商小贩,或是靠着一手绝活讨钱的杂耍艺人,都要忙着收摊回家,剩下的热闹也不是大皇子这般幼龄稚子可以观赏的了。
陆呦鸣垂眸思量了一番,倒也默认了这样的行程安排,只是再次提醒道:
“宵郎君,莫忘了日暮之时,你就要老老实实随我回家的。”
“记着呢记着呢,好姐姐,我们快走吧!”
“且慢。”
陆呦鸣止住猴急的大皇子,转头对姚若龄吩咐道:
“若龄,东市还是你熟稔些,这趟还是劳你在前带路吧,再请两位武艺高强的护院跟随……”
“不要护院不要护院!”
沉浸在话本中英雄救美情节的大皇子,哪里能容得下护院保镖这样的人物破坏自己的计划,连连摆手抗议叫嚣。
陆呦鸣左劝右劝,还是没能劝服这位小祖宗。孩童心性自来不撞南墙不回头,闹到最后,竟是发起了皇子的威风,气势汹汹地叫嚷道:
“此乃皇命,尔等听命即可!”
“……是。”
陆呦鸣只得扶额叹气,不过她也不可能将这位贵主的安危真的置之不理,明面上应承了不带护卫,转头却与若龄偷偷打了手势,让人悄悄跟在后面。
为了不惹人生疑,呦鸣与两位侍女将锦绣华衣抛下,另换了一身更加贴合平民装扮的服饰。鹅黄柳绿的窄袖半臂,配以肩头的薄纱披帛,乍看上去,不过几位富家公子小姐,闲来无事带着侍女在东市玩乐,毫不引人注目。
几人刚进街市,大皇子便被两边空地上百戏艺人令人眼花缭乱的杂耍技法吸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