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长公主乍然兴起的提议,晏帝并未明言反对。他不过端着酒杯,孤家寡人般独坐在高台宝座之上,任由事态尽情发展。
众人摸不透帝王的心思,只得装聋作哑奉承着长公主,你一言我一语将所谓的寻宝游戏气氛炒热。
明妃无话可说,与席皇后告了饶,只说身体不适先行离场。
席氏心里简直乐开了花,面上却得端出一副善解人意的贤惠模样。
“明妃身子不爽利,可要请太医过来问诊一番?”
未等明妃回话,在皇后身边小意讨好的薛宝林立即插嘴道:
“明妃姐姐这般郁结难解的愁苦模样,只有本人想明白了才能好。此等心病,便是神医降临,怕也无能为力。”
席皇后佯装惊诧:
“怎的?明妃心情不好?可是宫人服侍得不好?”
二人一唱一和,将这位独霸晏帝多年的宠妃阴阳怪气了个够。若不是席氏多少顾忌到大皇子的脸面,恐怕连放人都是不肯的。
机敏善辩的明妃并未反唇相讥,她浅浅一笑,对着席皇后行完礼后便悄然离去。
另一侧,长公主恭请晏帝口谕,将纯嫔与芙嫔竞争寻戒的事情来了个板上钉钉。
两位入宫不过数月的小娘子,人言卑微,哪里有拒绝的权利,只得诺诺应是。
当然,其他宾客亦能参加,奖赏照旧。
聪明点的早已察觉出千秋宴下众位贵人之间的波涛暗涌,哪里愿意搅进此等浑水中?反倒个别目的单纯之人,抱了碰运气的侥幸想法,也加入到了寻宝队伍之中。
七七八八算下来,倒也凑齐了几十位寻宝者,多是年轻的郎君与娘子,正是喜好玩乐的年纪。
陆呦鸣亦在其中。
她环视了一圈,竟然在队伍中发现了晏雯冰与居烛尘。
两个男人目光如炬,彼此对立的视线仿佛在空气中摩擦出激烈的火花,烧得陆呦鸣是满头雾水。
这俩人,搞什么名堂?
只是此时,她无力分出多余的心神关注二人之间的龌龊。
程君问一直被关押牢中,晏帝圣言不开,众官员只得三缄其口。倘若纯嫔得赐妃位,就是易家从沉寂走上复苏的信号,定是要置程家郎于死地的。
易四娘,更是因为姊妹之仇,恨不能啖其血,吃起肉。
而痴恋程君问的芙嫔,会为他豁出性命,葬送一切。
这般不死不休的局面,陆呦鸣别无选择,只能想方设法去化解。
至少,维持住表面的平衡。
那枚作为目标的玉女戒,就藏在昆仑宫的某处角落里。
按理说,如此宽绰的范围,戒指又是极小的物件,没有线索的情况下,几十个人花上一宿的时间细细搜寻也难保找到。
偏偏作为主角的两位妃嫔,都是晏帝新近宠爱之人,此事与其在竞争找物的能力,不如说在比试二人对夫君的了解与揣摩。
毕竟,这玉女戒可是由晏帝亲自私藏的,连身边的千岁大太监都不知落于何处。
陆呦鸣瞥了一眼芙嫔,她似乎异常得紧张,脸色煞白如雪,身姿宛如暴雨中弱不禁风的小树枝桠,显得格外楚楚可怜。
比起对着纯嫔谆谆嘱咐的长公主,明妃仿佛完全忘记了这位视她为靠山的小娘子,任由她独自一人面对责难与困境。
陆呦鸣隐约感觉,若论对晏帝的了解,长公主这位长姊,怕是远远比不上明妃。
长公主只能猜测晏帝藏宝的位置,明妃却是胸有成竹。
只是,她为什么不告诉陆窈淑呢?便是芙嫔升位,明妃亦有把柄在手,不怕芙嫔不肯听话。
陆呦鸣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暂且抛下杂念,静观其变。
席皇后只在心里琢磨,如何趁自己千秋,与晏帝磨得一个爵位给席心玦。纵然前阵子席心玦着实惹恼了她,到底还是捧在手心里的亲侄女,哪里不偏疼呢?
结果那妮子听闻晏帝在场,竟是吓破了胆,连在她身边奉承讨好的差事都不愿做了。不然,凭她皇后之尊,能让薛宝林这般无足轻重的小妃嫔坐在身侧?
真真正正是个缺心眼的傻子!
席氏咬牙切齿,生生气到心口绞痛,连忙让女官为她服了药丸方才舒服了些。
只是还未等她气顺,晏帝已经命大太监宣布游戏开始。席皇后也不好在此时同丈夫讨要爵位,只得暂且按捺,只让贴身女官把席心玦带过来。
却见女官面色为难道:
“娘娘不知?小小姐也报了名,誓要为您将宝戒找回来呢!”
席皇后简直想要气绝晕倒!
却说整座宫殿曲廊折回,屋檐高挑,借着山峦地势的高低起伏,参差不平。众人三三两两结队,或是在汉白玉砖雕砌的四面墙壁上小心摸索空隙之处,或是漫步于遍地种植奇花异草的后花园里,于那参天古树的表皮褶皱里寻找异样的触感。
不过说到底,主要参与者多是凑热闹的年轻人,闲逸游荡中自有郎情妾意的小鸳鸯,借此机会躲在暗处互诉衷肠。
纯嫔与芙嫔各自寻了一处敞亮的位置站着,遥遥相隔,却有无声的暗潮滚动于二人之间。
得到了长公主的指点,易四娘自是胸有成竹,哪里愿意白费力气去搜索?只是这场助兴游戏刚刚开始不过须臾,她也不好立时找到了彩头,免得扫了宾客们的兴致。
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上那柄织金柳叶象牙柄宫扇,高拢的朝月髻上斜插的御赐金累丝红宝石步瑶熠熠生辉,昭示着皇帝无上的恩宠与喜爱。
只是清淡的眉宇间自有一股郁郁之色,宠妃如同东风柳絮般娇软无力,倚靠在廊柱边没精打采。
突然,她精神一振,却是开口叫住了偶然经过她面前的陆呦鸣:
“陆家大娘子,请留步!”
正欲离开的陆呦鸣循声停下,却是踌躇一番后,方才转身行礼:
“纯嫔娘娘万安。”
嫔位到底也算宫中上位妃嫔,县主之身亦要恭身以示尊重。好在礼仪并不算重,陆呦鸣浅浅一福,不等纯嫔叫起便自行立身。
易四娘眸中闪过复杂与挣扎,嘴上却是毫不犹豫噙起了冷笑:
“多日不见,陆娘子愈发不知礼仪了。”
陆呦鸣不接此话,只是问道:
“纯嫔娘娘请我留步,所为何事?”
纯嫔一愣,心头涌上一丝酸楚,竟是瞬间红了眼圈。只是宫中历练多时,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位喜怒哀乐皆随心的易家小娘子了,不过轻轻抽噎了一声,便将几欲滴落的眼泪压回了眶中。
陆呦鸣将易春柳的变化尽收眼底,回想起当初天真无邪,拉着她诉说闺中趣事的小娘子,不由心中哀叹,却也无能为力。
她与程君问之间的冤仇,着实可用“孽”一字概之。
两方除非身死,否则无法化解。
“本宫不过有一事相问。”
纯嫔定了定神,重新佯装出宫中贵人常见的高深莫测之态,掩嘴嗤笑道:
“都说花王娘子机敏过人,今儿就请您猜测一番,这宝戒究竟是为我寻到,还是芙嫔姐姐能寻到呢?”
许是怕陆呦鸣找借口回避,纯嫔还特特补充了一句:
“不过是猜着玩,娘子可不准恼我。”
陆呦鸣望了她一眼,那双带着缕缕忧伤的眼眸恍若一汪深不见底的清池,目光柔和到让纯嫔觉得刺目的程度:
“娘娘有令,莫敢不从。”
“纯嫔得高人指点,心中已有丘壑。只是陛下到底是真龙天子,英明神武,雄才大略,被他珍藏的宝戒岂能轻易现身?”
“若我猜测,寻到宝戒的首魁,既不是纯嫔娘娘,亦不是芙嫔娘娘,恐是别家有缘之人。”
纯嫔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看来陆娘子对我等都不看好。”
陆呦鸣却是噤了声,任由易四娘明嘲暗讽也维持不动声色的颔首姿态,倒把对方气得咬牙切齿。
正欲发火,身后侍奉的女官却是上前一步,低声提醒道:
“娘娘,这位可是圣上钦封的安姝县主……”
纯嫔深呼吸了几次,方才按捺住心口的怒气,只对陆呦鸣冷笑道:
“那么就请娘子拭目以待吧!”
甩手离去,竟是连几位侍奉人都抛之脑后。
陆呦鸣只是叹息着摇了摇头,这般任性肆意的脾气,只有被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方能养成。
“陆娘子这般猜测,岂不是打了长公主的脸?”
一道温润随和的男音从身后传来,陆呦鸣转头,只见晏雯冰正与居烛尘并肩行来。只是前人眸中带着明显的不赞同,后者眼中却是一派担忧之色。
陆呦鸣反问:
“我并未提及长公主,何有打脸只说?”
晏雯冰道:
“何人不知纯嫔乃是公主姑姑特意挑选入宫侍奉的妃子?因这两分香火情,方才特意拉着纯嫔絮叨了很久,想来是将几处可能性最大的地点告知了纯嫔。”
郡王世子郎眉梢紧锁,语气中隐隐带着斥责:
“娘子这么说,岂不是暗示公主对陛下不甚了解?若是待会纯嫔找到了宝戒,添油加醋在公主面前说道上几句,你在宗室之中的处境可就危险了!”
陆呦鸣却是露出满不在乎的模样:
“世子郎过虑了!公主岂是这等心胸狭窄之人?”
“你……”
晏雯冰还欲再劝,却被居烛尘拦了下来。
绯红郎君的脊背挺拔秀逸,修长的身形如同松柏般傲视于天下。他明明面上无笑,陆呦鸣却能在那张清冷的面庞上读取到一缕别样的柔软与坚定。
男人将软剑抽出,威震天下的睥睨之气肆意勃发——
“呦鸣之险,尽由我来铲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