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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五章 留

赵祯仿佛听到郑朗问鬼。

因为韩亿几乎讲的是鬼话!

但老韩今天说出这句话,还是有心理准备的,徐徐道:“陛下,可知黄霸否?”

“知道。”怎么扯到黄霸身上。

“他是汉宣时地方第一能吏,臣又想到张士逊张相公,为什么在地方颇有作为,到庙堂上却泯然众人矣?”

算一说,问:“为什么?”

“因为少了勘磨。”

赵祯头更晕,反问:“如今他在太平州不是勘磨?”

“非也,那是在地方勘磨,在庙堂上却没有勘磨,除非陛下不想重用郑知州。”说话多温和哪,这样的重臣,称呼郑朗不称名字,而称知州。

赵祯真有些动心了,随即醒悟过来,道:“朕不能答应。”

就是将郑朗调回京城,朕也不会让你儿子去折腾。这时他想起吕夷简了,虽然结党的事让他很苦恼,但不得不承认吕夷简有很多好处,比如安排,太平州许多事是特例,先让杨察过去担任通判,学习观摩。不但调去杨察,又调去进士李中师、蔡tǐng、仲讷与石洵直,这些都是与郑朗同届的进士,不会存在辈份问题,又是上一届进士中的佼佼者,培养一段时间,可以完全将太平州的事务胜任。

为什么结党?

揉了揉脑袋,盯着韩亿,又道:“韩卿,你看这个字。”

指了指后面法度二字。

如今他执政好几年,越看这两字越觉得含义深刻,吕夷简失了度,范仲淹失了度,王曾失了度,此时韩亿更失了度!

“度啊,那好,那臣就替子纲求太平知州通判一职。”

“……韩卿,通判已有人选。”

“非也,杨察身为三甲之列,又勘磨了好几年,怎么还担任一个通判,太平州又非紧州望州,不若让杨察担任知州……”

看,多好啊,郑朗就能调回京城,陛下,你很看重他的,难道不培养吗?通判职位又空缺出来。

赵祯摆手,道:“你倒底是替你子韩综求职,还是替子韩纲求职?”

头更晕,朕想一个儿子想不到,这个家伙八个儿子,几十个孙子。得问清楚一点,省得晕头转向。

“陛下诏书已下,臣还是替长子韩纲求职。”

要求似乎不算过份,赵祯沉吟,道:“太平州非你所想的那样,乃是一个中上小州,有可能今年下来,一个大州税务也不及太平州一州之得。我派人问一问。”

“谢过陛下,”韩亿高兴的退下来,然后写了一封信给郑朗,信上说你在太平州呆了好几年,风头正盛,也到让出来的时候,回京城来吧。俺会照顾你的。当然不会明写,话音就那个意思。

多好的长辈啊,谆谆劝戒,做人要知道进退之道……

郑朗知道这几个老而不死的家伙很贪,但暂时不知道居然有一个老家伙盯到太平州。

开始送人,先送走的是范家兄弟。

母亲死了,派人过来报信。可是李氏望子成龙,丈夫一辈子飘泊不定,她是默默支持着,但不希望儿子这样。丈夫为什么要这样做,意志太坚定,听到郑朗一些事迹,那个中庸之道,fù道人家,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也知道与中和有关系,至少此子比丈夫多了一些温润之气。有这个,就不会吃太大苦头。

希望儿子多学着一点,临死前的遗言是让二子休得回去,否则做鬼都不会放过他们。说得很果决。

范家老大老二哭得象什么,又不知如何是好。

郑朗说了一句话:“你们回去守孝,乃人伦之道,你母亲说归说,真回去守孝,难道她真不放过你们?”

两兄弟一听眼睛一亮,哇哇地要回去,替母亲扶丧回老家,再不回去,扶不起来丧了。郑朗又说了一句:“见到你父亲,替我问一句,范二郎君吃那块冰糖对不对?”

都是什么啊?

郑朗很正sè地说:“我不是拿你们打趣,你们有此不幸事故,更不是我真的不明白。”

当时是支吾过去的,可不算答案。

若与他淡儒学,这几年累得要死,可为了修中庸,儒学并没有丢下,即便贾昌朝这样的儒学大家,也未必谈得过他。但这个看似很简单的问题,郑朗就没有想通。

不久后范仲淹亲自写了一封信给他,说了答案,和靖孤隐于杭州,王随、薛映均与我都与他有唱和,这数人xìng格不一,也未见他劝说,他隐他的,我们做我们的官吏。

多少也是他心悟了一些所说出的话。

我家就这传统,吃冰糖是不对的,你吃冰糖也是对的。答案如此。

但是半年后吕公著回去,也向父亲吕夷简好奇地问了这个问题,吕夷简稍稍有些失神,也给了一个答案,卢怀慎以煮豆待客,德操好不好,要知道他的出身远比一般人高贵,甚至比李氏皇族还要高贵,来自范阳卢家,在唐朝范阳卢意味着什么?为什么有一个伴食宰相名号?

别与我谈德操,身为国家的大臣,首先要有办事能力。要德操,将知日师兄弟喊来做大臣,岂不比范仲淹更好?

看到儿子教得不错,亲自写了一封信给郑朗,我感谢你,也看好你,是你办事能力,一些小聪明的手腕,非乃你的德操。

对这个白脸老jiān臣的话,郑朗全当了耳边风。

送走范氏兄弟,接下来送走的人很多。

朝廷答应得爽快,有些出忽郑朗的预料之外,他认为还会要扯皮扯上一段时间。但是诸位官吏很高兴,一下子许多官吏得到升迁。对此郑朗很怀疑,多数不是科班出身,难道做一辈子各县的小主薄?

为一个小主薄,离开家乡值不值?

然而谁去想那么长远?

抽调三十多人,几乎将太平州一半重要力量抽调走,郑朗暂时没有放他们走,进行一次重组,招收了大批差役,增加的只是吏役,如今太平州诸吏严重缺乏,不增加不行了。

衙前也增加一些,某些时候要代替厢兵。

但减去了一些差役,比如渡夫,还有大量的耆户长。要付薪酬的,多一个就是二十缗钱,多一百个,就是两千缗钱。因此耆户长缩成两百来户设一耆户长。相当于后来的大队干部。

然后就圩长,小圩设一圩长,大圩设一圩吏,一圩长。这时就能看到小圩作大的好处,不能一百来亩地的小圩也设一圩长,最小的小圩有三十几顷,一百多户人家,可以独设一耆户长与圩长,不过为了省便,两者合一。

圩长责职又比耆户长重,耆户长仅是配合一下州县公干,一年不需要抽出一月时间,而圩长则要时刻注意大堤安全,还有防汛,放水排旱,监护堤林,所以薪酬更重。

为力求样板,郑朗对每一个细节苛刻到让人发指的地步。

因为有薪酬,还是不算低的薪酬,比较好招人的。吏役依然让各大户占据,这是他们的荣光,对此郑朗也不反对。富有富的好处,穷有穷的好处,富者不易贪,穷者能摊薄社会贫富不均的矛盾。

将人招来,让这些小吏带上一带,等杨察他们到来,这才放人。

但赵通判与汪县令联手找上门来,央求道:“郑知州,教教我们吧。”

以前梦寐以求的就是想升官,真升官了,却是两眼茫茫。一个变成一州一把手,一个变成了二把手,可细细琢磨一下,想从郑朗这几年学到什么,再想,却什么也没有学到,郑朗那种做法,根本是自己学不来的。非是有港口,就是有港口,自己也不可能将它变成现在的芜湖。

解铃还需系铃人,别人不知,自己可知道,郑知州有多神奇,知道得越多,才越觉得神奇。于是不约而同前来求救。

郑朗先看着汪县令,说道:“舒州新知州是刘沆,此乃干才,要你多想何为?他不问你不用管,他问你有什么想法就回答,让他做参考。”

刘沆文学上成就不高,可是很有真材实料,正以长于吏治而著称,也是未来能臣之一,一个有作为的宰相。一个舒州岂能治理不好。况且他今年正好四十左右,正是心智最成熟的时候。

要你出什么风头?

若不是一些小学问,与后世的知识,仅凭吏治,俺到他面前也自愧不如。

汪县令傻傻的问:“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在此人手下担任通判,可能远比在我手下担任知县更轻松。”

汪县令很狐疑地离开。

但几个月后,用尊敬的语气写一封信给郑朗,君识人之能天下无双。俺过得很适意。也要看的,如果他作风不正,想在刘沆手下过得舒适,那是休想。

赵通判的事有些复杂。

当天没有说,第二天将赵通判喊到府衙说的,顺便说给杨察听,让他们多思多想,很有可能以后就是杨察代替自己。

徐徐道:“分为两条,第一条是现在。广德军多有人口流失,朝廷才让你替代。”

“正是,”赵通判犯愁呢,两州情况相差太大,自己去也不行啊。以后人一起跑到太平州来,境内无民,自己同样也会悲催。

“但不得万一,有谁肯离开家园?广德军多山陵,地形复杂,又受茶务所苛,以前甚至还有牛租之苛,故民多逃。先解决第一条,堵不如疏,对不对?”

“对啊,如何去疏?”

“以前广德军做法正是堵,朝廷不禁止百姓流动,离得又如此近,能堵得住吗?不过太平州人口渐渐饱和,后来者无地可耕,无工可做,情况会渐渐缓和。但还需要工的,多是短工,例如夏收到来,有的百姓家中地多,这两年情况好转,又很是辛苦,多愿意雇请短工。为什么不组织他们过来?秋后棉花成熟,又有秋收,到了冬天今年甘蔗量更大,需要的短工更多。工期虽短,但是薪酬高。两州合一,互补长短,又避免了许多纷争。你州内百姓得到收入,还因为官府组织,少了许多意外事件发生,比如被人欺侮,会不会感谢你?只要生活变好,他们会不会逃离家园?”

“不错,好主意。”

“要么再长远的,各地有各地的长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你们州境内有多条大河,通太湖通长江,能圈圩,即便是山陵,可以多种甘蔗,棉花,或者桔。”、

“桔?”

“如太湖洞庭山之桔,虽位于湖岛之上,可多种于湖山之间,为了取水,凿井于树边,遇到大旱之年,雇人担水。然收成颇丰,一笼仅百斤,上桔可售一千五百文,下桔可售六七百文。大者仅数亩田便以富足,中等仅几株可以度日。为何不能派人取其种,学习其技术?”

“是啊,为什么以前没有人想起来?”赵通判拍头道。这个不难,富者取其技术大约不肯,可中者家庭情况一般,给其高薪,都可以亲自将人请来指导。郑朗也这么做的,请工匠过来改进织机,不愿意,用钱砸死你,一百缗来不来,不来,两百缗来不来,不来,三百缗来不来?来了。

“啊哈,民啊,心中有了百姓就会想到……”郑朗很心虚地说道,理由不充分,关健宋朝的商品经济意识还不大成熟导致,但他说不出口。

“还有,例如象竹子,可以在竹席上绘上一些花卉,做一些竹屏风,用绿竹叶做图案,会不会很雅气,提高它的价值。等等,这都是山之利。何必一定效仿太平州,太平州开的思路,不是让你完全模仿,而是让你将当地的优势发挥出来,造福于民,造福于国家。”

“我明白了,”赵通判茅塞顿开,千恩万谢的离开。

郑朗也满意地一笑,未必做得很好,赵通判才能还是差了一点,但有这个大方向,也不会做得很差。

送走诸位官吏,意外的是太平州百姓也捧场,以前种种不提,这几年这些官吏既然是郑朗刻意点名赞扬的,表现都不错。有了今天,百姓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前来送行,有的百姓为他们祈福,场面十分感人。

赵通判挥泪而别,但在心中说道,不仅自己,大约状元知州也留不了多久啦。

郑朗又带着新官吏继续熟悉公务。

不知不觉的,夏收结束。

一共贡税十八万斛麦子,三万匹丝绢,钱五万一千缗。在宋朝不算最好的,可考虑到太平州以前的情况,仅一个夏收,就远远超过以前一州一年半的税务。

成绩引人夺目。

这时郑朗的中庸写完了,除了三分,又加了天下两篇,天下上讲各代兴亡,是对谋篇历史篇进行补充,专门讲述各朝各代的兴亡原因。有的观点很新颖,比如讲藩镇割据,这是五代十国之乱的罪魁祸首,但不仅讲武将专权。

从唐朝开始讲,开始唐朝也重武功,但没有出现什么武将专权。为什么会出现,主要原因有三,一是府兵制的败坏,募兵制又没有这个财力,于是让各节度使手中有权调动边军,还有民政财政大权,慢慢比中央坐大。其次是李林甫忌惮节度使回来担任宰相,任用胡人为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如果王忠嗣不死,在河北为节度使会不会有安史之乱发生?其三是李隆基晚年昏庸,多次有人提醒他安禄山会乱,提前扼杀他会不会容易。没有安史之乱,会不会有藩镇割据局面出现?

只写此,不往下写了,若说宋太祖与宋太宗、宋真宗还用了一些武将,到赵祯手中,武将那绝对成了狗屎。宁肯文臣胡乱率兵,宁肯太监带兵,也不让武将统领军队主持战役。好的还好,坏的,多少将士枉死?

下篇却一转,说何谓天下,天下是君、臣与民组成的。

是三位一体代表着这个天下,还是仅士大夫代表着这个天下?是河北河东代表着天下,还是天下人代表着这个天下?

问得很幼稚是么?

但这却成了一个真正的问题,其实北宋几个皇帝多过得很苦逼的生活,宋真宗玩了几次祥瑞,上纲上线。宋徽宗不算。老百姓过得同样苦逼,最快乐的是士大夫与豪强。

还有一个地域,最强的地域就是黄河以北,后来简化成朔党,不但打击南方代表的新党,还打击河南代表的洛党与四川的蜀党。无他,这一带出的人才最多,把持的资源也最多。新党的杀富济国,受损害最大的正是他们这一群体。

抱着这个地域观念存在,同样很可怕的。

就这两个问题展开论述。

将这两篇与三篇三分合在一起,与前面二十二篇装订起来,计达二十七篇,修改后达到了十五万言,这本书到此结束。

但没有将它面世。

吕公著好奇地询问原因,至少在参与修这本书时,对几个学生帮助很大,他认为这本书面世,会给许多人,特别是官员带来帮助。

不明白郑朗将书藏起来的是什么用意。

郑朗答道:“我有两点没有想清楚,不喜欢成群结党。”

吕公著认真的点头,孤傲清高,同样是一种德操。

“但想要做事,一人却难以做成大事,所以范仲淹与你父亲斗得越厉害,他们手中的党羽就越多。即便他们不想,也有大臣附从。这就是群体的力量。”

评价很公正,这件事上,吕夷简有错,范仲淹有错。

吕公著沉默不言。

“也许你父亲贬放,范仲淹稍做醒悟,可二人党众已成,自此以后,已经不死不休。党争之势,从你父亲与范仲淹这一次恶斗后,已经成形,再无去势,戾气更是深厚。我这时候说温和,用温和的手段处事救国,能不能成功?这两条我没有想清楚,岂敢将它面世?不过我会在南方等你们好消息的,若明年你们科举高中,我一定会将它面世。”

“喏。”

然后郑朗巡圩,但让司马光与吕公著一起呆在家里闭门苦读。郑朗也主动抽出时间,教导他们学业。有的话他不会说的,比如明年主考官会是丁度,胥偃,李仲容,王尧臣与郑戬,以丁度为首,此人留心军事,又是一个文字训古学家,按派系来划分,属于相对保守一个派系。

出的题目他不知道,但是人都有sī心,有意地教导这方面的内容。

时间也不多,到了六月他们就要离开太平州,回去参加解试考。

郑朗还想他们早点回去,司马池本身就是大儒,论学问不亚于任何人,唯独不象自己,教他们治国做人处事,改变他们一些xìng格。

吕家的力量更不用说。

不过二人要等崔娴生产,看一看小宝宝。

只好由他们。

宝宝没有出来,先来了韩亿的sī信。

郑朗一看气昏了,让我做人要知道进退之道,笑话,真乃天大的笑话,对于这几个老贪,郑朗几乎无语。

淡淡道:“你回去对你家相公说,我知道了。”

将韩亿的家人打发回去,前面一离开,后面将这封sī信丢到拉圾里面。然后看,看赵祯做什么反应。

赵祯再次派王昭明前来,并没有下圣旨,只是询问。朕想让韩亿的儿子来太平州担任通判,让杨察担任知州,将你调回京城,做翰林学士知制诰。也就是大宋前来太平州的官职,不高,可很有实权。特别以郑朗与赵祯的关系,能说得来,更有权利。

但郑朗mí惹不解,不对啊,戏本不是这样唱的,按照原来说好的,我先在太平州呆上几年,做出成绩,再出知苏州或者杭州,并且我也在做准备。为什么将我突然调回京城。

翰林学士知制诰虽然好,绝不是自己现在拿的,会很烫手!

而且此时到朝堂做什么?看着那几个老贪,与他们呕气?弄不好,陈尧佐来一个瞪眼,你翁翁在世,还没有我岁数大呢!

反抽,是自己不尊重前辈,不抽能活活被气死。

但是不能说不答应。

虽是询问意思,如果自己一口回绝,传出去,又会让人做文章。

想了想问:“王内shì,为何陛下想起来将我诏回去?”

王昭明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

郑朗心中有数了,道:“你回去对韩相公说,想让他儿子来太平州,不管那一个儿子来都可以,只要他的那一个儿子能回答我五个问题,我不但同意他做通判,还推举他做太平州的知州。”

有意恶心韩亿。

拿来一张地图,道:“这是景民圩的地图,请他儿子们用最快的方法将它的面积计算出来,比例是一比一万,只要将这地图上面积算出来,乘一万,就是景民圩实际面积。不过我先说丑话,有误差,与我上报的实际面积大约有五十分之一的误差。请他算准一点。并且再用类似的方法,绘出一张佑民圩的地图出来。”

算大约还是能算出来的,他的面积计算公式,已经在逐渐流传。难的是后面,如何将实际地形做一个缩小的地图。

司马光不行,王安石也不行,这是他变态大脑的功能,还有绘画的本领。

王昭明哭笑不得。

“再问他一句,夫子说少年戒sè,中年戒斗,老年戒得是什么意思。”

“是。”

“再问他一句,为什么单株移载棉花与甘蔗产量会高,同样的单株移载,为什么油菜不用营养钵。”

“是。”

“再问他一句,我用中庸治州,这个中庸是什么中庸?”

“是。”

“再问他,同样有大河之利,为什么我将新城新港选在芜湖,而不是太平州城?”

“郑知州,这太难……”虽知道郑朗在说气话,王昭明忍不住说了一句。

“难吗?几个学生编了一本小册子在流传,他又是宰相,能看到许多奏章,能找到更多蛛丝马迹,理解我的中庸有何难?不相信,问一问吕夷简,看看他知道不知道!新港在我未来之前,京城就选定好的,又有何难?民以食为天,一个宰相居然不知道简单的庄稼耕作,何以治国治民?”

纯粹是无理取闹。

但是很生气,韩亿有几个儿子还是不错的,只能说不错,没有一人达到刘沆的高度,可新来的几个新进士也许在同年当中是佼佼者,也没有达到刘沆那样高度。这无关紧要,韩亿的老不要脸气着了郑朗,并且韩亿几子当中此子最为暴虐。一旦他来到太平州,自己打下的基业,有可能毁之一旦。

王昭明带不带话,不管,继续说道:“你再对陛下说,臣不敢受,此时受翰林学士知制诰,非是勘磨臣,而是害臣。”

此时赵祯已经略略会一些权谋之术,点开就会理解。

“臣更不是黄霸,请他勿要担心。不过臣在太平州任职很长时间,按照制度要左迁,如果陛下调臣的职务,请将臣调于明州、秀州,或者密州。”不知道什么原因,赵祯也许将当初的约定忘记了。于是郑朗退而求其次。

杭州最好了。

但想要航海,还有其他地方。

南广州、泉州,还有杭州,杭州这一处更动最多,先是杭州,更改于明州,又置于杭州,咸平时二州皆设,北宋末年又于秀州华亭县设舶务,南宋时华亭舶务移于青龙镇,又于温州置司,聚集在一起了,略蠹,后来仅留明州一处。另外就是密州,于哲宗年间所设,规模很快后来居上,超过其他数舶,直到北宋亡。

但舶务发展很是畸形,有空间给自己利用,而且此时市舶使是由知州兼任的,更加给了自己操作空间。这几个州眼下没有升府,但都是人口接近十万户的真正上州或者望州。

有了太平州的履历,郑朗前去出任,也没有任何问题。

这个王昭明不敢插言的,嚅嚅道:“我一定替你将原话带给陛下。”

郑朗又道:“再替臣向陛下问一个问题,请问他是用人的才能治国,还是用人的年龄来治国?若是用人的年龄来治国,不用勘磨,只要将户部的册子拿出来看一看,按年龄高寿者往下排位即可。科举亦是如此,若是以年高者录取,也择高寿者往下排位,不用科考,省得浪费国家大笔财政。”

说完,也没有留王昭明,让他回去复命。

可是此事迅速传开。

太平州百姓最担心的是什么?

不是赵通判他们走,他们走只会惋惜,主心骨还在。

可是连郑朗也要走了,全部失了hún。一个个来问郑朗,郑朗如何回答,只好说道:“朝廷制度,地方官员不可在某地久留,我已经任期三年,也到了离开时候。若是诏书下达,如何敢抗命?”

不说宋朝,那一朝也不可能让一个太守永远留在某一州一辈子的。其实去年在送郑朗母亲回去时,人群忽然寂静无声,那时候人们就知道早迟有这一天到来。

但这一天到来,全州百姓如丧考妣。

司马光与吕公著读书读得累,上街转了一下,看到老百姓掉了hún的样子,对郑朗叹息一声:“若是我们以后做到郑大夫如此地步,死而无憾了。”

“会做到的,老百姓很容易满足,只要真心替他们办一些实事,让他们勉强有一口饭吃,有衣穿,他们就会感恩戴。可就是这样,官员也很难办得到。”郑朗道。

不过事情起了变化。

有人想到一个办法,强留是不可能的,但可以多留一两年。朝廷同样也会讲道理,就象以钱代役,正是因为上了万印书,才得以通过。此言一说,无数人附和。

开始签名按手印留人。

这一次远比春天的轰动,几乎家家户户老老小小一起上。有的人还按了好几次,太平州几个乡绅一看,道:“这样不行。”

太乱了。

重新组织起来,派人买来笔墨纸砚,又请会写字的人会来写字,写上那一户那一个人的名字,再让百姓按手印。有据可依,不是胡按的,不相信用这个做凭证,一家一户的查。

百姓关心,他们更关心,蔗坊的本钱还没有收回来呢。一朝君王一朝臣,一个知州也是一个州的君王,新知州上来,换了政策怎么办?

不但组织起来,还要快,一旦正式诏书提前下达,什么签名也没有用。

分头到各县各村组织人手。

这些都是地方上最有头有脸的人物,一旦他们组织起来,速度有多快?

郑朗听闻后,没有作声,不反对也不支持。

他本心还是想多留一两年的,巩固一下,糖坊,锦锈监,事情都没有完全定落,此时一走,杨察未必很熟悉。不是才干不够,年轻了,对这些新事物不能掌握,就是不年轻,没有足够的智慧,没有接受新事物的能力,未必能吃准。

坐视百姓去做。

成功就多留一两年,不成功也要回去。这是无奈的事,可以拒旨,看什么情况拒,越是这种情况越不能拒旨,那叫挟恩滞留。

场面很感动人,郑家上下也在议论。

梅子红了,闪着紫亮的颜sè,崔娴嘴中腆着拼命的吃着酸梅子,酸得江杏儿在边上看着碜牙,然后说:“官人,你真沉着气。”

“不是我沉着气,是我说的不算。”

“不过官人,你好了不起,”四儿崇拜地说道。

江杏儿不吭声,只是拉着郑朗的手不放,一脸的幸福。

环儿说:“官人,我不能出去买菜,一买菜那些百姓不要钱,给钱就下跪,还是让邻居带买的。”

四儿道:“我也舍不得离开,看着芜湖城变得一天天美丽起来,好想呆在这里不走。”

“你不是说这是什么鬼地方?”郑朗打趣道。

“那是官人的本事。”

“错,那是芜湖独天独厚的地理条件,我只是起一个推动作用。如司马三郎他们,我教导得很少,主要是靠他们自学,苦学,以及天赋。”

“先生,别夸,我们很惭愧。”司马光与吕公著正sè道。

没有想到,临回去之前,能看到这壮观的一幕,很震撼人心的。

无论郑朗怎么劝,也改口称先生。

对先生二字不喜,可这次对他们心灵的冲击,郑朗很喜欢。一个国家,就象一个人的身体,朝廷是大脑,有皇帝与京官组成,地方官吏与百姓是四肢,是躯干。

不能只想着大脑,若是没有四肢会很可怕,除非做霍金,那也要有一颗智慧发达的大脑才行。宋朝如此,能称为智慧发达的大脑?赵祯是好皇帝,甚至最怕听到的就是死人,不管是官员或者是将士,或者是百姓。可很多方面也没有做好,抹杀了他在历史上的地位。特别是贫富差距的拉大。无论是王安石还是司马光,在后面也没有做好,王安石还稍顾顾,司马光顾都没有顾,躲在洛阳小棚里写书。至于吗?

同样的富弼盖了洛阳第一园,同样的王拱辰一栋宅子盖了四十八年未盖好,仅是一个中堂高到云彩里。

那不是住小棚子,是恶心人的。

所以最大的欢喜,是看到司马光思想的转变。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人的思想也跟着成长环境改变而改变。未必现在的思想就是司马光将来的思想,但在他思想成形之前,打下了浓浓一笔基石。

崔娴眯缝着秀眼,也笑,笑得有些骄傲,什么是政绩,这才是政绩,这才是她辛苦了几年最希望看到的。

速度真的快,几天功夫,签名书收集好了。不知道有多厚,用几辆骡车拉到京城的,没有敢用驴车,怕速度慢。

将中书吓了一大跳,这是干嘛呢。

几个老家伙又贪又怕死,不敢收。正好蔡tǐng看到这情况,有感而发,也写了一封书奏,递到京城。一看,原来如此。

对视一眼,王随与陈尧佐冷哼一声,相互别过头去。

程琳拼命的挠头,这都叫什么事儿,一起不管,还是俺来管吧。

老程这几个月最苦逼,几个老家伙动不动就生病,其余人一起不管事,可中书事务不能不处理,谁让他最小。一想起这个,气得要骂娘。可骂谁?那一个都比他大了十几岁,有的二十多岁,古怪来哉,老子五十岁了,居然成中书的小伙子!吃了种种的苦楚,还没有人领情。

这一次又是如此。

两个老家伙又在对眼睛,得,咱不敢参与,还是做正事吧,你们慢慢对去。

接过蔡tǐng的奏折,看了一眼,两眼茫然,两个老家伙动辄生病,可我一直在中书,从未听说过要调郑家子进京啊。

走了出来,几个乡绅伏在地上泣不成声,程宰相,我们知道留不住郑知州,可朝廷能不能开一个恩,让郑状元多在太平州呆上几年,我们给你回去上香。

“别,”程琳郁闷得要死,南人果然古古怪怪,我还没有死,你们上什么香。看着骡车问:“你们怎么拉这么多奏折?”

“这是乡亲们的请愿手印,请人写的字,按了手印来的。”

程琳挠头,问:“怎么可能这么多?”

闭嘴不说话了,因为蔡tǐng在书奏上已经写到此事,但还没有当面看的震撼。难怪几个老家伙不敢收下。想了想,没有这个风,就不会有这个雨,大约是皇帝安排,诏书未下,但意旨已下。于是来到皇宫。

王昭明回来后,将郑朗的话带回,赵祯此时也后悔,几个老臣的确“越老越得”。不过才迁为宰相不久,立即将他们罢免,不是他们丢脸,是自己丢脸,再看看。

让程琳进来,问:“程卿,有何事?”

两府中唯一正常的宰相。

“是太平州来了几个乡绅,带了三十万百姓的请愿书,意yù挽留郑朗在太平州多留一年。”

“三十万……怎么三十万?”赵祯反应过来,人口增加了不少,夏税呈上来时郑朗主动提过,如今太平州户数达到四万九千户。有可能还会增加一千户,但到了五万户,人口会暂时饱和。即便增涨,也会很缓慢。就算五万户,也不可能有三十万百姓。

“是这样,闻听郑知州要离任,许多外州县打短工的,还有一些商人,怕朝廷换来的新知州德操差,不但影响太平州,还会bō及受益的邻近州县,也加入挽留行列。还有一些户将刚出生的婴儿抱出来,按了手印。陛下,你看。”程琳也觉得此事不可思议。人心居然向到这种地步,什么叫祥瑞,不是前些天殿柱上生的那颗灵芝,这才是祥瑞,国家之福。

感情不一样,换韩亿在此,恐怕会加一些恶语。但对郑朗,程琳也不恶,在京城时,两人严格来说,还有一些情份。

赵祯打开一看,蔡tǐng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不过自己这一行人来到太平州,知道朝廷是为郑朗离开做好后路。

于是写道……乃闻此讯,百姓面若蒿灰,全城哑然寂静,笑声顿失,了无生机……望陛下恩准民意,允郑朗于太平州复任一年,以扬圣怀。

听到这件事,老百姓脸上都象死人一样,包括过往的客商,逗留的外地短工,听不到任何笑声,整个城仿佛一下子没有了生机。说的有些夸张,但大半却是事实,包括此次多出的几万手印来历。全部太平州的百姓除郑朗一家外,几乎没有一家没有按手印,或者签名挽留的,包括蔡tǐng自己。还有芜湖城大牢里关着几个打架斗殴的,闻听此事后,以头撞墙,痛哭失声。

“怎么会如此……”赵祯喃喃道。

程琳苦笑,说:“陛下,刚才臣在琢磨,一是改善了百姓的生活,恐是太平州有史以来最好的一次大治,二是德化,郑朗在太平州很重视德化。三是郑朗带头吃了很多苦,包括他的几个妻妾。所以老百姓才不舍。”

无论怎么解释,也是史治史上的一件大事。

赵祯说道:“骡车在何处?”

“就在中书门外。”

“带朕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