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异域男子没有挣扎,被巡城士兵羁押着离开了,而红衣青年紧随其后,对方垂着眼,路过人群时脑袋更是低垂,似乎不想与某人对视一般。
“等等,”青青拦住了巡城士兵的头领,她不能任由这个青年被带走,牵着俩孩子上来交涉。巡城官兵见拦住自己的是个弱女子,用武器挡在她身前,“你是何人,何故拦住本官!”
青青摘下了帽檐,寒风吹拂在额头脸颊上令她禁不住再次捂唇轻咳起来,只见女子娥眉微蹙,盈盈秋水般的美眸中盛满了自责担忧,“这异邦人原是来找我的麻烦,多亏红衣公子出手相助,实乃见义勇为,请大人判罚时能纳入此点。”
被拦住的巡城官兵微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好,面前的女子实在……容色太有冲击力了,便是瞧她蹙眉轻咳的模样,就令人心怜不已,他呐呐的不知回复了什么,女子终于露出个如释重负般的笑容,人群当中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既然已经达成了目的,青青便将帽子重新戴上,免得吹了冷风晚上回去头疼。镶了厚实毛绒滚边的兜帽再次遮掩住了那副不似人间客的容颜,众人皆暗中扼腕,恨自己还未多看几眼这样少见的美人。
“……走,走罢。牢狱之灾可免,训诫一番即可。”回过神来的巡城官兵几乎是躲避一般,连忙领着手下人要押人离开。
此时,从远处奔跑来了个梳着小鞭子的外族小孩,冲上来抱住了高大外族男子的大腿,“大哥!不准抓我大哥!我们是党项拓跋氏!”
然而还没等巡城士兵响起党项的拓跋氏是何许人,那身量高大的外族青年却凶狠地一脚将小孩踹开,用大家听不懂的语言对似是他弟弟的小孩破口大骂。小孩被踹了脚很快就拍拍衣服从地上爬起来,听了青年的训斥,很是挫败懊悔一般低眉顺耳站到了一旁。
无人阻拦,秦朝与外族青年很快被押解出了人群,其他人的窃窃私语声此时都入不了秦朝的耳了,他早已不知今夕是何年,直愣愣地望着牵着小孩的红衣女子的身影远去,喃喃自语:“三十四,三十四也算不得什么,与十九岁不是很大的差距。”
巡城士兵离开了,热闹的街道又恢复了先前的喧嚣,只是此时的不少摊贩路人都时不时用目光偷瞥那披了大红斗篷的纤弱女子身影,猜测着女子的身份。领着两个孩子,莫不是已经嫁做人妇?如此神仙般的人物,整个长安城竟从未传出过名声?真是奇怪至极。
青青方才吹了风便一直在断断续续咳嗽,王媛媛牵着青青冰凉的手:“小姑姑,我不想游湖了,我们回家吧!”王云康跑到从水中爬上来的两个护卫身边,各自踢了他们一脚,骂他们‘废物’,竟然一个照面就被人扔下水去,害他们受惊。
而外族小孩此时抱着胳膊正恶狠狠地瞪着他们,见那红衣女人朝他的方向看过来,拓跋珣顿时拔腿就跑,大哥不在,这女人一定会冲他找回场子!等以后他长大了,再回来跟这女人斗不迟!
三十这日外出游玩吹了风,到底还是令青青如今娇弱的身子着了凉,初一便病倒了,在家重新吃起了汤汤水水,亲朋好友拜年也没露面。王家的亲戚朋友们都听说王三小姐王宝钏回来了,却不见其人,王老爷称宝贝女儿受了风寒在修养,他们不大信,恐怕外面的传言是真的,王三小姐在外十六年熬坏了身子形貌见不得人。
不少亲朋叹息,当年的小姑娘多好啊,嫁了个一无所有的穷书生落得如此下场,他们家可得引以为鉴,万万不可将女儿嫁给薛平贵一般的人物。
正当拜完年的王氏族人亲朋即将离去之时,却见守门的小厮慌慌张张地跑来正堂——“老爷!老爷!翼国公府来人了!”
翼国公府!!还未离开的王氏族人登时脚钉在地面不走了,翼国公府!那是何许人家!与他们这帮子后封的臣子可不一样,人家位比亲王,简在帝心!尤其是王家如今已经逐渐远离朝廷权利中心,平日里连见都难见到翼国公这样的大人物啊!
拜年的人当中有个年轻人忍不住问道:“族叔,您家何时与翼国公府有了交情?”
然而王老爷此时也一头雾水,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高兴又惶然,王恒倒是起身道,“父亲,我去迎接。”
王老爷连连点头,“该去,该去。快别怠慢了翼国公府之人!”
“新年好!”来人是个穿了红衣的俊秀青年,与王恒一见面就亲切地口称‘王大哥’,“小时候秦朝还曾在国宴上与王大哥见过面,不知大哥可还记得,我从军中回来总想着以前的情分不可丢,逢年过节该来拜访一番才行。”
“新年好,快请进来喝杯热茶!”王恒是知道面前的青年的,秦家的大公子,年纪轻轻就已至五品上游骑将军,若不是还没经历过大战,军衔恐怕早就升得飞起,只是这样的朝堂新秀,为何会来拜访他们家?王恒还很有自知之明的,自家与翼国公府根本没有交情,地位更是天差地别,哪里能引来秦大公子大年初一来拜年?
被请进门的红衣青年没有半分架子,对着在场的王氏长辈一一问了好,随即转头看了一圈,正与躲在王少夫人身后的少年少女对上了视线,秦朝咧开嘴露出口大白牙,从怀里取出准备好的红封,冲两个孩子招招手,“过来,叔叔给你们发压岁钱。”
在王少夫人的鼓励下,两个孩子怯生生地上前跟青年见了礼,王云康觉得面前的叔叔很是眼熟,接过厚实的红封忍不住问:“叔叔,你是昨晚的叔叔吗?他们把你抓走了有没有打你啊?”
王少夫人脸色一变,儿子这是说什么胡话呢!连忙拉过儿子捂住他的嘴,“秦公子,小儿无状,还请您多多包容。我这就带他们下去。”说着,就要叫身边的乳母领另个孩子回后院。
然而被大咧咧询问有没有被打的青年却连连摆手,亲和至极:“童言无忌,嫂子,我甚是喜爱两位侄儿,不知可否请他们带我在王府转转?”
周围的宾客全都目光炯炯地盯着此处,耳朵竖的老高,想打听出秦公子与王家究竟有什么交情,众目睽睽之下,王少夫人只得笑笑,叮嘱两个孩子不要胡乱说话,放了他们领青年望院子里走去。
等青年离开了,原本已经拜完年的宾客此时又围了上去,热情至极地恭维起王老爷来。
“叔叔,我记得你,昨天晚上的红衣叔叔就是你!”王云康眼睛亮晶晶崇拜地望着秦朝。
“正是,我今日来就是瞧瞧你们,昨晚没收到惊吓吧?”秦朝得意笑笑,揉揉小孩的脑袋,心念一转似无意般问道:“方才在正堂怎么没见到你们小姑姑,她出门去了吗?”
王云康背着手跟个小大人似的,皱着眉头忧心忡忡:“我们小姑姑不能出门的!昨晚陪我们出门玩就着凉了,阿娘说春天之前都不许我们再去打搅小姑姑养病。”
“都怪你王云康!就是你昨天非缠着小姑姑一起出门!”王媛媛在一边瞪他,“早就说小姑姑身子不好见不得风!你个任性鬼!”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王云康气鼓鼓的大声辩解。
王云康和王媛媛两个孩子很快就被套出了话,听闻王三小姐身子很不好,秦朝登时心中酸涩难过,想起外面盛传的王小姐苦守寒窖十六年熬坏了身子的传闻,原来王小姐的身子当真坏到了这种程度。此时此刻的长安三好青年,对某个传闻中死在了战场上的男人简直嫉妒愤恨到了极点,若是他的话,便是拼了命也绝不会让自己的妻子受一点委屈苦难,更别说让妻子住在窑洞里一住就十多年!若薛平贵没死,恐怕他都要安耐不住帮他一把超生去!
后院里,青青窝在暖烘烘的被里,翻看着下人送来的小人书,府医这回是严令禁制她再出门,必须好好调养到春暖花开。丫鬟和小厮就守在院门口,不叫王云康和王媛媛两个侄儿来打搅她,简直将她当成了个琉璃瓶子,生怕碎了。
“真是,无聊透了啊。”青青扔了小人书,大大地翻了个身,盯着屋顶。此时脑海中诡异地与某人想法不谋而合了,若薛平贵出现在她面前,她第一个送他去投胎。瞧瞧这将王宝钏的身子折腾成什么样了,从未见过如此令人作呕的渣男。
临春的时候,长安又下了场雪,老人们都说这是最后一场雪,是祥瑞,来年秋天庄稼定有大丰收。
年前归家的官员,此时都陆陆续续启程回各自任上,王恒也与父母妻儿妹妹道别,奉命前往江南巡查,长安城进入了新一年的繁华忙碌的生活当中。
而翼国公府的秦公子,不知怎的感染了风寒,一直好不了,最终朝廷只得准他调职回长安做个关内将军。调职令一下来,秦公子的病就好了,每日除了了去衙门当值,便是不知溜到何处吃茶,悠闲极了。秦家原本也想给秦公子议亲,对此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想等亲事定了,再打发他回边关不迟。
秦朝鬼鬼祟祟地在巷子中张望了半晌,确定当真没有人经过了,双腿一蹬,跃上了墙头,借着梅花树的遮挡,瞧向那扇半掩的窗户。王三小姐不能出门,他连偶遇都遇不着,心中实在忍耐不住,又来爬墙头,希望能再听听她的声音。
可这回没有王云康和王媛媛来找青青玩耍,他再也听不着那道温柔动听的女声读故事的声音了。
在墙头趴了许久,直到天上又飘起了雪花,在他周身浅浅铺了一层,终于小丫鬟端着药膳进屋,里面传来女子寥寥几句因用膳与丫鬟的对话,秦朝才心满意足了,跃下墙头欢快地一路蹦跶着回家去。
如此往复,终于某日被青青给抓了个先行,趴在墙头的青年正把一只雪白的小兔用篮子拴着绳子往院子里放,青青猛地推开窗户,跟这人对了个正脸,她笑眯眯地问:“你爬我们家墙多久啦?前些日子我院子里的梅花是你偷的?”早就发现靠墙一侧的梅花每天都要少一截,疑心有小偷光顾,今天被她直接逮住了。
秦朝呆愣住了,两只胳膊还保持着下放篮子的动作,傻傻地望着站在窗户里的女子,“我……我叫秦朝,摘了你的梅花,用兔子还可以吗?”他脑子里此时已经成了一团浆糊,什么思考能力都没了。也不知自己胡言乱语在说些什么。
贞观十四年,长安城出了件不大不小但家喻户晓所有人都津津乐道的事,翼国公家的大公子秦朝因为爬王家墙头偷梅被官府给抓了!那王家不就是年前大家热议的回门寡妇王三小姐家吗,她家的梅花是什么名贵珍稀品种,叫翼国公的公子都蒙头做贼要去偷?该不会是年轻英俊的秦公子对人家寡妇有什么非分之想吧!
火热的八卦在大街小巷茶余饭后传得神乎其神,不过大家都当这是个笑话议论,谁也没想到传言竟然一语成谶,被扭送衙门的秦大公子出来之后便正大光明开始频繁拜访王家,殷勤的态度想叫人不多想都不行。
王老爷与老夫人都被秦朝搞懵了,他们是想为女儿再寻一户好人家,可,可也从未打算找个十九岁如此年少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