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此时已二十有一的镜世又云游到了风谷。
看到多年前曾落脚过的客栈,镜世有些恍惚。
“师兄!”身旁的小师弟喊他,“众位师弟们都疲累了,要不今晚就在这过夜吧。”
镜世点点头,“好,劳烦你去安排大家的住宿吧,我想去附近转转。”
“好的!”
不过短短四年,年龄最小的他此时都成了师兄了,一切都变得太快了。
镜世寻着记忆穿过一条条巷道,来到一扇熟悉的木门之前。
与记忆所不同的是,它不负以前的孤寂,门前张贴着喜庆的春联,门扉大张,这里尽已经被变成一个饭馆,哪怕处在深巷也依旧人来人往。
镜世刚踏进去就有人过来招待他,小二颇为热情地将他引到院子里的空桌坐下,点好菜又回来跟他说:“道长真是赶巧了,我们这店明日便要歇业了,今日是最后一天!”
镜世饮了口热茶,道:“哦?难道这歇业了便不再开了?”
店小二笑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见也没有要侍候便大喇喇地坐他面前唠起了嗑。
“这饭馆老板娘也就是我们的掌厨啊,现在已经怀了快八个月的身孕了。人家开这饭馆纯粹个人爱好,老板呢是前边那条街上客栈的老板,有钱着呢,不在意这点小钱。”
镜世道:“老板有老板的事业,老板娘是老板娘的,怎可一概而论呢。况且我见这饭馆客人也不少。”
店小二被他怎么一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您别误会,我是老板娘远方侄子,哪能看不起老板娘啊。其实是因为老板娘现在已经快四十了,怀着大肚子不安全,老板心疼她呢!”
他连忙起身,“客官您先歇着,我去看看菜好了没!”
说完一转身钻进屋子里不见了。
镜世并没有把这个插曲放在心上,可是当他看见掌厨的老板娘以后神情还是起了波澜。
古曼婶挺着大肚子端着两盏小菜出来了,镜世吓得赶紧接了过来将她扶至凳子上坐下。
“施主怎么亲自过来了?身怀六甲应当小心才是。”
古曼婶倒不大在意,她摆了摆手道:“我做惯了粗活,只不过是怀个孩子,没什么不能干的。”
镜世见她无碍这才放心的坐回原位。
两人相对而坐,也不交谈,只一个人吃,一个发呆。
“道长的道号是什么?”
“镜世。”他如实答道。
古曼婶抚摸着肚子,转头对他温和地笑笑:“果然是你。”
果然,这一词用的多么巧妙啊。
他们虽从未真正的见过面,却知晓彼此的身份,四年前的他亲自带走了风花镇致富的“秘宝”,意料之中会被发现的。
“桐花……过得还好吗?”
镜世停筷,良久才淡然一笑道:“她走了,很轻松。”
其实她走的时候身体被反噬,痛苦难忍,但是她又觉得轻松,因为一切都结束了。
古曼婶痛苦的闭上眼睛,深深呼了口气,但是说话时难掩颤抖。
“当初桐花昏迷再次醒来,已然变了个模样,邻里街坊都发现只有她的出现才能让风谷的桐花永不败,因为这桐花大家渐渐鼓了腰包。”
“我们都知道她是桐花,但是她又太神秘了,我们害怕。为了保护她,我们风花镇商量着封锁这个消息,将她藏了起来。”
镜世蹙眉道:“可惜这个藏又是变相的囚禁。”
古曼婶僵硬地扯了一下唇角,说:“道长说得不错。其实我知道桐花她想离开风谷,但是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走不出去,所以我时常想要是有人可以带她走就好了。”
镜世有些惊讶,古曼婶的这一番话和他所想的不一样。在他看来镇民自私自利,妄图以囚禁古秋笙来换取他们的富贵。
现在才发现,原来还是有人真正的为她所想,关心她想要的是什么。
“你带走了她,我面对大家既不安又欣慰。她自由了,那孩子看起来那么鲜活本就不该被困在一个地方孤独得死去。”
好像本就是为了诉说一桩心事,古曼婶说完就扶着桌子起身要走。
“她走后,您可受到什么惩罚?”毕竟当初古曼婶是看守她的人。
古曼婶回头看着他摇了摇头,笑道:“其实大伙都知道一把锁困不住她,又或者根本不想困住她,否则看着她的就不该是我一个普普通通的妇人了。我们都知道哪怕她后来变了也改变不了她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
“我们心中有贪欲,却也还是人,又怎么可能被它支配呢。”
一个人的贪欲可以遏制,一群人的却难上加难。但是风花镇对“桐花”的善意,却真挚地让人感动。
镜世淡笑,“你们会有善报的。”
她冲镜世微微弯腰鞠躬,“多谢。”
谢谢你陪在她身边,谢谢你将她带出了风谷。
再离开那座院子,镜世已感受到胸腔中装满了温暖。
当初她无怨无悔地为风谷盛开桐花,或许也是为这份感情所感动吧。
镜世御剑来到风谷边缘的一座小山,下来步行拨开繁茂的杂草,一路寻找。
虽然那里存在的只是桐花,但是故人一场,他还是想来看看。
这座小山罕有人迹,四年前的记忆已模糊不清,镜世想自己或许要花很久的时间才能寻到那个地方。
很快,暮色降临。
镜世从乾坤袋里拿出夜明珠继续往前走,突然途径的矮草中飞起点点萤光,是流萤啊。
此番美景,还是让他驻足欣赏了片刻,他再次抬脚往前走。
可没想到流萤却包围着他飞,一会儿围着他转,一会儿又向右边走。
镜世看出了它们带着些许灵性,此番动作怕是有些事情,于是决定跟着它们走。
流萤组成一条萤色的长缎,向前快速地飞,偶尔又围成一大团停滞不前,想是在等他。
镜世笑笑,对它们道:“你们飞吧,我跟得上。”
月亮渐渐地上了树梢,而他也终于到了终点,流萤停在粗细不一的树枝上,照亮了整棵树。
眼前的桐树正在茁壮地生长,每一枝都花繁叶茂,镜世不禁笑了却也潸然泪下。
“这地府真不厚道,收了我半身修为竟只让你做了棵树。”
他抚摸着还并不粗壮的树干,轻声道:“但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幸福有其它的树、花、流萤陪伴,没有什么烦恼,是吗?”
头上的枝头轻颤,一朵桐花落到了他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