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若是你不愿意去,我定然保你。你若是去凤阳……便再等我一年,只有一年……。凤阳这一路上,我派裘二护送你……,你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必担心……,”朱祐樘说这话时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紧紧抱着张尔蓁不敢看张尔蓁的眼睛,如果一年后再做不到,他愿意放她走……张尔蓁感受到朱祐樘的颤抖和心酸,她轻轻顺着朱祐樘的后背慢慢点头,轻声道:“朱祐樘,我等着你。”
朱祐樘只是紧紧拥着张尔蓁,静谧祥和的小小空间里再也没了那些尔虞我诈的算计和冰冷无情的死亡,张尔蓁还有很多话想说,还有很多事情想问,但是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这样的时候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未来充满了太多的变故,朱祐樘一定会成功吗?张尔蓁从来也不敢笃定,因为皇位的吸引力一直就没减少过。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夜里的静安寺充斥着虫鸣嘲哳,暖风的轻吻拂过门扉,门外便是一场自然的演唱会,一扇木质简陋的小窗扉,隔绝出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小小的房里一盏昏黄的油灯闪着豆粒般大的光芒,轻轻跳着古典的韵律印出两条长长的身影。相对而坐的两人终于静下心来,朱祐樘消瘦俊朗的面庞出现在张尔蓁眼里时,张尔蓁还是深深震惊,她竟然没有发现,朱太子面色竟如此枯黄,短髯布着下颌,有一种岁月的沧桑,她记得……他还不到二十岁……
张尔蓁自己又如何好呢,凌乱的长发披散在肩头,红通通的眼睛带着胆怯和无奈像是受惊的小鹿湿漉漉的看着他,朱祐樘心底的怜惜和不舍涌出来浸满了双眸,他舍不得移开视线,又不忍心注视这样的蓁蓁,原本的她该是千娇百媚皓齿明眸。
朱祐樘的双眸紧紧凝在张尔蓁白皙的脸蛋上,缓缓陈述道:“万贵妃的事儿……是我与吴娘娘安排好的。即便没有大祭这事,万贵妃的死期也至,活不了多久。可是吴娘娘等不得了,荷道姑的身子也不允许再拖下去,这时候必须得有一个人出来配合我们的计划,因为万贵妃必须得死,可是万贵妃谨慎极了,想要她神不知鬼不觉的死,更是难如登天!”朱祐樘嘲讽笑道,“她一直很惜命,身边半个亲近之人也无。原本是白若的……,我安排了白若去,可是她根本接近不了万贵妃,即便接近了,身边还有个皇上守着!所以吴娘娘执意要你去,并跟我保证会让你安然无恙。我会……,后来我发现万仙儿用在自己身上的蛊毒似曾相识,我担心……蓁蓁,你不知道那有多可怕……,皇上中了这蛊毒,便宠了万贵妃二十余年,我若是也中了,那该怎么办?母妃便是养蛊的族长之女,我自然深知蛊毒的危险,所以我不能冒险,更不能让你冒险,万贵妃必须要死了,不能再拖。外面太危险,东宫也不再安全,所以……”
“所以牢里确实安稳,日出而起日落而眠,若没有朱祐枟,我觉得应当会很不错。”张尔蓁没有嘲讽,身处朱祐樘这位子上有很多无奈的选择,她不相信前世电视剧里一意孤行的王者会成功的即位大宝,成功就是要有所向披靡的勇气和避讳的智慧,要有伯乐和坚强的左右手,朱祐樘需要吴娘娘。
“我想知道,皇上的身子越发不好了,他若是……,你会如何?”
朱祐樘笑着摇头:“蓁蓁,我不想骗你,更不想要你担心,可是这就是事实,郕王世子已经联合了魏太傅,刑部的王大人,兵部的钱大人还有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李斯,只等着皇上驾崩之后攻城夺位,还有朱祐杬和朱祐枟,我这两个好弟弟,自以为有了有力的岳家和地位,便想踩着我的尸体往上爬,当然还有九弟,万家那个老狐狸想要挟小天子以令诸侯……蓁蓁,我厌恶这些人的同时也深深恶心自己,可是我若是退缩……我不能退缩,所以蓁蓁,我很自私,我不能保你安然无恙,还要拖你下水。可是事到如今,我们只能狠下心,他们狠,我只能比他们更狠!”
“……你从来就没想过要我留在你身边,你觉得我会拖累你?”张尔蓁心酸又心疼,也为自己感到深深的愧疚,她太贪婪了,既想要朱祐樘的信任,又想要朱祐樘给的安全感,她只想躲在温暖的羽翼下偷懒过这一辈子,直到现在都是。
“不,你聪慧机敏,勇敢独立,普天之下,再无第二个这样的女子。是本宫自私,本宫自诩为男儿却不能让你安稳,心中煎熬至甚。所以蓁蓁,你去吧,凤阳那边本宫会安排好,你再信本宫一次!”等我凤冠霞帔的娶你回来……或是,放你开阔天空自由翱翔。
“所以你不能再来看我了?”
朱祐樘笑着点头,眼睛里像是闪着漫天星星,他漆黑的眼眸里印出张尔蓁小心翼翼的脸,张尔蓁凑近了朱祐樘,轻轻吻上他的脸颊,她说:“但愿……我一直能帮到你。”
朱祐樘很自然的搂住张尔蓁,闭着眼睛遮住眼底的愕然,他的蓁蓁……一直很聪明。
朱祐樘离开后,张尔蓁全无睡意,她穿着衣裳盘腿坐在小床上看着油光灯灯点点发呆,今日发生的事儿很离奇又很荒诞,他们没有完全的把握能把她带出去的,她的那些牢狱之灾,她的承认妥协,在老皇帝眼里算什么?其实她也该知足了,她“杀”了万贵妃却没被处死,那是万贵妃啊!一个独宠二十余年的老妖女,老皇帝的心肝宝贝!于老皇帝来说,她张尔蓁是个罪孽深重的巫女,恨不能给万贵妃陪葬;在钦天监的降卟里,她是个极富有价值的圣女,披着圣洁的光辉。
谷肆卿风归来,极乐龙斌回天。果然是一出精致的大戏,环环相扣,异彩纷呈!
张尔蓁呵呵笑了,形状疯魔,都是算计都是心机,谁又比谁聪明呢,最后比的不过是谁更能狠下心罢了。朱祐樘,你若是不心狠,谁还能心狠呢!西楚霸王项羽自刎江边,是因为刘邦果敢坚毅,知人善用,同时他也将兔死狗烹卸磨杀驴演绎的淋漓尽致。人心都向楚,天下已属刘;韩信屯垓下,要斩霸王头。这样的韩信最后还不是被汉高祖杀了?在这样的夏夜,张尔蓁莫名的恐惧和寒冷,她紧紧抱住了自己,她知道未来这一年京里的杀戮会有多少,遭殃的和受牵连的人头将数之不尽,没有人会从这场帝王的争斗中置身事外,要么他会选择成功的一方,要么他会选择失败的一方,想要坐山观虎斗?想得美!
一夜没睡的张尔蓁天还没亮就出了厢房,扫地的小和尚看到她,比了个“阿弥陀佛”的手势道:“施主,你是朝廷送来的人,不能乱走,卯时大雄宝殿开锣,到时再请施主过去。”
张尔蓁百无聊赖的顶着东方橘黄色的小太阳看了一会儿,才道:“开坛讲经,超度亡魂,我能做什么呢?”
“施主,万物皆有因果,佛家之因会有万物之果,菩提世界,皆是。”小和尚拿着扫把的手下不停,嘴里却念念有词。
张尔蓁好奇问他:“小师父,你今年多大了?”
“阿弥陀佛,小僧早不记得这些,佛祖庇佑,万物皆有成败因果,与年龄无关。执持名号,一心不乱,是人终时,心不颠倒。施主无须在意这些。”
张尔蓁觉得无意义又无聊透顶,佛祖既然这般善意,怎么还允许自己的信徒去化缘呢,直接闻檀香而饱腹岂不快活?张尔蓁叹一口气走回自己的小厢房,才发现厢房门口已经站了两个头戴铁甲身配长刀的士兵正目光炯炯的盯着她……原来她一出门就是这样的待遇,张尔蓁双手抱住自己,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进了自己的小房间,她安慰自己,这样也挺好的,最起码……没人会来刺杀她了。
来静安寺的第一天,张尔蓁穿着一身纯白的孝服跪在威严的佛祖面前接受佛家的净化,耳边是上百的大师和尚们《阿弥陀经》的低沉绕梁,“……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僧。千二百五十人俱。皆是大阿罗汉……”静安大师坐在圆形巨大的蒲团上,缓慢又安详的一下一下敲击着木鱼嘴里念念有词,张尔蓁离他很近,恍恍惚惚间被这个老和尚身上透出的安稳传染上,张尔蓁双手合十在大师们低沉循环的经文中乞求佛祖:万贵妃这般的女子,不该得到佛祖的庇佑。善良万能的佛祖南海观世音玉皇大帝圣母娘娘们,度天下苍生时,麻烦也分一下类好吗……
三餐素斋,一人独食,比牢狱的生活好的便是多了许多人气,张尔蓁去哪里都有人陪着,静安大师非常贴心的从旁边的尼姑庵借来了个哑巴小尼姑看着她如厕,张尔蓁的十二个时辰都处于监视之中。虽然膝下是柔软厚实的大棉垫子,可是抬着胳膊跪上几个时辰也很折磨人,张尔蓁脑袋嗡嗡的回到厢房里再也没有心思想别的事情,一沾枕头便睡着了。
这一夜很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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