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夜雨别离梦,秦塞旧山迢递心。
---[唐]刘沧
骆书记离开武陵的前一晚,沉甸甸的云压在南山,金翅岭牢牢抱住脚下的陵水,似乎稍有不慎这条突然涨水的河流就会冲垮山野,毁掉一切。
第二天,许笳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下了一整夜的中到暴雨,通往316国道的路被峡河冲垮,柞水那里发生了严重的泥石流灾害,来接骆书记回县里的车子困在半路,单位让司机调头回先城里。
许笳和魏卓然商量了一下,两人决定走堰口镇的老路送骆书记回去。
骆锦荣不同意,“扶贫队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忙,镇里有班车坐,我到堰口转车回城也是一样。”
许笳坚持,“骆书记,你就让我们几个送送你。嫂子和娃儿都等着你回去……”
骆锦荣拗不过年轻人,周游又将行李扛到车上,他这才答应他们送。
开车去堰口镇的路上,雨又下起来,骆书记坚持在堰口镇汽车站下车,许笳他们不好再劝,等骆书记买好票进站,他们折身回来武陵。
坐进车里,许笳情绪低落,想起刚才骆书记朝他们挥手转身离开的落寞背影,许笳心里不是滋味。
和魏卓然吐槽,得到驾驶座男人轻描淡写一句,引用的还是首唐诗,“长亭送到短亭,再送下去,你这眼泪峡河都兜不住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笳回答:“有那么夸张?”
魏卓然回头,手放在她额头,拧眉道:“你平时心不是挺硬,比男人都要强,咋弄的?”
许笳听他一口关中腔,噗嗤笑起来,“你懂啥,再强大的内心也会被某些东西感动,哪像你,面冷心热,时常让人摸不着头脑。”
魏卓然挑眉,“你摸着的就行了嘛。别人,我不关心嘛。”
两人笑过之后,望着马路右边往路面翻的河水,许笳隐隐有些担忧。
这雨再不停,武陵真要泡在水里了。
下午临下班,许笳打印好指挥部下发的新资料,正在整理装订,听见门口有敲门声。
周游去开门,门外面站着张菊英,旁边一位婆婆,周游不认识。
张菊英将周游拉到旁边,“我带德水他娘来的,这不劝不住么。”
许笳听见动静,出去问张菊英咋回事。
叫素琴的婆婆披着雨衣,摘下斗笠抱在怀里,冻得直打哆嗦,许笳将婆婆让进屋子,给她倒了热水暖和身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老婆婆握着杯子,眼眸越发看着凄惶,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大堆,张菊英在旁边解释,许笳听明白了大概。
原来,素琴老婆婆左找右找,找到许笳这里,为的是儿子德水撵她回马家沟的事。
老婆婆摸着泪说:“我那娃不孝啊,两个儿,一家住两年,今年住德清家,德清背时,到城里盖楼摔了腿,在家养伤。该我回德水那里,前几天刚搬过去,德水媳妇非说我那屋子刚刷过墙,不能住人,让我暂且回大儿家,我去找大儿,大儿媳妇说要去外地打工。”
“这后来,两个媳妇给我说,要我回马家沟。”素琴婆婆流下眼泪,“马家沟土房子两间,啥也没有,叫我一个老太婆回那里,不是叫我等死么。我给他们拉扯几个孩子,孙娃们都成人了,我现在没用了,他们就撵我走,我能去哪里?”
“我找到村上,村上让我等调解。我等了又等,前天听人说,村里闹出了事,支书叫人给逮走了。我寻思,这调解的事,怕是又没信儿了。这两天下雨,住在那两间土房子,我都担心半夜给我埋了……”
老婆婆拉住许笳的手,“干部同志,菊英说这里你最大,我就跑来找你,你可要管我啊。”
许笳握着老婆婆的手,重重地点头,“管,我一定管。”
送走素琴老婆婆和张菊英,许笳问周游:“马家沟远不远?”
周游看了眼门口,叹道:“这两兄弟真不是东西,马家沟比魏家屯还远些,他们老娘冒着大雨、踩着稀泥巴来村上告状,可见都是些什么货色。”
许笳盯着展开的武陵村地势地图,良久道:“小鸥姐最近请假去了西安,这件事我们一定管,还要管好。”
一个礼拜后,许笳打算和周游去马家沟,先去看看素琴婆婆,了解确认具体情况,周游的车子刚发动,几个村民就撵过来挡住车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笳下车问啥子情况,领头的村民人高马大,肤色黝黑,戴了顶草帽,帽檐破了个大洞。
许笳问有啥事情找到扶贫队,那人自报家门,许笳笑了笑说:“马德水,我正准备找你。”
马德水被一伙人架着,憋着闷气说:“干部同志,事情是这样的,秧苗涨了苞,到了关水的时候,水却一直没下来。我和几个人到堰渠看咧,水满着么,可我们二组的渠却堵着,一打听才知道,八组的周林要往他塘里关水,把我们的水堵了。”
“堵就堵吧,谁叫他的塘大,我们几个在堰渠边坐了一夜,寻思着等他放完了,就该我们放了。可第二天一睁眼,渠水都没了,我们撵到堰上问,说是堰里的水也不多了,都放够了。好么,我们去找周林,让他从塘里舍点水下去,把我们十来亩田泡上,周林不放,还骂我们是山巴佬,地种的恶劳,只想捡便宜水。”
“要水,自己去堰上寻,还想舍水,舍你个球。”马德水气愤填膺,“周林的原话,不仅骂我们,水一口不给。”
周游在许笳旁边说:“我刚才扯过里面的一个人问过了,确实有这么回事。”
许笳想了想,对马德水等人说:“你们都先回去,我去找周林,秧苗缺水,确实是棘手的事,等明天或者后天,水一定给你们放下来。”
马德水不相信的样子,吆喝身后的村民继续闹:“我来找过两回了,张百万个冷怂一直敷衍我,说代理支书去了西安,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他说话没威信,让我再等等。”
“可秧苗等不及么,我们这些移民到武陵的可怜人,要田没田,要地没地,捡你们不种的田,不耕的地来种,种的粮食只够吃,又没的手艺,去城里打工没门路,还被城里人和你们笑话口音难懂。”
“我们是乡巴佬,从山里面下来的,可我们也想活下去,也想过你们这样的日子。辛苦一季,到了收获的节骨眼,水却放不下来,你让我们咋活么。”
马德水说完,身后的十来个村民纷纷附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笳看着他们,做出保证:“马德水,你先带他们回去。这件事,我会给你办好。你这么闹下去,秧苗也吃不到水对不对?”
马德水他们这才拎着锄头铁铲,各自回了家。
许笳和周游立即驱车去找周林,到周林家吃了闭门羹,两人直奔一公里外的鱼塘。
周林是武陵远近有名的养殖大户,每年靠专门养鱼,往周边县市送,年收入可观,听周游说,光去年一年卖草鱼、青鱼就赚了三四十万元。
鱼塘旁边,建了生态农庄,是休闲钓鱼、采摘应季水果的好去处。
周林听给他干活的小伙子说,村上来了人。不紧不慢放下鱼竿,从农庄的大门出来。
远远地一辆白车开过来,周林让农庄干活的小李给他点上烟,搬了凳子坐在院里。
许笳和周游则直奔主题,站着问坐姿懒散舒适的周林。
周林缓缓起身,假模假式地让小李给两位领导泡茶,被许笳拒绝:“周老板,马德水他们还等着水下去咧,你这边是咋回事?”
周林不紧不慢,“那些个山巴佬,就不该移到我们武陵。”
“个个心黑手辣,你们是不知道。”周林站起来,指着门外的鱼塘,“春天的时候,油菜长得旺,正抽苔么,我媳妇爱吃些野菜,什么鱼腥草、马齿苋、椿芽……这些好东西他们也惦记着,把我媳妇护的这些,掐嫩的给偷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说掐走就掐走吧,还把我地里的油菜,毁了一大片。我也是农民,种了半辈子地,知道种地的苦,毁了我粮食的,我就是气大。”
“这还不算,前段时间温度高,养的鱼翻塘,守鱼的小李半夜起来巡塘,也是那些山巴佬眼巴巴地蹲在鱼塘边,等着我的鱼翻塘。”
“翻塘的鱼卖不上价钱,一斤两块他们都舍不得买,非要来抢,干部同志,你说说看,换了你能不跟他们生气?”周林犀利地说:“那些人,就是觉得我们文明些子,不会和他们吵,他们才会肆无忌惮,将山窝窝人的野性嚣张带到我们跟前。”
周林眯着眼睛,将烟蒂踩灭,“我为啥子不放水?就为这。”
许笳听明白了,这是本地原住民和移民之间的矛盾。马家沟虽然属于山阴县管辖范围,但那里的村民一口川蜀口音,生活习惯、民俗文化等等各个方面都和武陵千差万别。近些年政府大搞移民搬迁,初衷非常好,那些地方山高沟深,地理条件、生存条件恶劣。尤其是到了夏季,□□频发,冬季低温下冻雨,那些人家窝在山里出不去,日常生活都成问题。
花了大力气搞移民搬迁,他们搬到山下安置,后续的生活问题却始终没有得到有效的解决。许笳深思,说来说去,根子上还在本地就业上面。
许笳笑了笑说:“周老板,他们是外乡人,刚来我们武陵,我们就这样招待他们,断了他们的水,就等于断了他们的粮,你这鱼还能安心养吗?”
“与他们方便,就是给自己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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