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伦敦史密斯菲尔德区的公鸡巷,伊薇特的大学同学卡罗尔戴着平顶鸭舌帽,穿着棕褐色呢绒便服外套,一副刚来伦敦的小镇青年的模样。
此时已经是夜晚,平民街区寥寥几盏路灯像是被白日遗弃的碎片,在飞蛾簇拥盘旋中孤独地闪烁着。即使街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不远处依旧传来手风琴、口琴和竖笛喧闹的乐声,它们混杂着男人的叫骂和欢笑、混杂着烘烤谷物的香味,为从未来过这里的卡罗尔指明了道路。
穿过错综复杂的胡同、转角和暗道,他循着声音,很快找到一个窄小透着微光的半掩木门,路灯昏暗的光几经曲折,照射在门前临时悬挂的木牌上,勉强显示出牌子上用油漆涂抹的大写字体“鳟鱼俱乐部”。
他推开门,房间里的喧嚣像是泄洪的水库一样扑面而来。
就在入口附近,一位孔武有力的中年男人靠着满是裂缝的污黄老墙,双手抄起像是在休息,可他不断拍打着地板的脚尖表示他在等人。一看到卡罗尔走了进来,他立刻眼睛一亮,走过去低声叫住他。
“你来得正好,今天轮到他休假,刚刚打牌输了很多,现在一个人在角落生闷气,如果你请他几杯艾尔酒,他就会把你当做最好的朋友,什么话都会往外说的。”中年男人指着小桌后一个脸色不悦的英俊男子说到。
卡罗尔也把目标转向他真正的目标——高斯林家的首席男仆。
“鳟鱼俱乐部”中的所有人都是仆人、马夫或者酒店的侍者,这个时代,贵族、中产阶级都组建了各自的俱乐部打发闲暇时间,上行下效引起了私人社团大行其道,在等级森严的阿尔比恩社会,人们和同阶级的人在一起,就连仆人也有自己的俱乐部。
绅士们高昂的会费允许他们买下专门的地产作为俱乐部会址,仆人就没有这种经济实力了,而且他们也不像老爷那样整天无所事事,一周只有少数一两天的晚上有私人时间,他们会寻找一个酒馆或者旅店,付钱让它在固定时段关门谢客,作为俱乐部的临时地址使用。
“……人我可以帮你介绍,但成不成就不好说了,所以我算是尽到了我那份工作,你是不是该……”中年男人向卡罗尔伸出手。
“知道了,现在就带我去见他。”卡罗尔取出几个小银币,立刻让男人眉花眼笑。
“嗨,你们记者真是奇怪,明明是过气的女演员,关于她的花边消息真的有人看吗?”他没心没肺地嘟囔着。
这句话让卡罗尔太阳穴突突地跳,他很想义正辞严告诉这个无礼的粗汉:索蕾·高斯林小姐永远都不会过气,只要她回到剧院,她依旧是最闪亮的明星!
但关于这个问题,他已经与很多人争辩过,最终总是以对方敷衍地讨饶“你是对的,我们别再讨论这个了。”然后结束这个话题。
收他好处带他混进这里的男人是鳟鱼俱乐部的组织者,也是一个建材商人的马车驭手,在室外男仆中,马车驭手是地位最高的领导者,主人去剧院,他总是跟着,所以一般仆人不了解的各种娱乐场所他也门清,他刚才说的冒犯话语正好代表了如今公众对消失已久的女演员索蕾最广泛的看法。
如今卡罗尔已经累了,而且今天也不适合争论它,于是只是紧紧抿住嘴。
“凯文,今天怎么一个人?正好我一个远方表亲最近来伦敦找了份活干,这几天加入了我们俱乐部,你带他熟悉一下?”马车驭手收了卡罗尔钱,热情洋溢地向角落里的首席男仆靠了过去。
虽然是俱乐部组织者的拜托,凯文输了钱也没什么好脸色,但卡罗尔知机地喊了句:“这位先生的酒我请了。”他立刻露出和缓的笑容。
男仆的工资比女仆高很多,只有真正显赫家庭才会大量使用男仆,好面子的小富之家也会把客人看得到的地方更多摆上男佣人,首席男仆薪水就更丰厚了。但凯文作为一个时髦的小年轻,总是花钱如流水,刚到手的薪水很快输光了,如今有人请酒立刻不客气地喝上了好几杯,然后面色发红,舌头也大了,正如马车驭手所说,喝醉的凯文无话不谈。
“索蕾?不,高斯林太太不喜欢她,而且她也不是高斯林家真正的女儿。好像是老爷那边的女性亲戚的私生女,那个伤风败俗的女人生下她后就死了,老家来了人,让她寄名养在老爷这里。”
“我说的是真的,我叔父就是高斯林家最早的仆人,那时他们只雇了他一个,除此外一个杂役女仆都没有请!没错,高斯林家就是死要面子,一般而言只有一个仆人的情况下,都会优先雇佣女仆照顾家里不是吗?但他们家并不是那样,当时高斯林老爷还是普通的肉类供应商,为了让客户认为他是更有身份的人,就雇了我叔父充面子,走哪都带着。在家里高斯林太太却要自己做家务,后来索蕾小姐来了之后,就是她们两个洗衣做饭采购了。”
“那时索蕾小姐还小,大了一些后,谁都看得出她将来一定会是个美人儿,老爷就送她去学习舞蹈,不得不说还是老爷有眼光,太太最早还不乐意,毕竟索蕾去学跳舞,她就只能一个人做杂活了。但她也就辛苦了几年,后来索蕾小姐学成后第一次演出就声名鹊起,不断从小剧院换到更大的剧院演出,高斯林家也越来越阔气起来,前些年已经搬到了独栋大房子里,高斯林太太现在管着三四个女仆,什么都不用做呢~”
“现在?这我就不知道了,她当演员后也不怎么回家~嘿嘿,你懂得,她得住单独的地方,这样金主找她也方便。后来她病了也没回来,老爷太太不怎么谈论她,只是听太太隐约抱怨过,索蕾小姐的治疗费有些太贵了,当了演员就变得娇气起来。”
索蕾竟然不是她父亲的亲生女儿,这倒是卡罗尔没想到的,但他需要的不是这些,作为索蕾的忠实粉丝,他想要知道她现在究竟在哪?她现在身体怎么样了?如果有可能,他希望自己能鼓励她早些康复,然后在公众没有把她彻底忘掉之前回到舞台,夺回本属于她的焦点、她的角色、她专用的化妆间……
就像他在迷茫时被她的表演鼓励那样。
然而凯文对索蕾似乎也知之甚少,除了这些以外,就再没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就算卡罗尔灌了他再多艾尔酒也一样。最终首席男仆趴在吧台上昏昏睡去,卡罗尔披着夜色走出嘈杂的酒馆,内心有千头万绪却无处下手。
这时,他想起了导师的女儿茱莉。
此前,他的好友加里暗恋茱莉小公主,不过大家都知道,茱莉将来一定会嫁给门当户对的绅士之子,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最终和一个普通的电报员结了婚。
凭借她自己,断无可能说服老师那个古板势利的老头,茱莉自己也神秘地提到过,她是靠了贵族公子小费雪先生,他必是位带来奇迹的魔法师。
也许……可以向小费雪先生求助,但用一位女演员的事去拜托他,他会不会觉得这是一种冒犯行为?
然而卡罗尔也毫无办法,剧院经理不喜欢索蕾小姐,认为她的家人贪得无厌,次次用跳槽威胁修改合同,他向经理打听只得到一句冷冷的“商业机密,无可奉告。”剧院里其他女角勾心斗角的氛围连他这个门外汉直男都感觉得到,向她们询问肯定更没用处。而索蕾小姐家的仆人也没法提供更多的消息。
只能硬着头皮找小费雪先生了。
……
在一处牛津郡的私人庄园内,伊薇特正穿着一身粉红色的绣花夫拉克礼服,在马场边的遮阳伞下吃着草莓冰淇淋。
此时已经快要进入夏天,从她休息的地方正好可以看到波光粼粼的泰晤士河一条支流,周围绿草如茵,绚烂的杜鹃花在阳光下盛放,放眼望去只能看到河川、草地、森林和花丛,犹如世外桃源般美丽。
伦敦很少能看到太阳,在这样的好天气里,能够在郊外放松一下,呼吸新鲜空气,还有当季草莓做的冰淇淋,可以说是这个时代极致的享受了。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伊薇特已经懂得如何融入这里的风俗,在上流社会里如鱼得水,甚至包括现在她身上粉嫩嫩的浅玫瑰色礼服,她也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是的,来到这个世界上,她才发现,原来在历史上大部分时间里,粉红色都是真汉子才穿的颜色,和后世截然不同。因为朱红近似鲜血的颜色代表着尊贵和武勇,那么自然浅红也昭示着穿着者强壮的体魄和坚定的意志,反而蓝色系的冷静沉默才是女子最常见的打扮。
事实上,女性开始穿粉色也就是近几十年由太阳王一位情妇发起的潮流,但仍旧被认为是对男子的效仿,前不久阿尔比恩的两所贵族男校伊顿公学和威斯敏斯特公学为了决定谁有资格使用粉红作为学校代表色,还派出了赛艇队一决胜负,在伦敦引起了广泛关注和讨论,最终威斯敏斯特公学获胜,他们在几乎所有看得到的场合都使用了粉色系装饰元素,并傲然自称“女王玫瑰”。
此前,她总是有些抵触粉色系服饰,认为娘炮兮兮的,却不想有一次被尤利西斯无意间吐槽了一句:“你似乎从没有穿过我让人送来的粉色系衣服?从频率上来看,你更喜欢蓝色?没想到这点上倒很有少女气息。”让伊薇特突然意识到好像他们二人对颜色代表的含义有不同的见解,后来,在一系列类似的事接连冲击下,她终于三观破碎,接受了这个设定,也就心安理得地穿起了铁血真汉子专属的粉红色。
像今天这样,就算她穿着一身芭比粉,吃着粉色的草莓冰淇淋,躲在遮阳伞下划水,看着其他男贵族在马场上挥汗如雨,也没人说她女气。在大家印象中,小费雪先生并非不擅长运动,他在秋冬的时候,无论在狩猎、击剑、马球或者别的体育活动中都有着出色的表现,只不过小费雪先生不喜欢流汗,夏天总是作壁上观,不会亲自下场。
确实,夏天的体育运动穿着轻便的白衬衫,流汗后贴在身上,很容易暴露她隐藏的装束。
正当她享受难得的闲暇的时候,一个熟悉的爽朗声音响起来。
“好久不见,亲爱的伊维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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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粉红色定位问题,好像古代东西方都觉得是男性色,我记得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上,唱春江花月夜的小生就是穿的粉红,他旁边伴奏的旦角反而穿湖绿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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