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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0 章

直到思绪中的幻惑之光熄灭,伊薇特再一次认识到超凡世界是多么险恶,来自古神的力量竟然能不知不觉地影响她的灵魂和内心,当尤利西斯把玫瑰印记从她身上剥离时,她竟然感觉到有一丝莫名的空虚,就像天生本属于她的一部分被挖走了。

这种想法如同轻薄的雪花一样转瞬即逝,甚至无法在宁静的思维之湖中留下一丁点涟漪,可她不由得暗自警惕。那印记只寄居在她身上一天不到,就已经有融合的迹象,如果时间一长,那么她还将是她吗?

由此推之,赋予她力量的巨蛇是否也在不知不觉地改变她?此时的她与前世的她是否已经成为截然不同的两人?她的灵魂和思想究竟是否仍旧完全属于自己呢?

“已经不会有事了。”尤利西斯说。

“爵士先生。”不知道是因为浩渺的月光,还是“门之径”留下的无形伤口还没有愈合,伊薇特露出一个虚幻的微笑:“有时候我会想,我认为的‘我’是否也是虚假的?我本来是谁,一层层舍去旧日的残蜕,现在我成为了什么?我不知道……也不会有人知道,就算我不知不觉变成了别的东西,也许就连我在内也不会有谁察觉。”

“不。”

她感到额头上落下一个比月光还轻的吻。

“你变了,变得比我第一次见到你时还要坚强。”尤利西斯没有马上离开,她能听到令人安心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过于清醒是痛苦的源头,你把自己束缚得太紧,有时候也需要稍微迷失片刻。在这里,你可以放任你的狂想一小会,我会抓住你,让你的思绪不至于飘得太远。”

此时伊薇特已经明白偶尔会笼罩温斯洛的那层虚无迷雾来自何方,在源质不断攀升的过程中,超凡者会越来越感到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仿佛一盏孤灯被扔到漫无边际的黑暗,但此时的尤利西斯就像是一片平静的湖泊,让人想要放弃思考沉溺其中。

爵士先生真是不可思议的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潜意识中感觉到尤利西斯察觉她曾畸变,在超凡领域中,伊薇特和他乃是保持着奇妙默契的“共犯”,二者都知道对方隐瞒了部分所见所闻,但也不曾点破。

尤利西斯能从她身上剥离上位者的印记,怎么看也不像是强于实战,却少有追寻神秘学理论的外勤,而组织对他的试探也让伊薇特隐隐觉得,对方身上可能藏有比她的畸变更加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那又如何呢?如果说现实世界是漆黑的无尽浩瀚中一个平静的无知岛,那么上下求索的超凡者就是凭借勇气和鲁莽妄图以一叶孤舟战胜这片无光之海的愚人,当越来越远离蒙昧但是安全的小岛,一种难以抑制的孤独从夜的深处匍匐而出,这时候如果能看到另一艘小舟,尤其那艘船比自己进入更深的禁忌海域,那将是多么抚慰人心的激励。

尤利西斯想要轻轻拥抱她,却发现她抵住了自己胸膛,力道不大,但很坚决。

“……如果为了逃避,就把自己船上的货物扔给爵士先生托运,那你的负担也太重了。”伊薇特轻快的声音传来,看样子已经差不多脱离了残余的阴影。

“你在说什么胡话?船又是什么?”他也没有坚持,不留痕迹地退到普通的距离。

“爵士先生没有那种感觉吗?本来如果是自己一个人的责任,怎么样都好,要是一旦背负了另一人的命运,那么就算很轻松的事也会有些许紧张。所以我只要眺望海面时,偶尔能远远看见爵士先生的帆就够了,航行的方向,我自己会找到的。”

她清澈的眼神洞彻了这座煤尘之城的迷离月光。

尤利西斯知道,当人类从自然、哲学与思辨中察觉到古神的存在,就一次次想要托庇与那些古老的存在,向祂们屈膝献祭,然后亲手招致了自己的不幸。

后来他们中的一些又试图利用某些“富有同情心”的古神去净化世界,却依旧无法逃离被控制、被奴役、亦或被毁灭的结局。

生成和消逝,这个世界永恒的轮回。人类总是不吸取教训,再次重复这无望胜利的游戏,再次品尝失败的痛苦,再次因真相的荒诞残酷而战栗。

但在这过程中,总有一些闪耀着光彩的思想和灵魂,能够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挣扎着展开羽翼。

他又恢复了平常散漫的神情,拉长声音揶揄到:“真希望因你产生的那部分额外工作也能有这么高尚的觉悟,这样它们就会自觉地从我不堪负载的羸弱双肩上悄悄溜走。”

“所以说……这个和那个不是一回事……再说了,爵士先生的工作量其实已经很少了,你强韧健康的肩上从来就没有任何负担,就算有也不会超过一条轻薄的丝绸披肩的重量,偶尔加班也有利于组织和同事对你产生良好评价。”伊薇特尴尬地辩解着。

尤利西斯不置与否,没有感情地拉开弗朗茨神父的衣柜,开始在里面翻找东西。

“你要找什么东西吗?需不需要我帮忙?”伊薇特好奇地把脑袋凑过去。

“帮我拿着。”他头也不回地扔过来一件袍子,接下来是一堆奇奇怪怪的披挂,看起来组合到一起应该是神父举行宗教活动时所穿的祭服。

很多小东西零零碎碎地,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但为什么他动作这么轻车熟路?

在伊薇特的困惑中,尤利西斯很快找齐了所需要的服饰,又从担任活体衣架的她手中把所有都团成一团一股脑拿走,去了隔壁书房打算换衣服了。

对了,他应该是来假扮已死亡的弗朗茨神父的,只要用他的样子辞职或者告诉大家自己去养病了,然后就可以解释为何一位社会地位较高的圣堂神父从此不知去向。

不过弗朗茨神父可是要主持宗教仪式的,尤利西斯平时也不怎么去教堂参加活动,他能应付得来吗?

但伊薇特又想起他刚才安慰的一吻,如果在前世必须是十分亲密的关系才可以,在这里倒是亲人间的礼节,亲吻额头表示关心和怜爱,贴脸或者亲吻脸颊表示亲昵。

当然,也只限于亲属间,就连朋友也很少这么做,此时熟人见面男性也就脱帽略微点头致意,女性一般不伸手发起吻手礼,握手更是闻所未闻。因为肆虐欧洲的黑死病余威尚在,大家怕感染疾病,出门总是带着手套避免碰到别人,这还是同阶级之间,要是不同阶级,贵族付钱给中产阶级店主,找零他自己都不会接,得让仆人拿。

幸亏如此,要是换过几十年后,热情开放的欧洲人民见面就贴脸,她估计要很大工夫才能适应。这个世界她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亲属,最多只是吻过女士的手背,这次吻额头也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做。

也许是因为对方是最信任的尤利西斯,又或许那个吻带有安定的魔力,她奇妙地没有产生任何抵触。

这样想来,可能爵士先生意外地很善于抚慰人心,说不定很有当神棍的天赋。就连铁血管家温斯洛不是也说过他从不迷惘,因此把他当做践行骑士之道效忠的工具人使用吗?

正胡思乱想着,身披宽大祭袍的尤利西斯飘然返回,天主教的典礼服饰贵气逼人,以此强调庄严的仪式感,象征着神祇仆人的神圣权力和威仪,乍一看,果然很唬人。

“你一脸笑眯眯地在想什么奇怪的事?”

“啊,我只是在考虑,也许爵士先生是个被世俗耽误的教士,要是从事神职人员的工作,说不定现在早已经是主教了~”

“不要幻想一些不可能的事。你见过这个人,来看看身高和体型需要什么调整。”尤利西斯手上拿着一条饰有穗缨的腰带还没系在袍子外面,想必要调整到和弗朗茨差不多的腰围才好打结。

“他身高应该差不多,只是比爵士先生壮一些,还有右手臂比左手臂略粗,应该是挥剑训练常用到。”

尤利西斯变化着体型,把束腰系上,一边还装模作样念诵着神父更衣时的祝祷:“主啊,束缚我吧,用这圣洁的绳索。”看来已经彻底投入到角色扮演游戏中。

在提供外貌和体型方面的建议后,当尤利西斯完美变成了她所见过的弗朗茨神父。伊薇特乘着夜色,从窗户离开了圣堂神父的房间,她还需要去处理午夜杀手后续相关的事,由于离奇的连环杀人案凶手迟迟无法被逮捕,坊间也有了一些奇怪的传闻,这次组织还出动了追踪者,如果开启这场杀戮序幕的凡人还活着,那就把他送去吊死平息民愤,如果已经死了……那就只好再让尤利西斯去绞架上晃荡几小时了。

她一溜烟从教堂区域走出大街,距离弗朗茨最后一次作案已经过了一天,趁接头的追踪者还没到,伊薇特打算先去旅店露个面,向朋友解释自己无故失踪的原因,再安抚一下惊慌失措的小狼人。

伊薇特登上一辆路边的出租马车,报出旅店所在地点,车夫一抖缰绳,车轮便在起伏的马蹄后转动起来。

【我们还会见面的。】

恍惚间,车窗外好像有个模糊的影子对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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