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已经完全变成弗朗茨神父形貌的尤利西斯旧旧站立在房间中央,努力平息着内心的躁动。

生成与消逝，是这个世界的永恒旋律,但却并非整个宇宙的基调，

在人类看来，那些来自群星间的不可思议之物是异常的，殊不知这个世界的生命本身才是宇宙中的特例。如果以绝对数量而言,占据统治地位的是沉默冷酷的不朽者,以及从祂们身上脱落和增生的痴愚仆从，后者根本没有自我，即使再过一万年也还保持着原初的样貌,仅仅为了存在而存在着。

反观这个世界，微小的生命体在亿万年间以无数次死亡和创生，从一片蛮荒的远古混沌时代,变为如今色彩斑斓的乐园,这一切并非某位不朽者赐予的，而是自遥远的过去,所有存在过的生命共同完成的杰作。

这在黑暗宇宙中简直就像是棱镜一样折射着诱人的光彩,无可避免地必将吸引一些对此好奇的伟大存在。

祂们本应不朽,一但来到这个世界,也将会被赋予死亡,所以祂们会足够小心。

门之径是连接物质位面和真实世界的甬道,通过它,遥远的不可名状之物能将禁忌的启迪送达到彼端的灵魂,那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知识是人类的理智无法负载的，要么完全接受，成为祂的眷属和奴仆，要么陷入疯狂。

由于通道处于两种法则的夹缝，如果要毁灭它，也必然要动用物质位面之外的力量。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神圣的主祭袍服下，异样的凸起蜿蜒蠕动，此起彼伏，就像千百只狂乱的蠕虫从他皮下复苏。

就在楼下，管理食品储藏间的一位见习修士懊恼地抓着头发，他刚刚听到储藏间有很大的动静，还以为老鼠在偷东西，当他拿着木棍打算弄死这些可恶的窃贼时，却见酒柜里刚采购的葡萄汁竟然正在发酵，紫红的液体像是沸腾般不断涌出，想必刚才一定是大量产生的气泡让木塞如炮|弹似的弹跳开，才发出惊醒他的巨响。

天主教认为，发酵是阴森邪恶的象征，代表圣子血肉的圣餐食品应当用无酵饼和葡萄汁，11世纪就因为这个问题，和坚持用发酵面包和葡萄酒的东部教会分裂，三位一体宗教从此变成君士坦丁堡和罗马教会两个体系，分别称为东正教和天主教。

所以冒泡的葡萄汁显然不适宜当做圣子的宝血的象征，并在圣餐仪式上分发给信众。因为管理不善，见习修士不免要自己贴钱更换这批葡萄汁，不由得唉声叹气起来。

然而当他开始打扫被葡萄汁弄脏的储藏间时，却发现噩耗接二连三地降临了！明明已经深秋，好好的干酪竟然霉变，熏肉和火腿也产生了酸败的哈喇味，全部都不能吃了。

仿佛看到了自己即将空空如也的钱包，见习神父几乎快要昏过去：“圣灵啊，您为何要降罪于我……”

……

在伯明翰的夏利花园旅店，埃迪自从被费雪先生安顿在这里，已经过去一天了。一天前发生了很多事，埃迪记忆有些模糊，中间一段时间的经历他已经记不清了，但不知为什么，他感觉很悲伤难过。断断续续睡了几次，又好几次被梦境惊醒。在梦中，他用四肢着地的方式奔跑在雪原上，前方就是她姐姐虚幻的身影，她走得很慢，可埃迪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她越行越远，直到消失在风雪中。

他每一次喘着粗气醒来，都无比地想要去找姐姐，然而更深层的畏惧让他不敢这么做，这绝非之前害怕姐姐生气才不敢找她那种胆怯，而是另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

费雪先生给他留了一些钱，旅店的房租也预交了好几天，但他时常脑中一片空白，又完全无法静下心来。

耳朵和鼻子都变得比以前更敏锐，埃迪隐约感觉到自己身上发生了某些变化，究竟是什么，他也无法准确描述出来，隔着房间的木门，许多住客谈话的内容都清晰地被他的听觉所捕捉。

“‘午夜杀手’又作案了，你听说了吗？”

“对啊，一位妓|女在加士街揽客时被杀了，现场据说惨不忍睹。”

“我早上才买了一份小报，花边记者已经打听到了死者的身份，斯穆夫生前住在黄水仙公寓，她刚结清了拖欠的房租，就遇到这等惨事，真是太不幸了……”

他们在讨论什么？不！这不是真的！

埃迪伸手想打开门，可他的爪子轻易拧断了门把手，一个怪异的影子映照在门板上，直到门从外面被打开。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科别列夫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你这个样子想去哪里？小崽子。”

“姐姐！我要去救我姐姐……”

“冷静点，她已经死了，你早就有感觉，不是吗？”

“不……不是……”毛发在指缝间肆意生长，他的脸已经完全变成了狼的样子。

科别列夫关上门，用后背抵住，带着手套的手把玩着一只银制作的匕首，它在指间翻飞着，如果情势不对，它就会迅速出现在那狼崽子的脑门上。

幸运的是埃迪一天前才刚变形，而且经历了一场战斗，消耗很大，现在不至于马上就进入失控的状态。

“是谁杀了她……”埃迪看着自己变异的爪子，无法克制地开始想象上面挂满了某人的内脏和碎肉。

难道是那个人？费雪先生在午夜的雨中交战的黑袍人，那人身上有令他战栗的天敌气息。

“一个超凡者，我也不知道究竟是谁。”

这是一个陌生的名词。

“你小时候有听过那些吓人的睡前故事吗？关于巫师、妖鬼、恶魔等等……它们都是超凡者或超凡生物的一个类别，现实中也是真实存在的。突然听说这些是很不可思议，但你也是其中的一个部分，你是一名狼人。”

狼人……埃迪低头看着爪子，如果这可以解释自己身上的异变，那么……

“你现在很生气，愤怒在吞噬你的内心，所以就显露了狼的形态，放轻松一些，你会很快恢复人类的样子。

我刚才说了超凡者，其实那并不意味着真正超脱了凡俗，像你小时候去教堂做弥撒时神父告诉你的那样，努力做好事就能升入天堂什么的。超凡者除了拥有这个世界的肉|体外，还有着另一个世界属灵的力量，只不过你比大多数人类的超凡者幸运……或是不幸，你无需向谁祈求，天生就注定将来会觉醒为超凡生物。

我想你应该早有预感了，你做过无数次梦吧？在梦中，你是否有看到自己变成了野兽，四肢匍匐在地，还有苍凉的月亮？那种未知的异样感在你体内积累，直到一个临界点，你就会啪地变个样子，像是魔术师把手绢变成鸽子一样，经历第一次觉醒。”

“你说我具有超凡力量，那么如果我早些找到杀死我姐姐的人，我也能杀了他吗？”埃迪看着这个让他莫名戒备的男人，最终仇恨还是占了上风，就算他有什么阴谋也顾不得了。

“当然可以，不过你需要格外小心，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维护秩序的超凡者，他们非常不愿意普通人察觉到另一个世界的情况，所以对于任何在大众眼前显露非自然特质的超凡生物都采取了一些不友好的强制手段，他们会用银对付我们，还有那些获取力量却不安分的人类，他们也会像是对付中世纪的巫师一样，格杀勿论。那位教廷的小姐……哦，也是你说的费雪先生，就是其中的一员。她就是来这里调查午夜杀手的事，你幸运地遇到了一位对狼人不那么有偏见的猎人，所以才能活着在这说话。大概是出于好心，她说过会带你走，如果你不想给她惹麻烦，最好记住我现在和你说的话。

我们的力量随月相变化而变化，月是属灵的，所以满月也是我们体内狼性最强的时候，那一天附近你会明显感觉到灵魂躁动，不要看月亮，除非你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一只怪物，这样就连她也救不了你，你会被教廷视作潜在的危险杀死，作为你的庇护者，她也会负担连带的责任。就算幸运地没暴露在公众视野，失去理智的你也会把身边的无辜凡人撕成碎片。

所以你需要一间能上锁的地下室，或者能封闭一切外界光线的坚固屋子，里面配备强度足够拴住一头大象的精钢镣铐，这对于普通的狼人来说够了，不过如果是你这样的满月之狼可能还不够保险，如果发现那些镣铐还是太过脆弱，你最好去凡人的照相馆买一些硝酸银，它本来是用作照片的显影剂，但对于抑制我们的力量很有用，只需要非常少量一点注入血管就会起效，尽管那会很痛苦。

确保自己在失控前这么做，一旦丧失理智，你就不能指望一只野兽能做到这些。如果没有意外，那位小姐应该去追踪杀手去了，不管她是否能成功回来，这也是你今后在人类社会生活必须要了解的。”

“你是说费雪先生……”

雨夜中的战斗应该是她赢了，这也就意味着杀死姐姐的凶手很可能已经死去或者被捕，一种空虚的不甘向他袭来，明明离那畜生那么近，自己却只顾着发抖，什么都没做到。

真是太懦弱无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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