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埃德温作出了他人性中最后的那个决定,就连居屋内每一个住民都听到了一声不似人声、贪婪又无可奈何的嗟叹,通往未知层面的通道连同宿主的心智被整个割裂,向属于域外古神的那一端坠落。
那个潜伏在黑暗中的奇伟生物只得到了一个后裔微不足道的灵魂残片,这对于祂巨大的胃口来说是远远不够的,但祂也只能就此作罢,继续隐没在广袤深邃的星空等待恰当的时机,尽管那一刻极可能永远不会到来。
如有生命的触须像是被电击似的一阵抖动,然后迅速枯萎,
“哥哥……”莱德贝特将自己身上如绞杀藤般缠绕穿刺的触须拨开——它们已经不复片刻之前那样饱满,而且虚弱无力如同死物,所以很轻松就能摆脱。
当他恢复视线,却看到埃德温整个身躯已经骷髅化,他的血肉同死去的触须一起,松松纠缠包裹在骨骼上,宛如随波逐流的海草攀附着礁石。
透过败革般腐朽的血肉、在肋骨的空隙间,一颗鲜红饱满的心脏依旧在跳动。
“哥哥,太好了,你获得了新生!”
莱德贝特喜极而泣。
“然而他可耻的背叛必将得到惩罚。”
“永恒的真知已经在他面前,而他却听从了邪灵的召唤。”
其他住民纷纷严厉地大声说。
“不!哥哥他会悔改的!请再给他一个机会!”
“已经太迟了,莱德贝特。”沸血湖主摇摇头,“让我们的主人、至圣弥赛亚亲自决定他的命运吧。”
说完,人群如潮水般退开,在重重黑影之后,一个由白色布条和半透明软管编织的茧从地上浮现,就像新芽伸出土壤。
那个茧……莱德贝特并不陌生,它一直挂在天井里,最近渐渐里面有了心跳,其不竭的活力韵律让人心醉不已,他时常受到吸引,不知不觉来到天井观看,一看就是很久很久,却总是乐此不疲,他能感到仿佛内里存在一个即将复苏的伟大知识体在对他细语。
“弥赛亚……”
莱德贝特轻声念叨那个尊贵的名字。
他们的主人公正而怜悯,凡有所求,必有回应,否则他们这些一文不名的可鄙之人不会得到拯救,相信定能给哥哥一个慈悲的处置。
他同样躬身与其他人一起退开,唯有大厅中央血肉褴褛的枯骨自始至终一动不动地站立着。
茧依旧在上升,伴随着它全部显露在地面,一直以来缠绕着它的白布条和透明软管纷纷如枯叶般松动脱落,其间伴生的眼球状肉瘤似花瓣凋零。接下来,一个由遍布毛细血管的层层革状薄膜包裹的柔软巨卵出现在众人面前。
卵中有光漏出,模模糊糊能看到一个蜷缩的人,以及卵壁上宛如星辰轨迹般的纵横血管,金黄、曙光黄、淡红、朱红……绚丽的色彩穿过薄膜展示着它如血肉诱人的光,既神圣又恐怖,让人想起在君士坦丁堡闻名遐迩的圣索非亚大教堂里仰望它古老奢华的穹顶,却比那更美、更加壮丽。
在持续了一段时间的胎动之后,肉卵也随之破裂,从中流出熔岩般闪耀的羊水,以及一个浑身赤|裸的少女,她从粘稠的光之液中缓缓坐起,用如梦初醒的迷茫目光低头审视着自己。
“就是那独一不死、住在人不能靠近的光里、是人未曾看见、也是不能看见的、要将她显明出来。但愿尊贵和永远的权能都归给她(《提摩太前书》)。”住民们齐声祝祷。
这里是哪里?我又是谁?
在上一刻,她还迷迷糊糊记得自己似乎在湖畔的森林里偶遇一个莫名熟悉的人,她按照脑中之音的方式去做了一些事,然后那个人就攻击了她,然而这个过程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紧接着,她看到那人的目光呆滞,神情恍惚,倒转了一把露营的工具小刀,对准自己的咽喉就刺了下去。
她看到了那人被颈血染红的双手,还有那柄普通的露营小刀,如今它竟在自己手中,连染血的形状也和那人死去之时一模一样。
是我杀了他……
没来由地,她意识到这个问题。
耳边传来许多人的吟诵祝祷,她环视周围,看到了无数张熟悉的面容,他们长相年龄五官都各自不同,却带着如出一辙的痴迷表情,就像带着一副同样的面具。
也许是因为他们的灵魂是孱弱而易受影响的,所以需要一个优质的模具来铸造它,赋予它正确的形貌;又或者……他们已经迷失在更深更深的地方,此地只是空余一副与他们相似的躯壳。
关于自己身上那些离奇之事的缘由,她曾经很想知道,但现在却释然了。
她感到了自己正在融化,向更深层的自己融化,甚至在醒时的世界,这个过程就在悄悄地,不可逆转地开始。它在不断迫近,用一种宛如黑夜降临般的缓慢和坚定,来延伸它的触角、扩张它的阴影。
她想起来了,这些都是被她杀死并吃掉的人,因为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他们的灵魂栖息在这里,从很久以前就是如此了……
然而事实被刻意忘却,记忆的尘埃在真相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颜料,如今它已经被清洗剥落。
如果这是一个错误,那么她也许可以选择结束。
她紧紧握住小刀,从木然的骷髅旁边走过,却没有对后者投去一个眼神。
所有住民都愣了愣,口中称颂她的仁慈,然后再次下拜。
只有褴褛的骸骨本身依旧毫无反应,如同一个被蛀空的徒有其表的外壳,在她离去后,同样飘然消失在了回廊的另一头。
居屋中又多了一个房间。
不过她自己却并未在意,她不再寻求一个解答,然而解答却会来找她。她漫无目的行走在长廊中,渐渐周围变成了熟悉的白色瓷砖。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在鼻腔扩散,空旷的过道没有任何人,却无端在白墙上映下许多形色匆匆的影子,有的还推着识别度极高的药品车,耳边传来嘈杂的声音。
她知道这不过是记忆执着地自我补完而已,就和截肢后的幻痛一样,曾经的器官残留给身体幻影般的虚像。
她举起手,白炽灯的光使得皮肤更加苍白,干涸的血迹越加艳红,曾几何时,这单调枯燥的光几乎成了她所见的唯一光亮。
往事在她记忆中浮起,包括那个讨人厌的声音,她已经在头脑里低语了太久,是来自过去的回音吗?还是一个不存在的现在?
她推开那扇命中注定的门,走了进去。
白色的病床,淡蓝的窗帘,白色床头柜上摆放着假花花瓶,苍白的被子里裹着一张总在镜子里看到的脸,也许是两世的自我认知产生了混淆,它看起来既有东方人的相貌,时而又让人产生外国人的联想。
“你找到这里了,比我想象中还快……”病床上那人浮现出淡白至极的虚弱笑容,在前世生命的最后,肿瘤细胞膨胀性生长,影响了神经、血管、淋巴管和胸腹膜等导致神经疼痛。听医生说分娩的疼痛是8级,而这样的神经痛则处于更严重的10级。
她紧紧捏着小刀,缓缓向病床走了过去。
“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吗?”那人忧伤地问到,“你创造了我,让我分享你的悲伤和痛苦,在以前,我们一直是这样渡过的。当所有人都不在的时候,只有你和我,我们互相抱紧彼此,这样就不会孤独寂寞。我以为你会一直需要我,我们永远在一起,让我成为你的铠甲和护盾,保护你不受伤害。
现在……是有别的东西可以取代我了吗?因为这里认识到了新的朋友吗?你喜欢他们,想要依靠他们,所以不再需要我了吗?”
那人说着,一滴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流下来,下一刻却依旧扬起仿佛失血到透明般明媚的笑容:“不过没关系哦~无论你想对我做什么事,我也是爱你的,从以前到现在,那么多人也都爱着你。为了你爱的人、爱你的人,无论怎样,即使绝望也好,痛苦也好,希望你以后好好地活下去,就算你不再需要我,也一定要过得快乐幸福……”
那人的声音轻柔而温和,想摇篮曲一样充满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但每一句话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响起,就有一颗钉子松动落下,最终整个面具都脱落下来。
“你在说谎。”面具下的脸五官像是荡漾的水面一样变幻不定,浮现出无数人不同的面容,“他们不断告诉你成功痊愈的例子,卖掉了一切支付你的诊疗费,但是你怯懦、软弱,害怕辜负他们的期待,却总是被脚下的深渊吸引,你藏了一些芬|太|尼的止疼药,好几次差点动摇将它们吃下,然后你就会死于药物过量。
你不甘心成为背叛者,又羡慕成功病例里面那些坚强幸运的家伙,你想成为他们却不能,于是你创造了我,不断麻醉欺骗我,让我代替你背负你的软弱、你的绝望、你的自卑,用谎言矫饰自己的面容,模仿那些你无法成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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