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减少了一个人,但自从食尸鬼医生变化了形状流出房门,屋内的的人顿觉得压力骤减。

“勒普顿先生，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食尸鬼医生溢出的肉胶在水中凝聚,无定型的骨肉组织表面浮现他狂喜的面容，他看到无数迷惘的灵魂,有呈现男人的形状，也有的是女人,他们面目模糊或者清晰，不断念叨着惑人的低语。

“今天我做了洋葱炖猪肉,来尝尝吧……”

“圣灵保佑,是7！不好意思,朋友们,我现在21点了……”

他们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去，还在重复着生前经历的事，以及最后一次说出的话语。

这是来自幽灵的声音,任何有理智的人听了，也会觉得毛骨悚然。

在这些梦魇的絮语中，一种恶毒的回音在食尸鬼医生灵魂深处反复回响,长久以来被压抑在居屋内的渴望和本能穿破表皮，从状似人类的脆弱伪装中破壳而出。

多么悦耳的歌啊，让他忍不住想要一遍又一遍地聆听。

这是弥赛亚许给他们的狩猎场！

“我看到……宁静的歌唱着徘徊在泉水奔流的溪流,那水向着那些寻求主的诗篇的人们流淌！”

他的回答因为兴奋而变调,就像是野兽的嘶吼,那异质的渴望同样感染了其他死魂灵,他们纷纷摆脱皮肤、摆脱血肉、摆脱骨骼，像是被魔鬼的神灵创造般，软塌成类似粘土的质地，再被一双无形的手重塑。

蝙蝠的翅膀、扇贝裙边上的细小眼睛、昆虫颤动的细小节肢……不同的肉块像是混杂在一起的大杂烩，呈现出噩梦般的相貌。

莱德贝特站在这些怪异的生物中间，依旧保持着人形，只是他左顾右盼，显得十分无所适从。

“你还在犹豫什么？还在眷恋你早已腐烂的陈旧躯壳形貌吗？主人脱去了你的锁链，可你仍旧束缚着自己！”摩尔小姐整个脸像是海葵一样长满了柔软的肉芽，肉芽从中，一只形似章鱼嘴的口器发出她的尖啸。

“可是我……不知道如何变成更方便的样子……请问有没有什么秘诀吗？”

“你难道忘记了吗？莱德贝特。”摩尔温言循循善诱，“永不停息的历史是我们智慧的见证，它深深刻在我们体内的螺旋上，我们从同一个深渊诞生，互相模仿着彼此的形象向上攀登，我们和猴子一样有着灵活的手掌，再往上，我们和别的野兽也都同样有着体表的毛发，同样是受胎而生……就这样一直往源头追溯，我们和植物、我们和霉菌也拥有着同一位祖先，那些记忆就在你梦境里埋藏着，你都忘记了吗？”

镌刻在螺旋上的记忆……无始无终的梦境……

莱德贝特表情豁然开朗。

是的，那些奇妙的梦境，无论湿生的、胎生的、卵生的……一直到自我复制和有性生|殖的岔道，原本这世界上的一切都源自同一个开端……

这一刻，他感到自己正在坍塌和重建，除了未知的惶恐外，前所未有的自由、喜悦像是在干燥原野上燃起的火焰一样，迅速占据了他的全部。

“我的主人吞没了死亡，她把自己变成了不朽的移涌，用不可见吞没了可见，让自己死而复生，赐给我们不死之道，我愿在诸世界彰显她的光辉，用嘴唇展示她的丰收，给拒信者带来灵性的复活！”

和其他所有人一样，莱德贝特被异样的食欲支配着，乘着难以言说的愉悦，展开非人的形貌，进入到了水中。

那些被蜜蜂神影响的灵根本无法阻挡他们，住民们以最原始的方式，与长着昆虫肢体的蜜蜂神仆从相互吞食。但没有什么能比完全放弃了人类外形的他们更加凶狠贪婪，虫灵虽然样貌骇人，但依旧有着逻辑可循的头颅、身体、肚腹，然而伊薇特放出的死魂灵们完全则是另一种宛如从最深的噩梦中来到现世的状态，他们很可能拥有无数张嘴，甚至整个组织从中裂开，将巨大得不可思议的胃从体内翻出用以包裹猎物。

很快，虫灵们就被击溃，无法抵御突然来到的攻势，逃得远远的。

湖边，在讶异地发现自己的血无法溶解后，伊薇特加大了出血量，短时间大量失血让她的头脑有些晕眩，然后没过多久，悬浮着、与清澈的湖水泾渭分明的红色血珠纷纷破裂，和正常的血一样扩散开来，染红了一片溪流。紧接着，溪水和湖相连接的出口的水停止了流动。

成功了吗？

居屋内，所有住民都在庆祝他们的小胜利，顺便清点此次的战利品。

他们用非人的形貌吐出一团混合着胃液的肉块，在粘稠的液体中，几名人类少女赤|身相拥在一起，正无知无觉地酣睡，在她们身边，还零零碎碎地散落着一些空的几丁质外骨骼，就像曾有数只和人一样巨大的虫子褪去了它的外壳。

“嗝……这部分应该归于主人……”恢复人形的九头蛇喃喃自言自语。

他们将敢于前来的虫灵吞入腹中，在消化掉它们虫子的部分后，剩下的人类灵魂部分并不是他们可以处置的东西——那必须是创世神和祂钟爱的弥赛亚的财富。

“好的，先把这些家伙转移到主人的圣所，剩下的应该不敢再来打扰我们了，这次我们要以以前躯壳的模样，尽可能和蔼亲切一点，这样那些凡人样子的灵才会对我们报以信任。”恢复人形的医生提出他的意见，这次由于他的计策，大家才会获得如此丰收，于是所有人都连连点头，“杜兰、罗杰，你们两个不能呈现人类样貌的就不必去……”

这时候，一片窗户突然折射出伊薇特的脸，她倒影在玻璃上的眼睛扫视了屋内的情形。

“这是怎么回事？我记得我说过，不要让他们成为这里的一员。”

“啊，我尊敬的主人，我们本想按照您的吩咐，但这些亵渎的生物对我们进行了攻击，我们只是被迫开启反击，但湖泊里有您的血，血液中包含着真理，真理中则是通往您荣耀的路径！它们被我们战胜后，终于懂得领受您的恩典，所以自愿来到这里。”食尸鬼医生搓着手讪笑着。

他是最先出去的，受到的攻击也更多，浑身随处可见被虫灵噬咬见骨的伤痕，看起来整个人近乎减少了三分之一的血肉，如果寻常人受到如此伤势恐怕早就已经死了，可他被啃掉一半的脸依旧扯出一个恭谦谄媚的笑，对比另小一半头骨的部分，更显得触目惊心。

“……如果您觉得她们污染了您的圣所，可以将她们变为您的食粮，毕竟世间的民众都是您的财产，我们不能随意处置，所以……”

“算了，就这样吧。”伊薇特刚说完，就看到他们都露出饱食的满足微笑，即使面容是人类，这份笑容让他们看上去也更像是饱啖生人的野兽，她凝视着他们，不禁心里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我做的真的没问题吗？怎么好像放出了一些危险的东西？

“摩尔，她们就交给你了。”伊薇特吩咐，“我注意到，现在水里大部分怪物已经被解决，但那些受到迷惑的灵却没有停下来，依旧向湖深处前进，你们能够阻止吗？”

“当然，这正是我们的下一步打算，我们将以人类的样子和他们交谈，劝说他们停止现在的行为。”

“记住，我的要求只有一个，不要让他们成为这里的一员。”伊薇特说完后，切断了联系。

她怔忪地盯着迷幻的湖水，内心隐隐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些狼狈，就像是在逃离那里。

即使是自己有所察觉，她也无法在那里多呆一刻，因为她害怕自己再停留下去，会被那里同化、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果然，我们的主人是慈悲的。”食尸鬼医生缺失的血肉又长出了新芽，毕竟吞食了那么多虫灵的异化部分，已经足以弥补他的损失，而且另有盈余。

其余人也同样，口中称颂，心生欢喜。

“太好了，她没有因此责备我们。”愣头愣脑的莱德贝特庆幸。

一旁的人相视一笑，仿佛饕足的恶魔，沸血湖主杜兰施施然开口：“莱德贝特，你还是太天真了。主人当然比我们更加想要拯救她们，要知道她是全知全能的，比谁都懂得我们的秉性，可她依旧选择了我们，可见她的内心暗藏的愿望与我们同样……啊，或者不如说，我们的行为在她的指导下，忠诚地达成了她的期望。”

“可她为什么还要禁止我们……”

“你怎么像一条愚笨的草履虫一样无知？莱德贝特。”食尸鬼医生冷笑，“草履虫只有趋利避害的应激性，狗比它聪明一点，懂得条件反射，而我们则有更多抽象化的烦恼、忧伤和理想追求，可见越高等的存在越是复杂的。背着丈夫偷情的妇女会同时产生罪恶感和愉悦感，她的一部分鄙弃自己的伤风败俗，而另一个部分则迷恋背德的刺激，即使俗人也有如此多样的层次，更何况我们的主人？她的想法当然是我们不可理解的复杂，她一定一方面怜悯凡人经受的痛苦，一方面又想要他们获得解脱，所以才会表现出状似矛盾的样子。”

“未经深刻的苦痛，便无深刻的艺术。最终她依然会如此选择，这就是她的宿命。”杜兰补充。

摩尔小姐也点点头：“无论犹豫拒绝，还是潜意识的希望，都是她慈悲的体现，这二者并不矛盾。”

莱德贝特迷惑地挠挠头，但他感觉自己似乎懂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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