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蓝道尔乘坐一辆出租马车,车轮在月光照耀的夜路上吱呀作响,从车站一直转到华威堡前。

他一跃跳下车厢,离开那个混杂着以前乘客汗臭和呕吐物气味的肮脏靠垫——对于一般人来说，也许只是些许怪味，但血族过分灵敏的鼻子就是一种折磨了。也不是蒙塔古侯爵厚此薄彼，不让人接送他去伦敦,他目前扮演的仍是城堡里的管事，有自己的专车总会让外人感到奇怪。

蓝道尔轻轻吐出一口气,即使在寒冷的夜晚,口鼻溢出气息也没有泛起白雾,因为他呼出的气本就是冰冷的。他受过严格的礼仪训练,其中不仅包括人类习俗方面,更多的则是在人类面前隐藏自己身份的部分，平时的他绝不会轻易做这种懈怠的事,不过这几天却让他感觉到有点身心俱疲,反正左右无人,想要稍微放松一下。

总算办完事了，这次蓝道尔去伦敦的电报公司，向他们订购了一条架设在城堡内的专线,也许过几天就会有测绘的专家前来考察地形,评估线路难度,拟一个架设成本再向他报价。

人类总是在日间活动,这次去伦敦办事,他也只能在白昼出行。幸亏伦敦总是灰沉沉的阴天，饶是如此，在宽沿礼帽、黑斗篷和手套的武装下，他仍旧感到暴露在日光下的灼痛，总算可以好好休息一阵了。

穿过华威堡古老阴森的外墙，蓝道尔看到好几位族人正在城堡主建筑墙根下聚成一圈，一边仰望月色一边在闲聊。

他们都穿着外出的防水斗篷和皮靴，靴子沾了湿润的泥土，不像是铺了石子路的城堡附近踩的，倒像是去了人类农夫居住的田舍。

“欢迎回来，王子殿下。”

“我们这里也会有那个叫电报的新玩意？安装后我们是不是以后可以不用什么都要跑去伦敦和人类打交道了？”

大家对于能摆脱日光下人类社会的东西还是很感兴趣的，就算过着隐士般的乡间生活，吸血鬼依旧要经常和形形色色的人类，比如谷物贩子、羊毛商人等等交流，毕竟不卖农产品就没有钱，没有钱就雇不到仆人，也就没有稳定的食物来源。

“过几天就会有人来测绘，然后考虑线路怎么设计，总之，再怎么样也不过价格上的差异，电报也必然会出现在城堡的。”蓝道尔肯定地回答，“不过……今晚发生了什么事吗？为什么你们看起来刚外出回来？”

“啊，刚才我们还在讨论这件事。今天下午来了两位客人，一男一女，不是同族，而是人类。他们的女仆的血质有些古怪，闻起来很难喝，那位小姐则处于昏迷状态，是被抱着进来的；而且门卫听载他们的车夫称呼他们为‘先生’和‘太太’，可她却是气味甘甜的处|女。”

“男客人写了纸条给亲王殿下，亲王读了后立刻就召见了他，他们两位谈了没多久，亲王就打发我们出来找这附近甜血的佃农，而且要尽快把他们全部带到城堡，为那位昏迷的小姐换血。”

“现在布莱克在主持安排，连夜就开始换血治疗，刚刚亲王也在治疗室里，不过后来他和那位先生去了主卧旁边的小客厅讨论事情，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亲王那么关心一名凡人……大概他们的关系真的非同一般吧？就连排出来的血也不准我们碰，那气味真是美味得让我受不了。”

“王子殿下不是最有发言权吗？那位昏迷的小姐最近才被邀请单独来过一次，后来和殿下一起离开的，难道是亲王的人类朋友？此前我从未听他提起过。”

“最近……难道是？”蓝道尔立刻警觉起来。

蒙塔古侯爵是整个阿尔比恩血族的领导者，华威堡也是阿尔比恩血族“真正的家”，城堡里的年轻血族也不尽然和亲王有血缘关系，只是基于习俗和传统封建义务，阿尔比恩的血族往往会把自己看中的子嗣送到华威堡，在蒙塔古侯爵身边学习如何治理领地以及带着无形面具游走在人类社会的技巧。

由于华威堡里面的血族新丁通常保持在十人左右，也不适合作为承担少数宴请和接待的场所，蒙塔古侯爵在阿尔比恩国境以及对岸欧陆的亚眠、维也纳等欧洲城市都有好几处新式庄园，每年仅仅造访一两次，用作人际交往的工具。

华威堡已经数十年没有仆人和专业技术人士以外的人类到来，就算血族的时间观念比较宽泛，那人说的最近、和自己一同离开等等特点，全部都指向了一个人。

“昏迷？她怎么样了？！”

本来很随意地当八卦讨论的血族后辈突然被蓝道尔按住双肩，不禁有些有种莫名的心虚。

“据布莱克说情况乐观……她来的时候身上没有血迹，不像是受了伤，我想可能是中毒或者生病，亲王在那守着，我们也不好凑近，只是离得远远的看了一眼，您可以亲自去确认，治疗室在三楼的客房。”

还没等他说完，蓝道尔扔下他转身就走，脚步匆匆忙忙，消失在了大门深处黑暗的石质台阶。

也许感到气氛不对，大家有些面面相窥，过了许久才小声窃窃私语。

“难道那位人类小姐真的很有来头？就连王子殿下都这样……”

蓝道尔心中焦急，加快步伐，很快就来到族人提到的三楼，其中一间客房传来嘈杂的声音，他没多想，推门就进去，径直想走到靠窗的那张床，去看看深陷于天鹅绒枕头中那位女性。

“等等，您不能过去。”担任侯爵家庭医生的布莱克拦住他。

“我只是看看她，不会耽误治疗。”

“人类的死活不是我关心的，只是亲王说了，任何族人都不能接近她。”布莱克重申。

“为什么？”

家庭医生把他拉到一边，推了推眼镜：“我想殿下也清楚，我有收集血液的爱好，这次亲王最严正警告的人就是我本人。”

布莱克是效忠蒙塔古侯爵的家臣，虽然不是侯爵这支血脉，却依然深得信任，蓝道尔还是人类时，布莱克就已经为他服务多年了。蓝道尔知道，布莱克这人有些怪癖，房间里全是各种血液标本涂片和其他相关制品，好几次都看到他在闲暇时间把那些标本翻出来，像鉴赏香水似的一件件闻过去。

“她是位人类超凡者，如果亲王不阻止我，我必定会偷偷留下一点她的血作为收藏。但在进行治疗之前，亲王用一张库存的石像鬼契约书改变了我的主意。”布莱克悻悻地说，“那是张中世纪的魔法师制作的奇物，里面囚禁了一只混血眷族，任何人都能通过契约书召唤被囚的石像鬼为自己服务99年，然后它就能获得自由。虽然对我们来说有些太弱了，充其量只能当个杂役使用。亲王命令那只可怜的石像鬼去舔她的血，结果没多久石像鬼就倒在地上，像块真正的石头那样死去了。新月在上，石像鬼可是免疫一切毒素的岩石体，竟然也会被毒死？这么邪门的东西，还请您离她远一些……停下！您再向前一步，我就会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到时候亲王一定会立刻出现这里，惩罚违抗他命令的人。”

对于布莱克这种奇葩，蓝道尔也毫无办法，他只能先去楼上一趟，问清楚亲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后来几乎是对族人的责任感支撑着我，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内心认为的吃人怪物竟成了我不可缺少的家人。曾有一位总是给我送血液、开导过我几次的族人被异端审判局烧死，我就像失去了真正的血亲一样悲痛……”蒙塔古侯爵刚说到这里，他和尤利西斯对视了一眼，都停止了谈话。

过了一会，脚步声渐渐靠近，房门被敲了几下，然后就迫不及待地被推开。

“亲王殿下……”蓝道尔刚进房间，就看到了一位他意想不到的人。

库房里沾满灰尘、颜料发皱剥落的那副历史久远的枢机主教肖像浮现在他眼前，当时亲王明明说对那副画没印象，只是单纯的收藏品，可他为什么像是和这个秘警非常熟络的样子？

“我不记得允许你进来了，蓝道尔。”亲王不悦地责备。

尤利西斯从座椅上起身：“我想他可能是有急事找您，侯爵阁下。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们了。”

他从蓝道尔身边走过，而后者目光却始终都放在他身上。

和上次的态度截然不同，这位血族的眼神充满怀疑、戒备和探寻，看样子是针对自己本身。

是哪里出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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