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分钟,老人戴着黑色帽子灰色围巾,又拿了个扫把出来,“走吧。”
此时雪开始下大了点,老人两条腿一深一浅踩在雪面上,沈应跟在后面,“老人家,您和小鱼很熟?”
老人回头看了沈应一眼,嘶哑的声音缓慢说道:“那孩子命苦,虽然出生大富之家,但家里迷信,因为她出生时,她父母车祸去世,是遗腹子,便硬是觉得她是个丧门星。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十二岁,被关在地窖里十二年,连话都不会说。”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但我们做下人的,根本没有权利去管主人家的私事。后面我每天偷偷去教她读书识字说话,她很聪明,什么都是一下就能学会。三年时间,她把高中课程全部学会,还读了不少文学名著。”
“但她太聪明了。”老人声音顿了顿,继续说道,“学习让她懂了许多道理,她开始思考,并在长期关押,不得自由之下,患了严重的抑郁症。”
听到女孩的遭遇,沈应心中震颤,喉头动了动,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老人继续说下去,“十七岁时,她小叔从国外回来,痛斥了家里的恶行,把她放了出来,但当时她精神状况已经很脆弱了,出来的第一天,就选择了割腕。”
“你们应该是在医院认识的吧,那是她唯一一次出门,当时是她小叔的人负责照看她的,所以她才有机会和你交流。”老人回头看了沈应一眼,目色柔和了很多,“她回来后和我提过你很多次,直到她临走前,你都是她的精神寄托。她说你是个优秀的人,值得更辽阔的天空。”
“她是怎么……死的?”沈应花了很大力气,才终于说出最后两个字,声音沙哑得可怕。
“割腕。”老人深深叹了口气,“原本她小叔想安排她出国留学,但临到出发前,一场意外要了他的命。于是老夫人更加坚信她是个丧门星,再次把她关进了那个地窖里。”
“她用瓷碗的碎片割开的手腕,我看到的时候,她的血流了一地,几乎染红了一半地窖,她划了很多下,险些把手腕割下来。”想到当年血泊中的少女惨烈决绝的模样,老人还有些心有余悸,“后面寄给你的那封书信,是我在她的遗物里找到的,我想,她应该是想要让你看到,就寄给你了。”
沈应没有说话,他只觉得周围的空气仿佛在一瞬间被抽空,心脏像是被刺刀狠狠撕开,浓重的窒息感和剧烈疼痛将他重重淹没。
老人也没有说话,一时间,天地间只余两人沉默的脚步声,就连雪花都变得安静。
又往前走了几分钟,老人停在一个小墓碑面前,他指了指那个灰白色的墓碑,“就是这里了,两边是她父母的墓,一家三口也算是团聚了。”
他没有说,当年是他擅自把女孩的骨灰葬在这里,为此还被打断了半条腿,落下了瘸腿的病根,然后从主家被发配到这里来看陵园。
沈应顺着老人指着的方向看过去。
那个灰白色的小墓碑被挤压在两座大气的墓碑之间,显得弱小又可怜。
小墓碑上盖满了雪,上面没有照片,也没有任何刻字,一片空白。
他抬手拂了拂墓碑上的雪,“怎么没有名字?”
“她没有上过户口,也没有名字,没有人给她起过名字。原本她小叔是要给她起的,但他太忙了,又有老夫人阻挠,就一直拖着,眼看着终于要带她走,结果自己先去了。”老人拿起扫帚扫了扫地面上的雪,“你和她聊聊吧,看到你来,她肯定很高兴。”
说罢,他便扛着扫帚,一瘸一拐地走远了。
老人走后,沈应目光落在眼前的墓碑上,上面干干净净,宛若女孩空白的人生。
她好像来过,却不留半点痕迹。
难怪他怎么也找不到她。
原来,她连名字都没有。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问女孩名字的时候,她似乎迟疑了一会,然后她才笑着说道:“我叫小鱼,能在大海里自由畅游的小鱼。”
原来,那时候,她是在给自己起名字。
当时他不明白她眼里的光是什么意思,现在他懂了。
那是对自由的向往与憧憬。
尽管老人说得不尽详细,但拼拼凑凑,沈应能够组装出女孩短促而凄惨的一生。
他想象不出,在那样的情况下,她是怎么笑着鼓励自己走出去的。
她那么乐观,那么想要活着,眼看着终于快要走出牢笼,却再一次落空。
最后,她一定很绝望吧。
手腕都要割掉了,该多痛?
沈应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咽喉,带着刀割般的刺痛感,他伸手摸向这座无字墓碑,低声说道:“小鱼,你,自由了吗?”
这个问题自然没有得到响应,只是雪又下大了,落上了他的肩,染白了他的发。
“小伙子,雪大了,你该走了,下次再来吧。”
不知过了多久,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沈应动了动冻僵的手脚,抬手清理了一下身上的雪,礼貌和老人告辞。
走出十几米,他回过头,那座小小的墓碑已经看不分明。
花了三天时间把接下来一周的工作处理完毕,沈应南下来到另一个地址。
他不明白,为什么交易结果上会有两个地址,但心里却隐隐有了一个猜测,并对此行产生了期待。